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传(番外+新年活动)
今年入冬的燕京要比往年更加寒冷,朔风一扫,满地枯叶便被袭到道路两旁,刺骨的凉风卷着瑟缩的寒意由南至北吹开整个燕京。
燕京的布局和南朝汴京相似,除去皇宫不谈,南区一般都是贫苦人所居,西区是富商豪贾,东区往往就是一般人努力一辈子的目标所在——那里住着小富即安的,家有余财的人家,而北区则是很多人一生都可望而不及地方,住在那里的人往往府前台阶都要比一般人家高上几级,府前的石刻也似乎在互相攀比——你的若是比我大上三许,我的就有比你精巧五分,更有甚者在府邸的深处还藏着略有几分僭越之嫌的摆件,抬头看,屋上的脊兽似是振翅欲飞,但是匠人凶狠地雕刻技法却总是想把脊兽的凶狠拎出来,久久对视,总令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或许在这片看似云淡风轻的豪门宅邸下有不为人知的暗涛汹涌。
而这所宅子,他的主人或许要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富贵几分,但是宅邸却是意外“清贫”若非门前的几级台阶你很难相信这是一所北区的宅邸,朔风瑟瑟,这座清贫的宅邸似乎比往日还要冷清几分,门前的牌匾也是主人亲手丹书,说是银钩铁画力透纸背也不为过,点撇钩画间似是平稳但又不缺冷冽。往日除去开府议事之外鲜有人往的门前此时来了一个人,风尘仆仆,靴子的缝隙间若隐若现几粒来自大漠的沙砾,他抬头默默凝视着眼前的牌匾,眼眸的深处浮现出一个“萧”字。
那逊拿着门口客人递来的拜帖,心思微动:府上平日里本就很少有人来,如今老爷失势,几个政敌都恨不得在老爷身上狠狠踩几脚,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递拜帖,更不用说北街递送拜帖的人自己差不多都认识,刚才这人却是面生得紧。正想着,那逊便穿过长廊来到内室,轻轻地问了一声:“老爷?”
内室里的人抬起头,轻轻把手中的书放下,似是对打扰自己的人有些不满,眉间不禁浮现一缕愠色,但还是问道:“何事”
那逊抬起头,老爷虽贵为一朝丞相,但似乎更像个武将而不是一个文臣,就算是在内室老爷也是身着一身胡服短袖,而非由南朝传过来的文人大裳,甚至是在自己的记忆里老爷也是披甲时候居多。他按下自己翻飞的思绪,回道:“老爷,有人递来一封拜帖……”
“给我吧”
萧摩诃结果那逊递来的拜帖,拜帖制作得十分考究,一尺有余,四边烫着墨色莲花,其中还有暗香萦绕,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萧摩诃此时大皱眉头,拜帖就在手上,但他半天都不打开,站在一旁的那逊见老爷似是有心事,便出口询问:“老爷,可是这个拜帖有问题?”
萧摩诃摇摇头,“无妨,只是……”那逊在等老爷只是之后的话,可是半晌都未听到后半句,他向萧摩诃投向探寻的眼神,萧摩诃淡淡地道:“没事……如果没其他的事情,你就下去吧。”那逊也没办法说些什么,只好躬身告退。
萧摩诃看着躺在手里的拜帖,遥遥回想起最后一次见这个拜帖是什么时候了呢?好像是十多年前了啊,是最后要离开墨城的时候,他递上这封拜帖,想最后再见自己一面,有什么好见的呢?那时的自己已不是在老酒镇的少年了,而他也不是墨城初见的那个人了,自己有想过有一天用新的面目回到墨城,也有想过总有一天用旧的面孔再回到墨城,但是没想过自己该以何面目去见那个人,有时候,往事已逝,总以为记忆会随着故事成为故事,但是有些事情就像清晨氤氲着的雾气,之前看不到并不代表没有,等到有光的地方,就会发现雾气就缠腰在自己身边,摆不脱,散不开……
萧摩诃捻起手指,打开这封拜帖,就像自己最后一次见它时的沉重,拜帖上写的一如自己第一次见它时的两个字,萧摩诃唏嘘着念出那两个字:“青青。”
