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特殊顾客】——人物故事篇(二)
修改于2020/02/28753 浏览攻略

阿豪,男性,18岁,菜市场小哥——乌鸦坐飞机蛋炒饭
晚上九点,来往的车辆都开向了万家灯火处,只有一辆破旧的货车逆流而行。阿豪坐在副驾驶上嚼着盒饭,是刚刚在小吃摊随手买的一份乌鸦坐飞机蛋炒饭,卖了一整天的菜,终于吃了口热饭,吃进胃里,真舒坦啊。
阿豪这是去菜园进凌晨的货,现在的人嘴都刁钻得很,但凡有半点儿不新鲜就不买了,所以当天的菜必须得当天进货。
就算困到眼皮打架,阿豪也不敢睡,睡不踏实,他怕自己睡着了,司机也睡着了,车直接开进了山沟沟里,他倒是死得瞑目了,但他爸妈恐怕会在家哭瞎了眼,毕竟好不容易拉扯到十八岁子承父业。所以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陪司机聊聊天,给司机讲讲笑话。
怕司机觉得困,阿豪把电台打开了,这个时间有一个电话连线节目,一些男男女女打电话过去发牢骚,主持人会变着法儿地骂他们,阿豪经常和司机吐槽里面的故事,有的故事确实提神醒脑
破货车的天线越来越不灵敏了,兹拉兹拉了好久才终于勉强出来一段,好像是在讲一对情侣被父母拆散了,女孩的爸妈嫌男孩一穷二白还没本事,阿豪和司机就这么边听边前进着。
阿豪挑菜的时候,司机就补一会儿觉,最开始的时候阿豪不会挑,但现在俨然是一个行家。挑好的菜一萝筐一萝筐放进了货车的后槽,再拿塑料布罩上,万一被凌晨的霜打蔫了,这一车的菜就白进了。
反复确认完,阿豪回到副驾驶的位置,那里摆着的剩的一点乌鸦坐飞机蛋炒饭已经被风干了,他给司机点了颗烟,醒醒脑再上路开车才会顺利,这好像已经成了一个默契。
阿豪忽然想起午夜电台的那个节目,他问司机,你会把你们家女儿嫁给一个卖菜的吗?司机深吸了一口烟,含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呼了出来,更像是叹了一口气,“不舍得啊,太苦了,也说不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家里有一百万都不嫁。”
阿豪也没反驳什么,就这么坐在车里看着天一点点透出亮来,他觉得车在越开越快越开越快,脑袋里想,坐飞机也就这么快了吧,他想象不出更快的速度是什么样子的。
回到菜市场,时间刚刚好,司机回家睡觉去了,趁着菜市场还没客人,阿豪又去买了份乌鸦坐飞机蛋炒饭,心里叨咕着,要卖多少菜才能坐一次飞机,然后去看看天是不是也有边界,就像自己的人生一样,一眼就能看到结局。

大明,男,12岁,乖巧小学生——全家都爱的土豆饼
大明今年十二岁,在附小读五年级,家里有爸爸妈妈和奶奶,奶奶对大明很好,大明的骑自行车,溜旱冰,游泳,都是奶奶教的,奶奶还经常带他去吃好吃的,给他买全家都爱的土豆饼。
可是奶奶病了,是在上一个夏天,然后,大明发觉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刚刚二婶又来家里看奶奶了,每次二婶来看奶奶家里都会吵架,所以大明不喜欢她。有时候吵架的内容里还会出现大明的名字,大明不懂他们为什么吵架,就跑去找奶奶。
奶奶生病的时候一直在睡觉,大明也不打扰奶奶,就偷偷地爬上床,躺在奶奶身边,奶奶的床头柜上,有一个声音特别大的钟,还有她以前给大明叠的草蚂蚱,大明一直学不会。
这次好像吵得尤其严重,大明偷偷听着房间外面的动静,听到大伯也来了。房子,钱,孩子,遗嘱,打官司,最后不知道是谁哭了,终于静下来了,死水一般。
大明的妈妈忽然打开了房间的门,埋怨大明怎么躺在这里,然后把他拎了出去,这时大明才看到外面的战局是什么样的,比电脑游戏上的打仗恐怖多了。
二婶坐在地上,大伯大伯母坐在沙发上,爸爸在抽烟,他们谁都不看谁,大明被放在了沙发上,大人们开始朝着他讲些他根本听不懂的道理,很奇怪,就像这个房间里,他们不再相互相信任何人,竟然希望一个小孩主持公道。最后他们问大明有什么想说的吗,大明说他饿了,想吃全家都爱的土豆饼。
这些成年人们眼睛里全是失望,屋里烟雾缭绕的,妈妈以前最反感房间里有烟味,可是现在她嘴边也叼了一只烟。
这时大伯说要去看看奶奶,他从进屋到现在还没有去看望奶奶,他走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儿整个房子里都听到他哀叫着妈,一遍又一遍,那些大人们跑了进去,大明看着他们想起游戏里慌乱迷失的兵马。他们暂时地休战了。有人在打电话联系什么,有人在哭。
妈妈刚从外面回来,朝呆坐在地上的大明走过来,递给他一盒全家都爱的土豆饼,“你不是饿了想吃这个吗,刚买的,吃吧。”
大明把面前的饼歪歪扭扭撕成了好几块,然后把它们分别递给每一个人,即使他们焦头烂额无人搭理,然后张嘴轻声说道,“以前奶奶带我来吃全家都爱的土豆饼的时候经常叮嘱,全家都爱的东西就要全家分享,大明吃不了一整张饼,大明要大家一起吃。”

