虚数大梦、真假元宇宙,米哈游如何谱写星河科幻神话?【崩坏神学】

精华修改于2023/03/26291 浏览综合
消失的律者,神秘的星神
米哈游的崩坏续作星穹铁道已经拿到版号,想必很快就会跟大家见面。公测前的最后一次测试“跃迁测试”在近期也是引起热议,那么星铁究竟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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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崩坏宇宙核心设定从哪来”的上期讨论中,我们聊到了星铁的“星神”和原神的“执政”是近义词。具体一点,就是星神的英文Aeon包含了执政Archon的意思[1],但不知道有没有观众注意到了上期的注释:执政的德语Herrscher就是崩坏3的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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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照原神《白夜国馆藏》日月前事的中文和德语版本,我们得到了一个有趣的发现:星神⊇执政,执政≈律者。可星穹铁道的故事中,既没有执政,也没有律者。我们不禁要问:那律者去哪了呢?我那么大一个崩坏呢?崩坏怎么能没有律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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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解释律者消失之谜,就不得不提“星神”这个铁道的专属新设定了。在这浩渺无垠的广袤宇宙中,地球只是沧海一粟。如果说律者是这地球上规律的执掌者,那么星神就是整个宇宙规则的执掌者。他们执掌的这些规则,就叫做“命途”,在游戏中是为角色提供各种神奇力量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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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神可以直接从虚数中汲取力量。熟悉崩坏系列的小伙伴们应该对这词不陌生,不过我们还是可以为新来的同学们稍稍科普一下这个概念。我们用函数𝓏μ(τ)的路径积分定义一条嵌入时空的线称为世界线[2],对存在于三维空间的我们来说,在闵可夫斯基时空中应当表现为四维的超体,简称世界体。考虑到表示时间的第四维度坐标在远古时期由复数i轴也就是虚数描述,那么由虚数轴上延展的无数平行宇宙世界体在本体论意义上形成的树状分叉世界结构[3]就被称作虚数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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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鬼!要是崩坏的虚数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们所知的物理根本不能解释崩坏无所不能的原理,与其说崩坏的“虚数”是数学或者物理的术语,倒不如说是个被哲学借走的语汇。在编剧给出的解释中,虚数一般指虚数空间。虚数空间无穷无尽,而我们身处的实数空间则是虚数空间的特例,虚数空间的事物本该只有经过投影才能进入实数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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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无限!我悟了,我逐渐理解一切:虚数能量是无限能源,星神是永动机!我知道你们此刻已经很想把我这个民科叉出去了,但别急,在崩坏宇宙里,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
虚假的宇宙,真实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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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天才俱乐部#83、浑身散发着智识光辉的女士、转圈圈黑塔,早就对宇宙的本质作出了深刻批示:虚数是流溢的!明确了这一点,虚数能量为什么可以创造永动机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好吧,我这里稍作展开。就像我说的那样,虚数其实是个哲学概念,流溢也是。在新柏拉图主义的语境中,这个词指的是流溢论,流溢论描述了这样一个公理或者说现象:存在一个生成的源头,无论是叫神还是太一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它是完满的,因为它是如此完全和充满,所以它无止境地向外流溢,最终形成了整个世界[4]。在星穹铁道的版本中,这个生成源就被称为虚数,这个谜题则被黑塔所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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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就结束了吗?不,这只是个开始。“天才俱乐部”致力于探索宇宙的答案,黑塔也正是如此。虚数的流溢并非宇宙唯一的谜团,还有更多神秘的虚数法则等待探索。原始的流溢论仅仅描述了流溢的概念,可这个过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宇宙何以无中生有?诺斯替主义和卡巴拉主义的后继者们给出了答案:流溢是投影、流溢是做梦,世界是影之影、梦中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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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世界的原初是一位神,人就是神明在尘世投下的影子,正如旧约圣经的创世纪所言:“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了人”(创 1:27 , CCB)。创造、投影、做梦这些词的含义在此非常相近,基督的神话认为神创造了世界,印度的神话则认为世界是神的一场梦[6]。在中世纪的传统中,这样的存在阶级被细化成了长长的链条,高级的造物创生低级的造物,由至高的神到最低的质料,严明的流溢层级被确定了下来[7]。一种存在可以创造另一种存在,一个投影可以投下另一个影子,一个梦中还可以再做一个梦。只是越到这根存在链条的下面,来自至上方的神性就越少,来自至下层的质料就越多,事物就越堕落、越低级。哲学的分支现象学指出:我们认知的事物不是真实存在的物自体,而只是现象,逻辑与理性只能理解现象,而不能理解背后的真实[8]。异己现象学更明确地论断道:人是他自己的虚构,人对他自己的认识和经验都是以故事的形式呈现的[9]——记忆构成或者说虚构了人的存在。