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破阵之故人酒》

2020/01/152530 浏览综合
(一)
“江南岸,玉人歌,烟尘不记风月事,西风笑白马。刀可名,月未归,狭路一逢青山笑,应是故人来。”
千金楼下,那些孩童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的唱着歌谣,他们不过总角之年,又哪里懂得这歌里说的是什么,不过听着好听就学着唱,唱着唱着,便也长大了,一派天真自然。
“驾!驾!驾!”
长鞭策马,自远处便掀起了一阵尘土,将原本行走在道上的人群生生分隔开,形成了一条从中而破的湍急河流。
紧跟着,一抹红影窜过了这条延绵不绝的“湍急河流”,那飘起的衣裙和散披的发髻交叠飞舞,宛若水中红鲤——只是马速飞快,道上行人稍有不慎,命将不保。
“可惜啊,就是太过霸道了些。”屋檐上,那年纪稍长的少年望着朝这头驰马而来的女子说道。
“哦?兄长的意思是若这女子不霸道,便可成为我嫂嫂了?”墨元正打趣着,他与方才开口的少年郎生的足有八九分相似,若不相熟,乍眼一看,还真以为是同一人。
“你这混小子,说什么胡话。”墨元白顺手朝着墨元正后脑勺轻拍,嗔笑道。
“阿爹阿娘为了大哥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那些个武林世家也纷纷把自家女儿的生辰八字同画像一并都送了来,偏大哥看也不看一眼。小弟倒是心急,奈何长兄未娶,弟又怎敢抢先呢?”
墨元白无奈的摇着头,他这弟弟从小就是这般,性子自在随意,若在寻常人家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墨家家风严厉,故他幼时挨的手板子比吃的米饭还多。
“啊!我的孩子!”
“呜呜!娘!阿娘!呜呜......”
两兄弟正坐于千金楼的屋檐上谈笑,商量着待会儿再折柳比剑,忽听得街道上一妇人喊了起来,而道中正有一孩童坐地啼哭,眼看着数百米外,方才那纵马的女子疾驰而来——孩童的性命危在旦夕。
“不好!那孩子......”墨元正大呼,还未等他反应,身旁的墨元白已然纵身跃下,不过三两息的功夫他便将那孩童揽抱在怀,送到了妇人身侧。
再看那纵马的红衣女子,依旧是挥鞭赶马朝这处奔来,只将方才的一切视作无物。
墨家乃武林世家,素来看不惯这等欺民之辈,墨元白秉承家风,有心教训一二,故当即转身,跃回了道路正中。
“嗒嗒嗒!”
骏马已近,墨元白一袭白衫立于道上,少年君子,意气风发莫过如此。只见他右掌翻转,不动声色的朝前推去,一道猛劲发出,顷刻间就击中了马身。
“咴儿!”
一声长鸣过后,骏马双蹄跃飞向一侧倾倒,而骑在马上的红衣女子亦摔了出去。
墨元白虽有意教训,可一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若为难一个女子实在让人笑话,故在那红衣女子即将从马背摔下的一瞬间,将她救了下来。
旁人说,这该是一场才子佳人的戏码,奈何天不由人。
“啪!”
红衣女子自墨元白怀中推出,迅速用手中的鞭子抽向墨元白,墨元白生生挨上一鞭,面不改色,只道:“姑娘纵有急事,也不该在这街道纵马,视他人性命为草芥。”
“你是何人?”红衣女子一边挑眉笑道,一边将手中的长鞭收了起来。
“在下墨元白,江南人士,家父乃是......”
“你这么急着报家门,是想让我上门提亲吗?”墨元白尚未说完,那红衣女子就将他的话打断,而她的话一出,便引得这街市上的人群哈哈大笑,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不待墨元白开口,那红衣女子又道:“墨这个姓倒是少见,我正好缺个名字,‘寒更承夜永,凉夕向秋澄’,你可唤我墨秋澄。”
墨元白平静的望着面前这艳丽灼华而又大胆的女子,显得几分痴。这“痴”并非“痴情”的“痴”,而是江南的女子一贯温婉端庄,哪里似她张口闭口就是婚嫁。再者,这世上怎会有人给自己随意取个名字便让别人称呼了?
