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话·希孟外传(六)
前情:王希孟提笔作画,巨大的木案将他的房间挤的逼仄,然而他心中是偌大的山水,有重峦叠嶂、有烟波浩渺,皆是当今天子不曾见过的大好河山。
幕六
那画纸三丈有余,待王希孟勾完山石,已经是深秋时节了,院内铺满了红红黄黄的落叶,他直起身来,对着画看了一阵,又提笔细细勾出了一座茅庵草舍,他仍觉得不够,绵延的群山、辽阔的江河中,渔村野市、水榭亭台、水磨长桥,都缺一不可。
王希孟从来没有画过这样的山水,他不爱屋舍、人物、飞鸟,而在这幅画中,这些仿佛本来就在那里,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画中。
李怀玉见了这幅白描,在案前看了许久,说 :“若真有这个地方,我定要住在那里。”
“可惜这是画中之景,”李怀玉边说边帮王希孟理颜料,“我也只有向往失落的份。”
后来李怀玉再没来过,王希孟曾去找过他,二人闲聊时也绝口不提作画的事。皇帝不提,宫人便也不会议论,李怀玉不提,王希孟也无处可说,一时间大家好像都忘了这么一回事,没有人再去过问他,王希孟便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孤独地执笔作画。
政和三年的三月初一,王希孟正在铺最后一层颜色,窗外的天色昏暗起来,他便点起了灯,细细地设色,待最后一笔完成,他便将笔掷在地上,一如会考那年潇洒。王希孟退后两步,就着昏黄的灯光在宽案前揽阅这幅耗了他半年心血的画作。窗外天色已然大黑,他也并没有诧异白日为何过得这样快,他仰倒在床上,满眼皆是青绿,终于在疲乏中睡了过去。
王希孟做了一个梦,烟波之上,他立在船头,见远山层峦起伏,江边行人游玩,船慢慢向岸边有人向他招手:“先生终于来了。”
船没有靠岸,那人便隔着水问他:“先生住下吧?”
王希孟先点了点头,又道:“我还要带别人来看看……”
“那先生便去罢……”
江水忽然掀起波涛,小船猛地一沉,王希孟便睁开了眼。他不知睡了多久,天色已经大亮,灯也已燃尽,蜡油化满在烛台,那幅画静静地铺在案上。
王希孟出门才晓得昨日天有异象,出现了日食,他却浑然不知,院前洒扫的小宫人惊奇地问他:“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你入画去了吧!”王希孟闻言不由恍惚起来,若他没有走,是否就能留在那山水之中呢?
他回到房中,将那幅画细细地看,这一看,就看了一月有余,他试图将每一处的景致都容纳进心里。
王希孟抱着那卷画,终于站在了延福殿前,赵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病了,太医又候在门外等候差遣,王希孟便站在阶下看着这副光景,也不上前,守门的宫人是见过他的,便来询问,王希孟说:“臣奉召作画,今日画成,特来呈给陛下。”
那画卷颇有分量,宫人接过画时差点摔了,王希孟伸手一扶,说:“当心。”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佶在宫人奉药来时,才想起案上王希孟献上的画,于是吩咐呈来,两个宫人将那幅三丈余的画卷展开,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失了,奉药的宫人躬身在侧,赵佶也没有去接,他只怔怔地看着那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