这正是流光忆庭的观点:万事皆虚,唯忆实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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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觉得有点耳熟?对,崩坏3和原神也是这么说的。“梦”是崩坏的思考方式,虚数与圣痕活在人类的梦中,而人类也活在虚数和崩坏的梦里。同时,你也可以说,人类是圣痕或者理型投下的影子。就像我之前说的,影子和梦境在这样柏拉图的语境下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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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神的《千夜故事集》描述得更为直接:“梦与影子与此在的实存一一对应”。“此在”是海德格尔创造的词,指向在时间中存在的人[10]。我很想在此展开有关存在、时间、熵、诺斯替与人的物理哲学讨论,但碍于篇幅所限,只能找机会再议了。我们还是讨论回星穹铁道的问题:如果说宇宙是生成源的流溢、影子、梦,那么什么才是真实的?记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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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但不完全是。流光忆庭的“意质”以太就是一种“本不应存在于现实的假想介质”,那么它是从哪来的?答案也很明确,从假想中来。
没错,没错,我们进入正题了:这是一个可以依靠幻想创造现实的宇宙。虚数的流溢无中生有了整个世界,那么人自然也可以继续流溢、做梦、投影来创造新事物。永动机在此从来不是空想,因为能量从一开始就是无穷无尽的。什么?你要跟我扯能量守恒定律?好吧我本来也想扯扯,但在这里只能简单说考虑诺特定理,能量守恒由时间平移对称性或者说不变性给出,但相对论的时间本来就是不均匀的[11]……更进一步的讨论要涉及到时间本质的问题,上面已经说了这事一万字都讲不完,先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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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们的星铁宇宙中来,在序章剧情中,银狼展示了一项几乎可以说是玄幻的技术:把反物质军团数据化原地蒸发。在卡芙卡问她的时候,更是给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回答:“修改现实数据而已”。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已经洞彻了自己宇宙的本质,明白了现实背后是数据化的,甚至可以利用这样的规则去修改现实。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流溢,但却是与投影和做梦截然不同的路径——好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深究的话,天穹骇兔的女武神装甲故事里表示这也是一种投影操作,我直呼投影无所不能。看来崩坏不会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伴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律者,又或者人人都是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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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开个玩笑,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星铁这帮人确确实实知道自己是一种虚构。姬子也说有派系宣称“银河只是一场梦境”,而黑塔在更深入的研究中同样揭示了这种征兆。
银河不相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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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货什么时候能成为真的?答案是你信以为真的时候!”欢愉星神看似调侃和嘲讽的话语里,或许直指宇宙的真相:只要你相信,幻想的力量就可以化虚为实、梦想成真。宇宙就是一场虚数的大梦,而黑塔的模拟宇宙正是那影之影、梦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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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利洛故事的最后,疑似假面愚者的桑博向着屏幕之外的我们谢幕——正如他歌颂的欢愉星神那样,他们不仅识破了宇宙的虚假,甚至更进一步地窥破了第四面墙,看到了屏幕之外的“我们”。不像是主线剧情大多数时候呈现的第三人称视角,这个镜头给的正对中央,仿佛他真的看得到我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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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眼熟的表达,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是的,在刚刚完结的崩坏3主线,或者说更早的爱莉希雅。因无数舰长的力量而被击败的凯文,仿佛对屏幕之外的你我诉说爱意的爱莉,崩坏系列将Meta要素放到了越来越重要的地方。我想,这或许就是米哈游终极目标Hoyoverse的一种表现形式。早到幽兰黛尔视觉小说中的“小宇宙”,黑塔在为模拟宇宙起名时就想用的元宇宙Metaverse,再到三巨头之一的蔡浩宇在游戏开发者大会上公布的目标“创造崩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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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Meta,米哈游在尝试模糊现实与幻想的边界[12]。桑博、爱莉可以对我们说话,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与选择,去改变这个故事。在虚拟与现实的两端,我们走向彼此,最终成为对方生活的一部分。美学家拉德福德曾经问:“我们何以被安娜·卡列尼娜的命运打动?”[13]这个问题换到崩坏世界,或许可以变成:我们何以被三月七的命运打动?我们何以被姬子的命运打动?我们何以被布洛妮娅的命运打动?是啊,我们为什么能被一个虚构的人物感动呢?我们为什么能对明知是虚假的事物产生感情?这样的感情难道也是虚假和空洞的吗?