墨秋澄也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从腰间扯下了荷包,朝着方才受惊的那人群扔去,“这些钱足够弥补你们今日所亏。”
钱袋扔出的一瞬,人群就朝着那处聚拢,若然坐于墙上屋檐,便如同望着池塘里的鱼在争夺吃食,何等有趣。
“姑娘怎可将人命视为草芥,若今日这孩童当真出事,银两又岂能补偿?况那孩童......”墨元白大有斥责之意,可当事者早已不见了踪影,一时间又不知自处。
墨秋澄看了他一眼,朝着方才被击倒的马儿走去,边道:“方才你若不出手,我也能保那孩童不出事。不过在你眼中我太过霸道,必会伤人,不是吗?”
话毕,墨元白愣在原地,方才他们间隔何止百米,可墨秋澄却能将他与弟弟的玩笑话都听了进去,其武学造诣又岂会在他之下。
“以往就听说江南多得是才子佳人,方才给你机会救我,是为了保你一命,今日我不杀你,至于方才的事......”墨秋澄浅浅一笑,将用来束发的唯一一根簪子拔了出来,轻轻一掷便插在了骏马的喉间,“马我已经杀了,墨公子可如愿了?”
墨元白握拳不语,神情复杂的看向她——面前的女子红裙飞舞,猖狂如瑰,着实不凡。
“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墨元白,你可愿娶我?”墨秋澄随意撤下了衣裙一角,将头发重新束了起来,朝着墨元白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
这并非是墨元白笑的,而是这四周尚未散去的人群。人群里的人听到了墨秋澄的话,一传百,百传千,都笑了起来。
“墨家高门大户,岂会看得上你这么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乡野女子。”
“墨家大公子温文尔雅,便是天生玉料,岂会同你这浊泥厮守?当真羞耻!”
......
如此不堪之言,一一传来,墨秋澄皆受,却是置若罔闻,只一心注视着墨元白,看着他那有些无措的目光,心中愈发的欢喜起来。
荒唐,当真荒唐,这世上哪里有女子当街求娶男儿的?墨元白思量着,若自己出言拒绝,只怕扫了姑娘的面子,若然同意,未禀父母,只怕难逃家规条律。
许久,墨元白终于想出一个两全之策,“墨姑娘,你我不过初识,谈及婚嫁未免轻薄,还请收回方才的话,另寻良人。”
“墨秋澄问出的话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墨元白,你既招惹了我,就莫要后悔。他日,我还会回来找你!”
只此一诺,墨秋澄便转身离去,不再纠缠。
墨秋澄一走,方才在千金楼上看热闹的墨元正这才跳了下来,他右手搭在了墨元白的肩上,望着墨秋澄远去的身影,有几分艳羡道:“兄长当真厉害,若我武功能如你一般,今日这姑娘岂不是要成为你弟妹了!”
“休要胡言!”墨元白厉声斥责,虽知弟弟不过逞口舌之快,心中却隐隐不悦。
“罢了,”墨元正长叹一声,“你我还是尽早回去吧,听阿爹说今日好像有个道士来访?叫什么......毒枯子?这名头倒是古怪。唉,兄长,你说我们以后闯荡江湖叫什么好?江南双雄?不好不好,太俗,墨家双侠?嗯.......太过普通,不够衬托你我霸气.......哎,兄长,你等等我!”墨元正专心嘀咕,一抬头却发现墨元白已经走了老远,忙追了上去。
看客细听,若仍立于此处街市,依旧能听见墨元正远远的喊着,“兄长,反正不管叫什么名号,你我兄弟都要在一起,此生伯仲相随!”
(二)
嘉兴小镇倒是个僻静的好去处,只因此地既无富绅纨绔,也无贪官压榨,多得是农家田园,虽无带月荷锄归之妙,却有那稻香十里,蛙声一片之趣。
夜色沉沉,墨秋澄于半道上重新找了匹好马,终于在约定的时辰内赶到了嘉兴镇口。
“往日做事,你总比我等早上几个时辰,怎么今日晚了?”