关茂实乘着一顶软轿一摇三晃地出宫,本来他很讨厌出宫的,但是一想到那个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丞相哆哆嗦嗦地拜倒在自己脚下,心里就是一阵暗爽,嘿!就算你是我朝第一高手,就算你是我朝丞相,如今也不过是一个闲居在家的武夫!任你曾虎啸一朝,如今皇帝的一道旨意就足够让你虎落平阳了,萧摩诃啊萧摩诃,你如今可是落到咱家手里了,咱家如果不好好拾掇拾掇你,可不是白费了宫里面的一番操作,一想到这,他不禁细细地摩挲裹在袖间的圣旨……
“萧府,”关茂实阴测测一笑,凝神一看,发现平常只能仰视的门庭,此时仿佛俯身可拾,“堂堂丞相府不过如此嘛,说是一朝丞相,不还是一个听旨的臣子,说到底不还是和咱家一样的嘛。”
关茂实环顾四周,轻觑着众人,发现旁边有个人,看到自己的目光不卑不亢,只是微微螓首,仔细一看,这人端的是一副好相貌,丰神俊朗,聪明神慧,真是个好相公,关茂实心思微动,往那人身边挪动两步,但见那人神色冷漠,眼神冰冷……似乎还带着一丝……嘲讽,关茂实一抖袖袍,迈步就想过去,但看到那人冰冷的眼神又不禁打个哆嗦,心里暗忖:好,待咱家拾掇完萧摩诃再来折腾这小相公。
那逊听到门口的声音便出府来看,看到关茂实便作礼相迎,谁料这关茂实随手一拂,摇着步子,一手托着圣旨,一手甩着袖子走进萧府里去。
关茂实一进萧府便提起嗓子,啸叫着:“圣旨到!”
萧摩诃手里攥着拜帖,不急不缓地从内室走到前堂,看到面前的阉人,心里只感觉可笑,自己从西域回来没多久,这小皇帝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独掌大权了?哦?自己受了伤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挑衅了?朝堂上鹰视狼顾,齐王、俊王、晋王三王他哪个能处理?也就晋王高长恭那小子无心于庙堂他可以稍微拿捏一下,齐王和俊王他哪个动的了?不说齐王,就是慕容俊王他对付起来都是有心无力吧,我来猜猜看,这圣旨想必是先会是敲打我一番,然后再色厉内荏地“劝告”我一下,最后给我一些赏赐,让我在家“养养病”,至于这个阉人,大概是被推出来当送死鬼的吧,当真是可笑,这小皇帝真的以为这就能拿捏住我?
关茂实见萧摩诃只是缓缓踱步而来,丝毫不见慌张,心里自然是不爽,手上圣旨又往上抬了抬,“萧……”
“念!”
关茂实被萧摩诃单字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萧摩诃难道不应该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听旨,这哪里来的气焰?一想到这,立时杏眼圆瞪,怒斥之语尚未出口,他便对上了萧摩诃的双眼,关茂实顿时感觉一阵狂风向自己袭来,自己原以为的虎落平阳,现在看来却是饿虎出笼,蛟龙抬头,这斥责的话顿时便吞下腹中。
萧摩诃眉头一紧,向前微跨一步,关茂实立刻便被吓得噔噔噔连退三步,关茂实擦了一下头上的虚汗,咽下一口唾沫,心想:待我念这圣旨,看你萧摩诃能嚣张到几时!
“昔萧卿……”嘿,不过是欲贬先扬的惯用技巧,“然西域一行……”来了来了……“朕载念萧卿咨尔曩霄、沉毅而敏。深知此行不易,特赐金银一千两,锦段十表里,以慰病躯,丞相近日不宜上朝,可以另择日来朝。”
关茂实以为自己拿错了,或者念错了,亦或是……这本就是一个梦,对啊!当朝丞相怎会失势!他一时间感觉有些眩晕,眼前的萧摩诃忽大忽小,自己一时间竟喘不上气。
萧摩诃走向这个可怜虫,一时间竟觉得面前这个阉人可怜得让自己恶心,他缓缓地从关茂实颤抖的手里抽走圣旨,喝道:“滚!”
一声惊喝把关茂实惊醒,关茂实突然回想起自己出宫前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原来这不是一个肥差,他们看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将死的可怜虫罢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关茂实大叫一声跑出萧府,也没注意到他进门前看到的那个小相公此时正站在门槛上和萧摩诃对视。
萧摩诃打开手中的拜帖,呢喃道:“青青……”而后凝视看向那个站在门槛上的人:“子衿!”
