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骑士(一)
“他是传奇的战士,高贵的佣兵,旧时代最后的亡魂,英灵殿最伟大的英雄。”——弗朗西斯科《追忆加尔提兰三百年(英灵录·一)》
在赫雷斯特境内,芜林堡遗迹旁,一处沼泽地里,兀立着一座暗灰色的城堡。它由花岗岩砌成的高墙早已爬满苔藓,紫衫木制成的大门也缠着青藤。屹立了一千多年的主堡却依旧坚固,在一片苍翠中守望。每当日暮,格纳尔的庇护随着日光一齐沉入地平线,远处传来的暮光还能透过丛丛密林,细碎地泼洒在城墙上。这儿似乎早已成为荒堡,可人们或许依旧能从院里坍塌的石像上找到一丝端倪:那些描绘加尔提兰数百年前几次大战的细腻浮雕、依旧辨认得出面貌的诸神,以及底座上一个小小的铜牌,刻着几个花体字母:
以此谨记,毋忘诸神荣光。——亚瑟·克努特
是啊,亚瑟·克努特,传奇的沼泽骑士,无敌的塞特堡公爵,他的佣兵团①,虽已没落许久,但那些史诗般的故事,尚在吟游诗人口中传唱,仍在人们心中回荡。这些奇迹,这些传奇,就是佩利亚诺最为渊博的历史学家也未必全部知晓,就是法拉希尔最擅长讲故事的老者花上三天三夜也讲述不完。至于他本人,亚瑟·克努特,守卫加尔提兰百余年,其间周游世界,以一柄长剑杀敌无数、未尝败绩。之后玛夏人再度入侵,亚瑟独自一人与大主教尤利乌斯决斗,用伊熙杜尔斩断圣器奥托之鹰,迫使玛夏人退回赫洛尔。此时,他已经一百六十三岁了。除了神眷,还有什么能解释发生在亚瑟身上的一切?我想没有。拜尔德多次和我聊天,多次提到想要记录下这段辉煌的传奇,他说这将会是一篇极为美妙的史诗,绝可以与赛南之书和加尔提兰往事②比肩。
我已经离开加尔提兰不知多久了,自然不会知道拜尔德到底是否完成了这一伟业。但我知到,是时候把加尔提兰那些奇妙的经历和光怪陆离的传说记录下来了,在我忘却他们之前。即便它们早已过去许久,我仍可从吟游诗人们的史诗以及在加尔提兰听到的故事中窥得沼泽骑士与其他英雄的背影,故书此谨作纪念。
注释:
①编者注:其实尤姆佣兵团早已受封骑士团,不过亚瑟至死都坚持称之为佣兵团,并不接受女王茜尔莎的封赏,故而在此仍使用佣兵团一词。
②编者注:欧辛最为杰出的作品,其中糅杂了不少赛南之书的内容,后来由拜尔德整理后以赛南之名传唱,因为欧辛本来不想让它流传于世。
暮色益深,整个加尔提兰渐渐沉入寂静的夜,威弗提亚境内的帕斯特利斯港却仍是热闹非凡。大小的帆船破开橘红色的浪花,驶过映着晚霞的欧里克巨像,归入各个港口。那些满载异域珍宝的商船的归来,既使船主高兴,也使海员高兴。岸上的酒馆,比什么财富都更吸引归家的海员。笼在淡淡的暮色里,港口开始忙碌了。海员们略为粗俗的欢笑、卸货机械的隆隆和海浪高声的呼啸,象征着威弗提亚海和波威地海长达数月的宁静。入冬后,除了瓦诺人派去和萨尔瓦人交易的船只,不会再有别的商队从这里出发。
老弗里兹几年前把自己的酒馆从银风堡搬来了这儿,看中的就是这些归家的水手们。他料定把酒馆搬来这儿,既能赚到更多的纳尔①,又能听到更多的故事。热衷于写东西的老弗里兹正好可以丰富一下他那本大书。自杰洛特去世后,老弗里兹在银凤堡就越呆不下去了。正如老弗里兹所预见的,上好的自酿麦芽酒和温馨舒适的装潢引来了络绎不绝的海员,他们大多是威弗提亚人,见到威弗提亚人开的酒馆自然觉得分外亲切。于是老弗里兹不断地从火炉旁跑到地窖,又从地窖跑回火炉旁,每天都像过祈灵日一般忙碌。不过听着水手们的欢呼叫骂,听着那些从海上来的奇闻异事,老弗里兹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今天来的水手似乎比往常更多,十几个人围在一张圆桌前,或举着杯子高声歌唱,或嚼着烤肉交换着彼此的见闻。也有人倚在吧台前和老弗里兹聊天:“老弗里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玩意儿啊?”“老弗里兹你听说了吗?波威地海上又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老弗里兹,你那套盔甲到底卖不卖啊?”......火炉里的火光照着这一家温馨的酒馆,墙壁上盔甲武器一类收藏曳着光亮,散发着醇厚酒香的木桶一个个地被伙计从地窖搬上来,烤架上上等的猪肉在火舌的炙烤下沥出一滴滴油脂;水手们喝得面颊发红,躺在椅子上大呼过瘾,伙计们忙前忙后,给他们切肉送酒。老弗里兹坐在他过去穿着的板甲下,望着这对他来说热闹温馨的场面,脸上带着微笑。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晚上寒冷的海风呼地灌进酒馆,所有人都清醒了几分,可并没有减少他们热情,他们也没有理会是谁来了。也许是哪条船回来得晚些呢?常有一些船队因为风暴而延期归港。来人裹着一件棕色的短襟袍子,袍子下穿的是塞尼斯特军队的制式锁子甲。他的发须全是银白色,腰间挎着一柄长剑、一个小布袋。他的脸十分苍老,布满伤疤。藏在深陷眼眶里的蓝色眼睛却是分外明亮,似圣殿祭坛里跃动的英魂之灵。他反手轻轻推上了门,踏着轻盈的脚步走到老弗里兹面前,干瘪的嘴唇动了:“弗里兹,上次的‘夏侬之吻’还有吗?”火炉里跳跃的光在他脸上的沟壑里舞蹈,也使老弗里兹看清楚了他的相貌。