镇口,早有两人等候墨秋澄多时。方才开口的,是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他同他身边站着的女子便如一对璧人,俗人常说“金童玉女”就是如此。
墨秋澄看了那二人一眼,自马上跃下,并不曾解释,只问道:“查清楚了?”
男子不语,反是她身边的女子开口,“是他,核对了生成八字,再加上胎记,错不了。由此往前,最后一户人家。”
女子信心满满,若非样貌,她与墨秋澄的性子倒是颇为相似,再要说出个不同,大抵是她比墨秋澄要“疯”上几分。
“这件事我自己动手,他若怪罪,我一人承担就是。”墨秋澄取出兵刃,转身往镇里走去。来前,她便想好了一切,若然被上头的那位怪罪,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当真想清楚了?可别后悔。”男子忽然开口。
墨秋澄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他,“永夜楼人做事,哪里来的后悔。这话,你不该问。”
话毕,墨秋澄已然不见了身影。
这世上但凡有买卖,就少不了商人。永夜楼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交钱杀人,钱货两清,互不牵扯。
自初代楼主而起,永夜楼已有百代,兴盛不衰。且永夜楼代代楼主均以“永夜”自称,非亲近之人,不得窥视其貌,更不知其性别。
当墨秋澄回到永夜楼的寒更承夜楼时,还带回了一个人头。
这一趟,是无本的买卖,没有酬金、没有买家,动手之人却是永夜楼数一数二的人物,按理来说,亏了不少。
永夜掀开了墨秋澄放在案上的人头布,这头颅本属于一位寻常少年郎,他样貌姣好,若再年长些,保不齐能引得千金小姐掷果投瓜,可惜已经死了。
“请楼主降罪。”墨秋澄半跪在地,目光紧紧锁在了永夜的身上,并未却缩。
随后,永夜解开了披在肩上的斗篷,将那颗样貌姣好的头颅盖了起来。寒更承夜楼此刻灯光微弱,却仍旧能照出这位叱咤风云的永夜楼主到底是何面目——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罢了。
可便是这么一位老者,为江湖人所忌惮。
许久,永夜终于开了口,“你立下大功,本楼主该当赏你,又哪里来的责罚?”
墨秋澄缓缓站了起来,她料到了是如此结果。
“我知你,你自幼就被我收养,这孩子的确是挡了你的道,也挡了整个永夜楼的道。若不杀,人心难服,若不杀,我于心难安。只可惜,我与他连一日的父子情都没有,可惜啊!厚葬了吧。”永夜佝偻着背,杵着宝座上的金珠这么吩咐道。
墨秋澄领命,自堂上捧起了头颅,“慢!”永夜忽然唤住,随即拍了两下手,从帷幕后走出了两个身影,正是那时在嘉兴镇口等候墨秋澄的二人,男的唤作“绝”,女的唤作“双”。
永夜指着二人开口道:“此二人交予你调配,自今日起,永夜楼再无这二人。他们会于江湖更名换姓,自立门户,名为白辰山庄。”
此话一出,不过乍眼的功夫,那二人已然易容改面,皆成了半百年华,乃至皮肤声音,无一缺漏。
“在下白辰山庄庄主,白轻崖!”
“在下白辰山庄庄主夫人,秦月瑕!”
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人终有一死,昔年,永夜为选出继位者曾收养了十个婴孩加以训练,墨秋澄虽为女子,却是当中的佼佼者。
今日之前,墨秋澄或许只是永夜的选择之一。
但今日之后,墨秋澄无疑成了永夜选中之人。
(三)
三月,本该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时候,江南之岸却起了一场大火。这火烧得邪乎,江南一岸的百姓纵然有心扑救,也无力回天。
“玉若为火烧,便成了浊泥。”
墨秋澄在千金楼买了个好位置,一边望着不远处的通天大火,一边倒上了一碗杏花酒,递给了对面的人。此人在江湖中恶名昭彰,乃是星宿弟子,毒枯子。
“墨家上下我都找遍了,根本没有《武穆遗书》,就连《墨家机关术》的踪影我也没看到。”毒枯子接过酒,一口满饮。
“墨家的公子呢?”墨秋澄望着他,并不关心他刚才提及的那些武林至宝。
毒枯子如今怨气满满,又哪里听得进,只续道:“当初真该杀了那小兔崽子,竟谎报师门,说我已然寻到《武穆遗书》,现在可好了,回去交不出东西也是个死!也怪我一时大意放走了墨家那两兄弟,否则......至少还能拿到《墨家机关术》!”