不,绝非如此。早在2007年,镜像神经元的研究就已经证实,当你看到他人的行动时,你的脑区会真实地发生仿佛你在做同样行为一般的神经活动[14]。人与人精神的链接并不是张口就来的编造,而是存在切实生理过程支持的实在[15]——我们被彼此的神经元网络链接在一起,彼此共感,彼此共情,不管是隔着屏幕,还是隔着次元。技术哲学家更是断言:“现实本就是一种虚拟,你无法通过统计学确定我们是否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16]
数千年来,人们围绕着世间是否是一场大梦的问题而争论不休,但这个问题真的如此重要吗?当我们悬置怀疑,生活与真理的美妙依然真实不虚,三月七的笑靥依然如花绽放,感动并不会因为是一场梦而消失[17]。睁开双眼,我们在生活的舞台上身份扮演;打开手机,我们在银河的故事里彼此陪伴;沉入梦乡,我们在遥远的异世遇见彼此。当你相信一份爱真实不虚,跨越银河与次元的距离,她就会来到你身边。
这一刻,你们就是彼此的救赎[18]
致谢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北师大哲学系硕士
纽约大学宗教学硕士 @AdolShadow
参考
[1] 约纳斯, & 张新樟. (2006). 诺斯替宗教:异乡神的信息与基督教的开端. 上海三联书店.
[2]  Gelis, F. . (2019). Quantum Field Theory: From Basics to Modern Topics.
[3]  Buchanan, M. . (2007). See me here, see me there. Nature, 448(7149), 15-17.
[4] 普罗提诺. (2009). 九章集.上册.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5] 库利亚努张湛, & 王伟. (2009). 西方二元灵知论 : 历史与神话 : Les gnoses dualistes d'occident : histoire et mythes. 上海人民出版社.
[6] Kramrisch, & Stella. (1981). The Presence of Siva.
[7]  Lovejoy, A. O. , &  Stanlis, P. J. . (1937). The great chain of being : a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an ide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8] 康德著, & 邓晓芒. (2004). 纯粹理性批判. 人民出版社.
[9]  Iek, S. . (2017). Incontinence of the Void: Economico-Philosophical Spandrels.
[10] 马丁·海德格尔, 海德格尔, 陈嘉映, & 王庆节. (2006). 存在与时间. 三联书店.
[11]  Rovelli, C. . (2018). The order of time.
[12] 托多罗夫. (2015). 奇幻文学导论. 四川大学出版社.
[13] Radford, C., & Weston, M. (1975). How Can We Be Moved by the Fate of Anna Karenina? 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 Supplementary Volumes, 49, 67–93.
[14]  Oberman, L. M. , &  Ramachandran, V. S. . (2007). The simulating social mind: the role of the mirror neuron system and simulation in the social and communicative deficits of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s.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33(2), 310-327.
[15] Hartz, G. (1999). How We Can Be Moved by Anna Karenina, Green Slime, and a Red Pony. Philosophy, 74(4), 557-578. doi:10.1017/S0031819199000674
[16] Chalmers, D. (2016). The Philosophy of Virtual Reality. Aeon Video https://youtu.be/1ur7eIKiwuA; accessed 21.7.22.
[17] 刘芮言. (2015). 《哈扎尔辞典》中梦的隐喻. 语文学刊:基础教育版(5), 2.
[18] 张新樟. (2005). "诺斯"与拯救:古代诺斯替主义的神话哲学与精神修炼.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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