老张,男,40岁,离异油腻中年——白糖拌西红柿
菜刀利落果断地削过薄薄的果皮和果肉,迅速码入白盘,再撒上一把晶莹的白糖,让诱人的汁水一点点渗出,鲜明的红与鲜明的白,这就是白糖拌西红柿。
老张看着烹饪视频里大厨游刃有余的样子,感觉很简单,他照葫芦画瓢拿起菜刀,假模假式地在碗底磨了几下,就闭眼朝面前的西红柿挥去,扑哧,听声音就知道正中红心。老张睁开眼,西红柿的果肉已经炸裂成一滩泥泞,那果皮却还安然无恙。很明显,这道菜比他自己想象得要难太多了。
事实上,不仅是这道白糖拌西红柿,很多事情都比老张想象得难太多了。
和老婆离婚的这半年,老张也不上班了,毕竟自己受的是情伤,于是在家吃了两个月的泡面,两个月的外卖,两个月的馒头咸菜,没洗过衣服,没理过发,活脱脱一个油腻中年男子。
第二个月的时候,老张正洗着澡忽然停电了,急得直跳脚,打电话投诉的时候他才知道还有缴水电费这些事情。第三个月的时候,老张想给前妻打电话问自己家宽带密码,忽然回忆起,前妻以前经常骂自己是个巨婴,至此,老张终于承认了。多亏了那点男人最后的尊严,老张没把这个电话拨出去。
其实老张之所以忽然下厨,是因为昨天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个姑娘,他梦到青涩的自己和姑娘手拉手在一起,老张把自己的伟大抱负讲给她听,然后许诺给她一个无比幸福的未来。老张还梦到和她结婚那天,这个姑娘在被窝里跟自已说了句特俗的话:余生请多多关照。
老张又梦到离婚,风和日丽,办完手续,在民政局门口准备说“相忘江湖”的时候,已经是前妻的那个姑娘说了句话:你从来没给我亲手做过一顿饭。
然后老张一个鲤鱼打挺就被吓醒了,也不是啥噩梦,但是身上脸上就都是汗,把背心头发都打湿了。
那盘白糖拌西红柿孤零零地躺在餐桌中央,它就是老张昨晚在网上搜到的最容易的一道菜。老张坐在桌子旁边,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直到这盘菜彻底软烂,就像老张那段失败的婚姻一样,从没被珍惜。老张把这份失败品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吸拉着拖鞋,拎着垃圾袋出了门。
回来的路上,老张看到小区门口的那个小吃摊,今日菜单上刚好有白糖拌西红柿,他忽然很好奇:如果他珍惜了那道白糖拌西红柿,它会是什么味道。

于大智,男性,28岁,外来务工青年——中华水饺
于大智和几个老乡蹲在一个初中的墙根下面,明天孩子们就要开始放寒假了,这里会有很多家长来接孩子,于大智希望这里面能有一两个人关照下他的生意。他们在一个纸壳箱子的青面,盖着煤油写了些字,摆在他们的身前:刮大白,编家,洗车。
有个老乡提议晚上去饭馆吃中华水饺,快腊月了,于大智和这几个老乡是留守在城市里的打工仔,不能回家过年。可是饺子这种东西,在外面吃和在家里吃,完全是两个滋味。
晚上他们来到了一家小饭馆,一打开门,暖和的水蒸气就朝于大智脸上喷来,他的脸早就被外面的冰天雪地冻皴了,现在渗进去了水汽,有些刺痛。
几个大老爷们挤进了饭馆后,屋里就站不下别人了,他们点了几盘最便宜的白菜馅的饺子和二锅头,猛蘸上醋,再灌一口酒,就能分不出里面有没有肉了。
于大智不爱吱声,听老乡们侃天侃地,说谁今年能回家过年了,说谁家的老婆又生娃了,还有老乡说自己用的诺基业小灵通根本买不了火车票,去火车站熬了两个晚上,排队好不容易快排到了,结果有人过来说愿意花好几倍的价钱买这个位置,他就只能拍拍屁股走人了,“毕竟还是钱重要啊!够我家孩子过年买几件新衣服的了!”
忽然于大智被一个胳膊肘推了推,“大智,你也说点什么吧?” 看着一双双眼睛看向自己,于大智没有推脱,说起了他最难以忘怀的一个除夕,娘难得去集市买一小块猪的前腿肉,做了猪肉白菜馅饺子,那块肉肥瘦相间,又嫩又有弹性,是做饺子最好的肉。于大智刚咬了一口饺子皮,饺子里的肉香味儿就已经四溢,连肉汤都不小心流了出来,滴到了饭桌上。接下来的一幕于大智这辈子都忘不掉,他看到他娘伸出小手指菌了蘸那几滴肉汤,仔细地放进嘴里,吸吮了好久。
老乡们觉得于大智扫兴,大家正吃不着肉呢,讲这些更闹心,很快就换了新的话题,甚至操心起了国家大事。
于大智一个人低头默默搓着手上发痒的冻疮,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嘟嚷着:如果明年能赚到足够的钱,过年回家一定给娘买一头猪,包几百几千个中华水饺,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吃到龙抬头,吃到春分,吃到谷雨,吃到立夏,吃到下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