“铛!”十几个铜板在酒桌上翻转,墨秋澄扔下钱后,便朝着外头走去,毒枯子在后嚷嚷着问道:“你要去哪?”
“寻人。记住你我约定,这消息若有一天走漏,你知道我的手段。”扔下话,墨秋澄绝尘而去。
毒枯子啐了一口,将酒壶中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净也起身离开了千金楼。
远处,墨家那宅子烧得更旺了。
(四)
不归林,此林名为不归,乃是因为其中充满瘴毒,稍有不慎便让人心智皆失,困死林中。
墨元正醒来时,便已经躺在了一间茅草屋中。他试图挪动身子,却发现十分的吃力,蚀骨之痛席卷全身,让他整张脸变得苍白如雪。
“再挣扎也无用了,你的腿,没了。”门外,一绿衣女子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我叫绿蛛,从今日起便是你的恩人,我不用你以身相许,也不用你肝脑涂地,你只要以命相偿,做我的试蛊人便可。”
墨元正浑身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的伸出手朝自己的右腿摸去——果然,空荡荡一片。
习武之人没了腿,与丢了性命无异。
绿蛛本以为他会大闹大哭,再不济也会指着她的鼻子问她,为何他的腿没了?是不是她动的手。
可墨元正却十分平静,他看向绿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兄长呢?你可曾见到我兄长?”
绿蛛一听,朗声笑了起来,笑靥如花,窗外一缕阳光将她的肤色衬得白嫩,陌上花开,美人如斯。墨元正呆坐床上,虽不合时宜,但心中的的确确半是担忧,半是悸动。
“烦请姑娘告知!”墨元正又是一问。
可随后绿蛛说的话,却彻底将他推下了悬崖:“我在不归林发现你时,你身旁并无他人,且你鲜血横流,右腿已残。这外头随便拉一个脑袋灵光的人都知道,在那般情况下,要保命,只有弃你!你兄长,该是逃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
墨家诗书礼仪俱全,墨元正平日虽顽劣些,但也不失为翩翩公子,可如今,再好的教养,也敌不过坠入深渊时,来自内心的恐惧。加之,他的面貌被大火毁去了一半,昔日天生璞玉,一朝尽毁。
绿蛛只记得,这一日,墨元正便死了。
后来,她身边多了位试蛊的男子,起初他一心求死,可时间久了,她却不舍。
(五)
五年后
“高御龙好大喜功,若真让他成了铁掌帮的帮主,恐怕没几日这江南便乱套了。”
如今的千金楼,已于五年前被人收购,外头看起来是声色歌舞场,里头的人却清清楚楚明白,这是永夜楼的地盘。
白轻崖用手指沾了些许茶水,于茶桌上指指点点,说了好些话,墨秋澄翻看着千金楼的账本,有意无意的听着。
“任天南倒是个可用之材,依我看这宝该押在他身上。月瑕已经派白识丁去铁掌帮商议结亲之事,想必不久就有音讯。”白轻崖再茶桌上又是一画,“只是我担心白琴姝,你也知道,当初楼主为了掩人耳目,又派了两个年幼的弟子扮做我与月瑕的子女。过去他们不过是两个毛孩,可如今白识丁的武学造诣当真不输你我。白琴姝虽差了些,心思也多,我看迟早有一日会不受你我掌控。”
话至此,墨秋澄才将账本放下,轻抿了一口茶,“事成之后,白琴姝不留,白识丁嘛......”她有意无意的用食指敲打着桌面,又道:“若是个人才,留下,否则依照老规矩,相干人等一个不留。”
“那我与月瑕呢?我二人可是这白辰山庄的庄主和庄夫人啊!”白轻崖问道。
墨秋澄风轻云淡,“若然泄密,一并杀了。”
“当真绝情呐!”
