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美国人看不起国游，他真做了个游戏打所有人的脸｜存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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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10年前，有重庆领导视察本地为数不多的一家游戏公司。
那个团队很小，正为钱发愁，办公室在一栋老楼内。6点天已经黑了，领导上厕所，厕所灯坏了。邓踮着脚尖、举着手机，站在门口微弱的光照亮。
就像图中这样。图中为邓
10年后，邓已经成为一个中年人，他的白头发开始往外冒，也没了年轻时的锐气和青涩感。
但「他们」成了中国最好的独立游戏团队之一。不仅是最早的之一，也最大的之一。这团队名为「帕斯亚」，如果你热爱游戏，不可能没听过他们的作品——《波西亚时光》。
邓永进，2001年，成为中国第一批游戏人。
他是平面媒体《电脑报》的编辑，一路做到了游戏板块主编；经营过自己的《星际争霸》网站，日活最高2万3，爱好者有口皆碑。
吴自非，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美国。
他毕业于杨百翰大学，动画专业全美前三的学校，该专业每年只招二十几个学生，负责指导他的老师，是一代传奇“老迪士尼”先生的亲传弟子。
2010年，平面纸媒日薄西山，邓认清并接受了现实。但下一步要去哪呢？他试着入职游戏网站担任销售工作，也开过一段时间广告公司，甚至自己攒个小团队开发游戏，但均以失败告终。
吴毕业后，他的同学几乎都去了好莱坞、迪士尼、以及你所能想象的顶尖动漫和游戏企业，参与创造人类有史以来最灿烂的文化财富。他自己也进了一家大型游戏公司，然后几年内做到了管理岗位。
邓和吴理应是两条错开的人生线，如果没有命中注定的那次。
他们有点羡慕那些，年纪轻轻就完成出色作品，一炮而红，然后被玩家记住的人。
但彼时国内、国外，都没给他们这种机会。
早年的吴和邓
早年间，美国人普遍瞧不起中国游戏。
......这并不是一个羞耻的、不好提的事实。2001-2010十年间，中国游戏市场在外来者（如韩国和美国）的冲击下完全溃败。早年单机刚有点萌芽，就被盗版彻底杀死；唯一仅存的，多是网游，且多与“抄袭”脱不开钩。
“中国没有这样的（指我们这样的）创作水平，中国人也没能力承担艺术和技术类创作。”美国的同事如是告诉吴。
“是吗？可我不也是中国来的吗？”
“你......嗯......你不一样。”
自大学毕业，吴就展现了出色的工作能力。他呆在游戏行业，也喜欢呆在游戏行业。
公司开放的氛围，鼓励大家提出创意，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位传奇制作人！吴带着自己的创意去了，很好、很先进的一个点子，如果公司给予支持做出来的话，或许会是比《我的世界》更早诞生的开放世界沙盒游戏。
但最终他被拒绝了。因为人们不相信一个中国人提出的创意，会是正确的。
-这是什么道理？？！
三个字概括吴当时的心情——「不服气」。凭什么因出身就遭傲慢轻视？凭什么一腔思绪，只能做动画，不能做更高级的创意工作？
是，确实。早年中国玩家也瞧不起国产。但他很想证明“中国人可以做好游戏”这点。
彼时苹果iOS方兴未艾，Steam也刚刚起步，“独立游戏”这一概念逐渐兴起。一颗离职创业的种子深埋心中。
没两年，吴所在的公司战略出现严重错判，将精力投入了一个如今已被证明彻底失败的方向。踌躇许久之后，吴决定回国创业，回到自己的故乡重庆。
这是一座3000万人口的大城市，由许许多多人和各式各样机遇构成。国内互联网本身也在快速发展。
一定行的......