子衿的眼眶微微颤动,一别多年他曾想过无数个和萧矩见面的场景,他想过萧矩会对自己冷眼相待,会避而不见,甚至会剑指自己,质问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救下束明雪……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喊他呢?想不出来。子衿的嘴唇翕动着,最后那两个字终于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对着如今的萧摩诃,曾经的萧矩,过去的友人,他说:“阿矩……”
这一幕似曾相识,萧摩诃心底忽的出现一句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可是如今桂花也无,载酒也无,少年同游更是无从谈起,曾经自己和子衿也是如此,对了还有束明雪——那个不是和尚的和尚,三个人互相唤着彼此的名字,现在的名字从彼此口中说出,只能感觉到寒气在一寸寸冻结周围的空气。
萧摩诃凝视着子衿,片刻后转过目光,说:“我叫萧摩诃,萧矩已经死了。”
子衿顿时感觉一口气哽在腔口,最后还是说:“阿……萧摩诃……”
萧摩诃听到子衿这么称呼自己,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但又好像放下了什么。
就这样,两个人无论是谁都没有在说话,气氛好似凝固了一般,最后还是萧摩诃开口:“那逊,备车,我要去趟近郊。”
不多时,那逊便备好了马车,子衿和萧摩诃一起坐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在这个过程中萧摩诃和子衿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他们都知道对方和自己多年未见一定有很多话可说,也一定有很多话能说,可是再多的话此时此刻都难以出口。
“从南城走。”萧摩诃吩咐车夫。
南城不像北城那样安静,这里吵吵闹闹反而让这里比北城更多了几分生趣。萧摩诃伸手挑开车帘,顺着车窗看到垂髫束发的孩子在街边玩耍,他忽然想起来在最早的时候,自己和束明雪都没有做过马车,三个人中只有子衿做过马车,两个人第一次坐马车就是子衿带他们坐的,那时的自己和束明雪就把头探出车窗,看路边的景象倒退而逝,现在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早已经说不清了,但一定要说的话——是快乐吧,最为单纯的快乐,现在的自己虽然贵为一朝丞相,出行不但有马车,甚至还有仪仗,但是自己当初的快乐却再也找不到了,而陪自己做马车的人,也再凑不齐三个人了,当时自己羡慕坐在车上的,现在自己却羡慕在街边的,他看到子衿也从自己挑开的缝隙朝外面看,自己和子衿微微对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轻轻道:“我们当时也像他们一样。”
沉默良久,自己叹道:“阿矩……收手吧。”
“收手?为什么?”
“无论江湖还是朝堂都被你一个人搅混了。”
“被我?”
“难道不是?”
“何以见得?”
“天山派真假父女,你没有插手嘛!”
“因爱生恨,与我何干?”
“那少林呢?少林空寂何错之有?”
萧摩诃听到之后,嗤笑一声:“不错!欲乱江湖,先乱少林。”
子衿为之气结:“你刚还说江湖不是你搞乱的!”
萧摩诃嘲讽般地看了子衿一眼:“少室山何其之高,少林僧众何其之多,地形何其之复杂,子衿,久不出墨城难道你的脑子也糊涂了吗?如此少林我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潜入进去下毒?”看到子衿惊愕的眼神,萧摩诃嘿然一笑,“只有诱之以利,哪怕是看破红尘的僧人也是心有贪念的,空寂到底是死在我的手下还是死在尘心未了的少林僧人?少林寺的毒,说到底还是他们少林寺自己的僧人投的毒。”萧摩诃只是摇摇头,“我只是感觉到失望,明雪也算是僧人,他却绝不会这个样子,我只是稍许以利,那些僧人便如过江之鲫一般,真让我恶心!”
“那崆峒派呢?”子衿又问。
“崆峒?撮尔小派,飞灵子的猩猩做派不令人发笑吗?左右逢源不过是跳梁小丑。”
“好!那衡山派呢?衡山派你怎么说?”
“怎么说?白楚苍梧反目成仇,原因在我?是白楚亲手种下了一颗腐烂的种子,而我只不过是为它浇水施肥罢了。”
“萧矩,你疯了!”
