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话·希孟外传（四）

前情：王希孟会考居榜末，在文书库做事，李怀玉将他的山水呈到天子面前，天子召见王希孟

幕四

赵佶坐在宝座之上，王希孟则在下行礼，他叩拜在天子脚下，心如鼓擂，他有些畏惧，却不是畏惧天子的威严。他知道皇帝精通画道，可他宁愿听别人说不喜欢，也不愿再听见“工气”二字。

赵佶叫他平身，颇为欣悦道：“朕看了你的画，便想见见你的人。”

王希孟不知回些什么话，正斟酌间，便听赵佶又道：“这样冷硬的山石，竟出自少年之手，什么‘画如其人’，与以貌取人没什么分别。”

赵佶也不待听王希孟说些什么官话套话，吩咐取了他别的画来看，不免也提了一句“有失灵气”，王希孟有些丧气，回道：“高山将臣的去路挡住了。”

赵佶则笑道：“不是你翻越它，而是你描画它，花鸟容易，山水却难。”

王希孟道：“山水难在臣不能身往，身被俗世所绊，所以只能描绘他的形罢了。”

赵佶看着这不过十五岁的少年，面庞稍显稚嫩，言谈却有些老成，他收敛了几分笑容：“何必亲身往山中去呢？夫子耽误你。”

王希孟只好低下头，赵佶见状隐下叹息，道：“朕从前也画山水……”他欲言又止，却没有再说下去。

大殿内有一刻的沉默，赵佶攥膝沉吟一番，说：“你来侍墨，朕教你。”

赵佶常常召善书画的学生与下臣侍奉笔墨，所以王希孟此番奉召侍驾并没有惊起太大的波澜，可谁也不曾料到，王希孟如今的老师竟是天子，这不免引起了一阵议论，王希孟自己心里也有些忐忑，可赵佶很少同他讲授画技，更多的是相谈从前的往事。

“从前啊，”赵佶轻轻叹气，“朕做端王的时候，不囿于宫苑之中，常往山中去，画鸟画花，唯独少画山水，如今提笔再画却觉得难捱。”

“不能亲身去往山水中，心也不敢往那处想了”赵佶的目光垂落在案角的笔架上，又笑了起来，“而你的画无灵无气，山只是山，水亦只是水，朕……还算看得进去。”

如此几月，赵佶作画王希孟看着，讲故事他则听着，而他也有提笔作画的时候，觉得心境较往日有大不同，他向往赵佶曾游过的山水，向往赵佶说得“层峦耸翠，水天相接”……

一个亲王无拘无束，去过那样多的地方，即便如今在金銮宝殿上坐着，大约也是再没有遗憾的吧，而他，如今只是一个被关在文书库的臣子罢了。

王希孟总是这样想着，渐渐地，他开始怀着一种恨不能往的怨怼之情开始作画，而画卷却盛不下他的胸臆。

后来赵怀玉见过一次他的画作，不住称赞：“你在文书库当真是要耽误死了，你去做夫子吧！”

渐入了夏，这日侍奉的仍是王希孟，室内侧边的小案上放置着他自己的镇纸，因他奉召多，赵佶索性命他不必要来回带，后来赏了他一对新的，让他放在自己的居处。

赵佶运笔作画，王希孟挽袖在一旁磨墨，见赵佶勾笔画石，他不禁一停，赵佶仿佛注意到这点动静，却头也没抬，待勾完这一笔，才开口道：“朕看你的画作，技艺仿佛已入臻境，不过还差了些什么。”

王希孟脱口问道：“什么？”

赵佶并不在意他这由于激动的无礼，他一壁俯身作画，一壁道：“你曾说高山挡你的去路，可见你心中自有高山。”

王希孟抿紧唇，默了一息，道：“四尺八方的纸，不足以容纳臣心中的山水。”

赵佶朗声笑道：“好！你且去画，不必刻意矫揉，只管放手去，朕且等着看你心中向往的山水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