一定行！
多年以后，邓清晰记得：
他们在那个厕所没灯的老楼里办公时，老鼠一度非常猖獗，经常第二天上班，满桌子老鼠屎，甚至鼠标垫都被尿湿了。
后来，吴捡了一只猫，橘色的，养在公司里。喂得很胖，然后神奇的是竟再没见过老鼠踪迹。
他们感念那只猫，并养成了办公室养猫的传统。你在他们游戏里还能见到那只猫。
它名叫“班长”，生活在《沙石镇时光》。
刚从美国回来的吴非常自信。他有技术，又学了一身国外的先进经验。最重要的——重庆人力成本还低，只有美国的五分之一甚至六分之一。
同样成本一款游戏，美国开发者需要销售10万份才能回本，重庆2万份就够了，说不定还小赚。
说干就干。
刚回国创业的吴
但问题也随之很快到来了。他的预估太乐观了，当回到家乡，才发现面临最重要问题是“人”。
重庆帕斯亚创建于2010年。那时国内只能找到做页游的人，吴又没什么招聘经验；人的能力也不足，比如一个计算机本科生理应做到哪些事，但他们重庆招到本科生却发现，完全上不了手。
好在最终招到一群不错的人，很多帕斯亚骨干就是这时候来的
而他自己，所谓的“先进经验”也并非解药。他只熟悉游戏创作的一部分环节，但从0构建一个游戏，还更复杂得多。
未知的恐惧带来未知的挫折。
他原定3个人，半年时间创作一个小游戏练手，结果最终十几人，磕磕绊绊一年半才做完。
并且，这个帕斯亚第一款游戏存在严重的问题，画面不算优秀，玩法也不算突出。最终甚至被Steam拒绝上架。
第一款游戏：《drains》，图中为邓。
他们这才慌了神，因为除了Steam他们也不知道能去哪销售。最终，游戏只卖了1500份，然后网上就出现了盗版，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失败的过程缓慢而粘滞。
早年个人积蓄和父母赞助的钱迅速花光，团队立即山穷水尽，吴事业刚起步就面临破产。接下来要开发的游戏再不成功，就是死路一条。
他不断搜索脑海里最好的创意，正是几年前被美国人否掉了的那个，如果这是自己最后一款游戏了，那一定要把这款游戏做出来才不算后悔！
这是一款名为《星球探险家》的游戏，一个建造家园、改造世界，异星球的幻想的浪漫题材。
《星球探险家》
也正是这期间，另一名叫「周讯」的年轻人加入了团队，为这个太空奇想添砖加瓦。你可能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后来离开帕斯亚，5个人在一间小办公室鼓捣出了另一个游戏，你一定知道——
《戴森球计划》。
早年帕斯亚合影。拍摄于某次下班，大家一起玩玩具枪
相比初代作，《星球探险家》极大吸取了失败教训，制作和项目管理上都有了明显进步。
令人惊喜的是，游戏从一开始就得到了超出预期的关注度，一些海外的大主播联系到吴，问能不能播这游戏，一些玩家真的喜欢你做的东西。
他高强度在网上发布自己的游戏试玩版，几乎是做好了什么就发，做好了什么就发，正式发售前更了几十个测试版。大家没日没夜工作，痛并快乐着。
最终，游戏还是没做完，实在没钱了，于是上架开卖。效果比预想的还好一点，尽管他们觉着还能做到更好，但人生并没那么多选择机会。