白轻崖起身,话音落时已然不见了人影,而他方才坐前的那杯茶早已凉透。
“你倒一贯狠辣,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杀了白轻崖和秦月瑕,他二人于你到底有不同。”
墨秋澄冷笑,并不急着回答。她早就知道他来了多时,只是他不说,她也不问。
见她不答,那人又继续说道:“无间林的事,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墨秋澄转头略有几分斥责之意,可刚对上他的眸子便柔和了许多,“楼主说过,能从那片林子里活着回来的,才有资格走入寒更承夜楼。”
“但你明明知道,他们九人已经结盟,你孤立难援,此去九死一生。”
“我承诺过,只要你加入永夜楼,我便为你报仇!此诺仍在。不过若我真的死了,你可自行离开永夜楼,他们不会为难,算是我欠你的。”墨秋澄朝他缓缓走近,近到咫尺之时,墨秋澄忽然一笑,“对了,前日看你杀人时所用刀法当真独特,以往在江湖中可没见过,不知叫什么名号?”
“春风快意。”
(六)
六月初十这一日,无间林内下了一场大雨,一场足矣洗刷一切的大雨,泥石滚落,山洪滂沱,如天地初开时,混沌不堪。
“今日当真不是个好日子啊。”墨秋澄一袭飒爽红裙蓑衣,手执缰绳望着前头的密林说道。
“驾!”
泥沼飞溅,此处已寻不到墨秋澄的人影,就连马蹄声也淹没在雷鸣电闪之中。
藏没于江湖的无间林,数百年来都是永夜楼专门训练杀手之地。墨秋澄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当年她为了出这片林子,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同门的鲜血。
或许不该称作同门,永夜楼不收无用之人,那些没有姓名便死在此处的,不过是个供楼人练武的木桩罢了。
墨秋澄到时,翎已然恭候多时。
永夜当初收养的十个婴孩,墨秋澄是佼佼者,除去她,剩下的九人中,墨秋澄只记住了翎的名字。
“连送死都如此准时,你当真让我高看。”翎立于破亭,望着被雨水洗刷着的墨秋澄说道。
“趁着这场大雨,也好清洗你们几个的血,我不想脏了这片林子,毕竟从小是从这里爬滚出来的。其他人呢?怎么不见?”
翎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他没有料到,墨秋澄一早便清楚他今日所有的部署。
“出手吧!”墨秋澄拔刃,自马上跃下,朝着凉亭中的翎一步步走去,而潜伏林中的剩下八人亦亮出了雪白的兵刃。
此后,便如修罗鬼场,不死不休。
后来的永夜楼人是这么听说的:无间一役,九死一归。当年的十个婴孩,择优而活。
没人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闻永夜楼主下令,废弃无间林,楼人不得再入。多年后,江湖曾有人将此林称作“鬼林”,但也不过是成了说书人口中的异想之地。
墨秋澄这辈子唯一输过的一次,就在无间林,输的不是命,是人。
当墨秋澄一刀刺入翎胸膛时,他曾诡笑着好意告诫道:“我给你留了份礼物,你回到永夜楼便知道了......”