“亚瑟!”他高兴得站了起来,“这次又去了哪里?艾伦,去地窖里拿一瓶‘夏侬之吻’来!”来的人就是沼泽骑士,亚瑟·克努特,无敌的塞特堡公爵。亚瑟拖过一张椅子坐下,从烤架上切下一片猪肉塞进嘴里。“唔......从你这走了以后,走了趟长途,去玛夏人的首都转了一圈,回来听说你搬了酒馆,就到这来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那当然。路上有什么故事发生吗?”老弗里兹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杯子,放在台上。“有,有,当然有。杰洛特那个老家伙呢?我打赌他很想听。”亚瑟伸手又切了一片猪肉,在一个碟子里蘸了蘸。“他,他在你走后不久就去世了。”老弗里兹回答。“是吗?唉,也是啊......那次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活着,已经是奇迹了......“亚瑟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黯淡了,似在缅怀,也似在惋惜。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把这些从脑子里驱除出去,说道:“还是讲讲我的事吧。我从银风堡离开之后,先回去王座堡看了看小茜尔莎。她气色还不错,只不过比起以前有些苍白。她劝我不要再到处走了,说我年纪大了。我自然没有听她的,她也不好阻拦我。老国王刚去世不久,我和他的遗体道了个别,就从王座堡出来。才出王宫,就刚好遇上瓦斯提亚王子的信使送信来求助,就记起三杰学院的老朋友来了。于是我搭信使的便车跑了趟金沙城。沃尔夫那几个老头子过得还好,在和拜尔德还有另一个吟游诗人翻译宏朝人和玛夏人写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懂这些。听他们说三杰学院现在比起以前名头更响了些,还有玛夏帝国的贵族把子嗣送来。谢谢。”亚瑟接过艾伦递来的酒瓶,把软木塞拔出来,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的酒。”嗯,你这酒还是那么香。“
这个怯生生的瘦小男孩递出酒瓶后,低着头,悄悄地抬起眼睛看了眼亚瑟,却极为谨慎与胆怯。就好像虔诚的信徒看着格纳尔的塑像,既想赞美、礼拜一番,又担心自己的低贱与粗鄙会玷污他的威严一样,使亚瑟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他转过头开口问道:”孩子,你......“哪知艾伦的脸刷地变红了,不等亚瑟把话说完,就慌张地地鞠了个躬,脚下打了个跌:”对不起,对不起!“然后他就头也不抬,转身逃向地窖。亚瑟看着他的身影,目光变得有些渺远:他想起佣兵团几十年前在赫雷斯特的渔村里和利亚姆相遇的情景,不由得也想起了伙伴。“艾丹、肖恩、丹尼尔......”他捏着杯子叹了口气,用眼神询问老弗里兹:“这孩子?”
老弗里兹拿过酒瓶,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他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向着艾伦扬了扬下巴:“这孩子?这孩子的父母都是水手,在他十岁时候就遇难了。我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来,干点跑腿的活。”“是嘛......”亚瑟仍然瞧着艾伦跑开的方向,心里念头动了动。
注释:
①编者注:商会和威弗提亚的一种流通货币,一枚纳尔的价值大约与流通银币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