《星球探险家》开场动画
深夜，吴看着首周卖出的销售数字。他笑起来：
哇哦，接下来就能再活两年了。
《星球探险家》获得了一些成功，但没那么成功。《星球探险家》之后，他们没有停下，反倒扩张团队，更大的投入。
他们很“赌”。
图中为吴
翻阅有关帕斯亚的采访视频，每当镜头对准吴和邓，弹幕最多的就是：
“天呐，他白头发怎么这么多？”
“不容易，头发都愁白了。”
我第一眼也是类似心情，甚至想起了《魔兽世界》一夜霜了头的吉安娜。
......诶......但这么说可能有点扫兴。因为我真找他们求证了这件事。然后得到的答复是：唉，毕竟年纪到了嘛。以及，吴白发这么多主要是家族遗传，天生就少白头。
有点难绷。
“......但，确实......也很难。确实很难。”
“好几次真发不出工资了。要很操劳。”
邓形容吴如是说道。
创业期间的帕斯亚合照
一个大家庭啊
吴和邓做游戏的缘分，从吴不会招聘，邓借他自己公司的51job招聘账号开始。
后来，某天吴神神秘秘地到了邓的家里，说有个好康的游戏给他看。
结果那天下午他折腾了一下午电脑，又是下Steam，又是注册Steam账号，结果捣鼓几小时都搞不定（🤣）。
最后，小天才吴一拍脑门：“哎呀，其实现在盗版那么多，我给你下个盗版吧！”这游戏就是《星球探险家》，邓因此加入了团队。
......天才。居然有开发者下自己的盗版，不帮一把说不准哪天真就没了。
准确来说，《星球探险家》是一个“过于超前”的沙盒游戏。一个极其自由，环境、地形可以随意改造的世界。
你可以在宇宙另外一个星球中，自由探索、建造房屋、战斗、生存、制造物品。目之所及，所有事物都是可以改造的，包括武器、防具、载具...任何东西都有算法支持。
游戏最大的特点，是不给玩家解决方式，而提供“物理规律”。
比如你想过河，你可以游过去；你可以造一条船；也可以造一架飞机；也可以搭一座桥；也可以挖洞，挖到河床以下，从地底钻过去；甚至造一座水坝，把水全拦住，直接用脚走......
开发者赋予游戏以现实类似的物理法则，如何应用，则任凭你想象。超级自由，超级开放，再加上其他玩家生产的大量创意模组支持。
许多玩过的人愿称其为“神作”。唯一不好的，是帕斯亚水平不行。
相似设计理念，如果你玩过《我的世界》或《塞尔达传说》必不会陌生。但要知道，《星球探险家》创意诞生于2007年，比这些游戏都还要早。
确实超前。难怪美国人不识货。
帕斯亚意识到了自己创意与实际创作能力之间的巨大鸿沟。有些事不是不做，而是做不到。当我与帕斯亚交谈，发现他们真的很在乎这款游戏，
如同一个过不去的坎。
光有钱都没用，即便给他们钱，他们那时也没能力将《星球探险家》做好。有股无力感包裹。更何况他们真的没钱。
在做出停更决定后，他们将游戏转为免费。但反倒又触犯了老玩家，让花了钱的忠实粉丝感到欺骗。
“有点揪心。有点难过。但没有办法。”他们说。
他们必须用一款新作，明确能赚钱的，养活大家生存下去。一个更新、更小规模的念头在脑海里升起：
在一座明亮的小镇城外，继承父亲志愿的一位年轻人到来，他拿起锤子一点一点敲出了各种新奇的发明......