(七)
白辰山庄
“便是今日了吧。”秦月瑕抓起永夜楼专门用于派信的火鸽,从它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了密函。
“是啊!”白轻崖一声长叹,手中拿着一封白识丁寄回来的信,说道:“高御龙败了,不过奇怪的是......他竟和白琴姝一起双双失踪。”
“当初我看白琴姝那孩子倒也温和良善,可惜了。”
“良善?”白轻崖嘲笑道,随即将手中的信烧了个一干二净,“铁掌帮的事情你我不必再插手,只要任天南好好做他的帮主,永夜楼不会再暗中干涉。”
秦月瑕不答,将方才火鸽送来的密函递给了白轻崖。
“逐火堂的命令,不会有错。”秦月瑕笃定地说道,随即开口复述了那密信的内容,“有人花费千两黄金,要求你我二人出手,杀了白辰山庄的庄主和庄主夫人。”
“自己杀自己?哈哈哈哈!”白轻崖忽然狂笑。
他与她的身份,除了楼主和墨秋澄并无人知晓。但永夜早已下令,不接白辰山庄的单子。如今,逐火堂的密令在此。恰好,不归林中的胜负也该分了。
无论这命令是谁下出,他们都必须完成。
“白轻崖不可能杀了白轻崖。”
“秦月瑕也不可能杀了秦月瑕。”
二人一同开口,又一同沉默。
“那便只有自相残杀了......”最终,还是秦月瑕先开了口,随后她抿嘴而笑,笑得不停,只能弯下腰,捂着肚子喊疼。
白轻崖略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他和她自小就在一处训练,刀山火海也一起捱了过来,如今更是在楼主的安排下,结成了白辰山庄的一对璧人。
夫妻之情不假,秦月瑕亦是如此想着。
“出手吧。”二人异口同声,也是在那么一瞬,他们皆拔出了自己的兵刃。
秦月瑕望着面前的男子,忽然朝后退了几步,问道:“我想问问你,我若死了,你可会记住我?”
“永夜楼的人,记性最为不好,记得太多,痛苦越多。”白轻崖不假思索,如此答道。
“那我还真要想个办法。”秦月瑕凄然一笑,瞬间翻转刀刃刺向了自己的心脉。
白轻崖忽觉脑中一片空白,连握住兵刃的双手都僵直了。
“啪!”
兵刃落地的一瞬,白轻崖已将秦月瑕揽入了怀中,秦月瑕贴着他的耳根如此说道:“江湖人称你‘一出即死,绝无失手’,今日过后......便不是了,我是死在自己刃下,你失手了......”
(八)
永夜知道消息的时候,白轻崖抱着秦月瑕快要发腐的尸体跪在了寒更承夜楼。而在他身侧跪着的,还有满身血痕的逐火堂堂主——黎。
“楼主饶命!饶命!属下当真不知那条密令为何会发出,逐火堂上下从未接过刺杀白辰山庄一干人等的单子呐!”黎一边喊着,一边磕头,不过几下就磕破了血,那白玉般的地板上一团污痕。
“啪!”
一条长鞭扔在了白轻崖的面前,永夜立于暗处同他道:“此人交由你处置,日后你接管佚名堂,白辰山庄的事情埋葬于江湖,也好。”
“有一事烦请楼主首肯。”白轻崖声音沙哑的说道。
“何事?”
“‘瑕’,这字不错,过去的‘绝’也好,白轻崖也罢,都已经死了,如今该有个新的名号。”
“你既喜欢,便用此号吧。”永夜允诺,见他久久未有动静,又问:“你不怪我?”
瑕嗤笑,“这等断人手臂的手段怎会看不出?如今楼主继位,白辰山庄这个隐患不能留,当杀!属下相信,永夜楼,自今日起会重开格局。”
“重开格局?哈哈哈,好一个重开格局!”
多年后,江湖如此纷传:白辰山庄被神秘人所屠,庄主与其夫人均被残杀,少庄主白识丁逃难远走,白轻崖之女白琴姝出嫁铁掌山下落不明,白辰山庄自此一蹶不振,绝迹江湖。
(九)
?
数年后
“你当真就这么放他走?”寒更承夜楼的最高处,瑕立于永夜的身侧如此问道。
“该回来的时候,会让他回来。对了,听闻任天南好手段,凭他一人,竟震慑住了江南一带的不少英豪。”
“是啊,”瑕长吁了一口气,“看来当初你没有看错人。”
永夜拍了拍面前的围杆,望着远处的风光,“是时候,让江南一带出现一位新人了。江湖,总需要一种平衡,这一点我倒和那个人不谋而合。”
永夜话音未落,楼下便有人报,“禀楼主,幽冥教主到了。”
瑕拂了拂衣袖,笑道:“你说的人来了。”
“故人既来,自当备上好酒。”
“是啊,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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