“我是萧摩诃,萧矩早在他离开墨城的那天起就已经死了!”
默然无语,车厢又恢复了寂静,马车一路颠簸,车厢内的二人再没有说话。
……
“老爷,是这吗?”车夫在外面询问道
萧摩诃挑开车帘,微微颔首,对子衿说:“下车吧,带你去个地方。”
二人结伴而行,寒风凛冽,让在夏季原本生机勃勃的林子此时寂静无声,干枯的枝丫在朔风中两两相击,仿佛妖魔在疯狂地舞蹈,这样的氛围让二人的气息不免有凉了几分。
“到了,”萧摩诃说,“去看看吧”
子衿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林子深处走去,但见一块孤零零的石碑矗立在那里,上面写着“束明雪之墓 友萧**所立”萧后面的字明显是被抹去了。
子衿摇摇头,对萧摩诃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做了这么多,无论对错,又有几件做成了呢?”
“对错?成败?可笑可笑!”萧摩诃凝视着子衿的双眸,“天山派凌雪父女只不过是造化弄人,最后结果呢?可悲可笑!崆峒派飞灵子躲躲闪闪,左右逢源,既不敢与北朝交恶,又不敢支持南朝江湖,这就是名门正派一宗之主!可笑!少林般若净土,远离是非红尘,结果呢?为求财者不计其数!可笑!衡山派,师徒反目,弟子弑师,可笑!这就是名门正派的江湖,这就是明雪致死向往的江湖,这就是‘被我’搅乱的江湖!我多希望,他们能用行动告诉我,这个江湖远比我看到的要好,远比明雪希望的要好,远比……心中的江湖要好?可是,并没有,现在,你在问我对错,成败?这,我在乎吗?”
“阿矩……你……”
“萧矩,规矩!这就是你要的规矩,这就是困死明雪的规矩,江湖中大大小小的事,我只不过是因势利导,不逾越规矩,结果呢?江湖一团糟!这就是规矩吗?”萧摩诃顿了顿。“我永远忘不了明雪的死,永远!”
“明雪的死怪我……”
“你配吗?”
“我……”
“明雪,认了这规矩,他不怪你,我不认这规矩,你没资格被我怪。”
子衿仿佛不死心一般,又问道:“那朝堂呢?”
“朝堂,”萧摩诃默默胡子,狞笑道:“不过是一帮豺狼虎豹抢肉罢了,派遣晋王高长恭出使南朝,打得什么主意真当我不知道?可笑那俊王在外扶植的长夜歌,真当我一无所知?厩中之骏,不过是樊笼中的鸟。一帮豺狼虎豹,视权力为肥肉,都想上去刁一口,恶心。”北朝在我的操纵下是这样,南朝鞭长莫及不也是这样,临安发生岂不是比北朝朝堂上更加‘有趣’?”萧摩诃,不,应该说是萧矩,他转向子衿,悲凉地一笑,之后缓缓半跪而下,用手轻轻摩挲墓碑。
萧矩背对着子衿,说:“我知道明雪想着什么,他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甚至连名字都是这么温柔,他笃信着,大家都遵守规矩,那么世道总是要比之前会好的,他就这么讲规矩,那谁跟他讲规矩,讲道理呢?真可怜啊。明雪是怎么死的,是被杀死的吗?不,他是被自己的心愿逼死的,他是被你们每个不讲规矩的人逼死的!你们每个人都是凶手!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要让恶人遵守规矩,就要做得还有恶!看着吧,江湖,朝堂,我会一个一个用我不讲规矩的方式告诉你们该如何讲规矩。
PS先写到这,明天有时间再改一改,我是本着一定要在活动截止之前写完的,写到这个点,连屏幕都盯不清了,从活动来讲,我主要是从萧丞相的角度回顾了一下汉家江湖从开始到现在他所参加的事情,包括围攻少林,天山派,崆峒派,衡山派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也包括今年的剧情推进,包括墨城,长夜歌,主要就是表现其实丞相心里都清楚,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所看见的萧摩诃屡屡受挫但实际上他可能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写这么多,主要是想重新塑造一下萧丞相的形象,有一说一松鼠塑造的萧丞相有点憨(这是他们承认的),想把萧丞相塑造得更立体,也更复杂一些,就酱,剩下的明天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