接下来就是我们很多人都熟悉的故事了——《波西亚时光》。
波西亚开发者们签名
《波西亚时光》，是你几乎唯一能见到的，设定在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的背景下，没有疯狂和厮杀，反倒温暖明亮的游戏。汲取了《星球探险家》教训经验，游戏再次大幅度进步。
玩家扮演“工坊主”，以接取城镇居民订单为生。
你将挖矿、种田、伐木收集材料，在工坊加工制品，不断解锁更高级设备，生产更好的初级制品，进而解锁更高级建造。从造桌子到造汽车，并将这些制品应用在游戏中，改变与世界的交互方式。
你能明显感受到，小镇因为你的努力一点点变好，形成一个流畅的循环。
并且在这过程中，你还将与小镇居民们建立联系，参加不同时节各种集会，和某人打情骂俏、约会、赠送礼物，直至在镇民的祝福下，一起白头偕老。
帕斯亚团队一直稳步在提升自己，每一部老作品都会成为新作的经验。游戏以“工坊”为核心的建造系统，为游戏提供巨大乐趣，不断解锁的新鲜造物，更是乐此不疲的追求。
2024年，《波西亚时光》依旧是国产最棒的模拟经营游戏之一。剧情丰富、玩法超多、节奏紧凑。
很多玩家初次接触，意外这竟是个中国团队出品。游戏累计销量超330万份，刚发售短时间3次登顶Steam全球畅销榜，是史上最畅销的国产单机游戏之一，鼓舞了更多人投入独立游戏创作。
更可贵的，中国开发者大多仍不擅生产世界范围广受认可的作品。但帕斯亚《波西亚时光》和《沙石镇时光》，70%销量来自海外，是个令人惊奇的成绩。
如今帕斯亚早已搬离了那个厕所没灯的老楼，最新的办公地址在罗汉寺边上，这是电影《疯狂的石头》取景地。从楼上俯身能看到鼎沸的香火。吴和邓偶尔也会伸出脖子，自己拜一拜，善男信女人来人往。雾都很热，天突然下起雨。
罗汉寺
拿着《波西亚》赚到的钱，帕斯亚仍未停止折腾。他们选择继续扩大团队，甚至开始多项目并行，还想挑战虚幻引擎，还想挑战联网游戏。每个项目都比上一个投入更高。
他们将其视为“经验”。
在与帕斯亚人的交谈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们对「时间」的执着。
他们规划的每一个项目，都需时间来执行。不断完成一个又一个项目，让他们更上一层楼、更近一步。
一个人能花在做游戏的时间，只有几十年，但是呢，很明显，你想做的东西，大于时间给你规划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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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好像真的很想在年迈到动弹不得之前，一直做游戏。
他们有一个究极梦想：在未来，将《星球探险家2》给做出来，弥补《星球探险家1》这样一个浪漫幻想的遗憾。
这将是个超出他们之前所有产品规模的一个项目，“我们不能说把它视作个3A，但希望会是把我们所有经验、积累全都应用到上面的一个游戏。”
虽然如今他们技术距离想象中的完美还有差距，虽然这么做必然要花很多钱。但这是个很深的念想，深植于初代帕斯亚人的心底。
“游戏公司没有放弃，游戏公司在憋发育。”
只要帕斯亚仍在继续不断地做游戏，5年后、10年后仍有游戏在生产出来。
“那我们觉着自己走的路就是对的。”
现如今，他们已经有200人规模，在国产独立团队里几乎独一档的大。“这么多人能拿到工资，加入我们一起干，能改善自己的生活，能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们就有义务让这些人持续在这干下去。”
不断地，一个个开发新项目，每个项目都比上一个投入更高。然后冲击自己心目中所谓的“3A神作”。让世界听到自己的名字，将满腔不满诉说诸人。
让国外的媒体、玩家、主播，让他们知道有一个来自中国的团队，他们做的产品在全球范围之内，还有挺不错的影响力。
邓说：OK，现在我希望能够在很多优秀的产品里面留下我的印记。
吴说：我希望曾经看不起中国开发者的人，改变印象。
“大叔们”
2024年的今天。帕斯亚成为重庆，甚至中国最大的独立游戏开发商之一。而吴曾所在的美国公司THQ，因经营不善已倒闭多年。
他们对重庆，中国开发者身份，和游戏本身深沉的热爱。
对脚下的土地有怀有深情。吴和邓，褪去青涩和稚气，成为他人眼中的大叔。然而目光仍然坚定且炽热，或许我想所谓“完美的人生”莫过如此。一种令人艳羡的生活状态。
漫长的等待之后，《波西亚时光》手机版7月10日上线。
TapTap独家发售，期盼与你相遇。
文｜阿一
《存档点》是 TapTap 着重打造的新纪实采访栏目，往期文章可以在存档点专题查看。
游戏不只是一种消遣，还是更广阔生活里的一部分。它像一面镜子，以小见大地投射关于情感、文化、社会的事。（被网暴后退网的女主播、发行搞怪游戏的中国工作室、苦苦支撑的主机店老板...…这些都是我们报道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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