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之变(中)
修改于2020/07/04316 浏览综合

数日后,入夜,城主府。
城主府依旧歌舞升平。
造谣的大夫已经抓起来关在死牢里,医馆的病人都已经打发回家,再也没有什么能影响他们寻欢作乐了。
“报城主,城外出现大片军队把柳城包围,现在已经禁止出入!” 一侍卫紧急来报。
歌舞乍停,一片安静。
城主猛然起身,酒水撒了一身也浑然不觉,在座的官吏富绅也是一脸惊色。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军队来柳城,还将柳城围困?”
城主突然想到几日前的郎中。
肯定是他们把谣言散播了出去,被上面得知,而且已经相信了!
“备车!去城门!”城主强行镇定下来吩咐道。
周围的官吏富绅也吩咐下去,打算去一探究竟。
马车备好,城主等人也顾不上颠簸,命令车夫最快赶到最近的城门。
赶到城门口,众人急忙上了城墙,放眼望去,只觉一股寒气袭来,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月光下,铁甲粼粼。
原本风光威严的城主有些腿软,但还是带着颤声大声喊道:“我是柳城城主!还请统兵将军露面一叙!”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数里地。
黑色的潮水涌动,一滴玄水离潮而出。
黑色甲胄,黑色战马,冰冷肃重。
身影离阵至城墙前数里处勒马。
“柳城瘟疫蔓延,吾等奉命封城,但凡出城者,格杀勿论!”
声音洪亮,如同炸雷。
城主一瞬间如坠冰窟,通体冰冷。
格杀勿论?!
守城士兵面面相觑,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下封城令了?而且还是军队围城。
难道是? 他们有些想起了近日城中的流言。
“城中并没有瘟疫!那只是几个不负责任的庸医编造的谣言!”城主竭力辩解。
“先前已有军医入城探查,症状俱符合瘟疫体征,柳城即刻封城。”声音冷酷无比。
生死已判。
“我……我没有得瘟疫!我没有得瘟疫!我是柳城城主!你可以放我出去,我可以把全部家产都给将军你!”
城主已然放弃了争辩,声嘶力竭。
“我……我是柳城首富!家财万贯!城中商铺几十间,我愿都交给将军,还请放我出城!”
城主身边一人也赶忙喊道。
“还有我!我是……”
“我……我……我!我是……”
……
……
城墙上一片混乱。
城墙外寂静无声。
身影调转马头回到阵中。
潮水蔓延开来,柳城犹如一座湖中孤岛。
“走!冲出去!我们都是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没有染上瘟疫,他们还能真杀了我们不成!?”
面对生死,倒是有了些许勇气。
只有城主呆立在城头,他饱读诗书,知晓古今对于瘟疫的处理,他知道,没有机会的。
一呼百应,一群人急忙下城墙,只是车夫却不愿去送死,将军的那一声“格杀勿论”他也是听到了。
守城士兵还有些发懵,众人只好自己费力的打开城门,一窝蜂的向城外跑去。
在原来他们可以坐着马车舒舒服服的出城,而现在,他们如同丧家之犬,只能靠两条腿在青石路上拼命的往前跑。
原来石头是那么硬。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没有人愿意落在后边,谁也不知道守军会让多少人过去,落后一步希望就少了一分。
但是,守军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通过。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众人在奔跑中抬起头望向夜空,箭矢如寒星坠落。
“将军,真的……真的要行灭城之举么?或许能救出一些没有染病的百姓。”
身边侍卫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众人有些不忍。
若是战争之时,夷族屠城之事尚能接受,只是,现在世道安平,射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心有不忍。
“放一人就要放百人、千人,否则难以服众,而其中有一人染病不曾察觉,那就可能有第二座柳城第三座柳城!” 将军目光坚定。
“杀一人可活百人,杀得。”
“屠一城可救十城,亦杀得!”
“为保天下太平,防止瘟疫扩散,哪怕柳城几十万百姓全灭,也勿要放出一人,明白么!”
“明白!”
围城首日,柳城四周已经挖了一圈壕沟,道路彻底断绝,无法乘车冲出包围。
围城次日,瘟疫坐实和军队围城的消息在柳城彻底传开,数百人无视禁令欲强行冲关,全灭。
尸体被后续的火箭焚烧,以免腐烂加重瘟疫。
城中恐惧持续升级,许多商贩借机哄抬物价,米面粮油等价格疯狂翻番。
城主府没有任何应对。
城主双目无神,失魂落魄的坐在空荡的大殿里,他知道他完了。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许多人的生命都没了,而且还会有更多。
原本天堂般的柳城,现在上演着人间地狱。
围城第十日。
城外焦黑的尸体又多了几百具, 城内新多的尸体,无法计数。
北城焚烧尸体的火焰终日不停,焰高数丈。
城外大军中帐。
“报!帐外有几名大夫求见!”
“请他们进来。”
将军放下手中的书卷。大夫?
不一会,侍卫带着四位大夫来到帐中。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约有耳顺之龄,身后三位其一约而立之年,另外两位不过二十。
“诸位大夫来此是为了柳城之事?”
“正事为了柳城而来。老朽行医几十年,也曾遇过瘟疫,虽然远不如柳城范围之广,但也是略有心得,比起一般的大夫要熟悉一些。”
“听闻柳城遭此大难,我等日夜兼程来此,愿尽绵薄之力。”
老者言词清楚,目光矍铄。
“并非不相信先生医术,只是先生可知,柳城封城之时已有千数患者,现在更是有将近半数之人染上瘟疫,要想控制瘟疫,难如登天。”
“况且先生此去,恐怕……”
“我等奉命封城,也不能再放诸位出来。”
老者十分坦然:“生死由命。况且我一把老骨头,能多救几个人就算不亏,只是我这几位弟子……”
“师父莫要说这种话,我们行医于世,本就是为救死扶伤,岂能为自身安危便不顾病人,何况师父不避生死,我们弟子又何足惜。”
老者只是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说话。
将军望着面前四人,许久无言。
“诸位……诸位先生愿舍生救柳城百姓,秦某人在此先替柳城百姓谢过诸位。”
铁甲在身,将军硬是弯了一点身子。
三人不让不避,受了一拜。
年龄最小的还了一礼。
将军带路,四人穿过军队来到阵前。
围城士兵皆知,面前的柳城仿佛是地狱一般,哪怕一个逃出来也是必死无疑,每天依旧有不少人挣脱柳城,死在箭下。
今日,却有大夫愿往柳城。
“礼!”
将军一声令下,在场数千名士兵以右拳击左胸,铁甲铿锵做响。
师徒三人分别与年龄最小的拥抱了一下。
“保重。”
然后三人在数千的目光中,逆行赴城。
那一名最年轻的弟子留在原地。
将军走上前去。
“我是懦夫。” 他自言自语道。
“我是师父的小弟子,是师兄们的小师弟,我本应一起,然而我却留下了。”
“我跟随师父十载,尽得真传,师父也将衣钵传授于我并非大师兄,然而我却留下了。”
他跪倒在地掩面痛哭。
“因为我是小师弟,师兄处处让我护我,所以不让我一起去。”
“师父师兄一去百死无生,若我一起,师父衣钵传承将就此断绝,所以我不能去。”
“我是懦夫!”
将军望着远处坦然入城的一老两少,看着跪倒在地的痛哭流涕的年少之人,看着四周枕戈待旦严防死守,甚至会听从自己命令屠城的兵士。
“我才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