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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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你会拥有自己的角的，孩子。也许到那时，你又会嫌弃他太尖锐，开始怀念额头圆润的自己……现在，你可以顶着两只脆皮搅搅酥过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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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
我站起身，擦干净脸上的水，眉头轻皱。
“哈，回家？勇士，看看你头上的角吧。”
他在湖水里打转，翻了个身。
金鱼先生带着一副极其明显的，又想劝说我，又想放我离开的，犹豫不决的样子。
“…角又如何？”
我抿着唇，捡起地上的长柄伞，杵在地面上。
“唉，你是一只山羊…”
金鱼的胡须颤了颤，他低声叹气。
“如果我是山羊，那阿妈也会是山羊。”
“……”
“…为什么我会是山羊呢？”
“你是山羊，终归会回到大海。”
“那我应当是鱼才对。”
“那么…你是鱼吗？”
“…我现在，是一只山羊。”
我们都沉默下来。
我看向湖边的三两朵铃兰——根茎细长，匍匐生长。
阿妈养过几盆，摆放在窗台外。
风兜兜转，门檐上的风铃也经常这样被吹响。
“不是要转站吗？从山头一直向西走有个火车站，你去那里看看吧。我没什么好给你的了，你现在是山羊。”
我向金鱼鞠了个躬并道谢。
其实他从来都不需要帮一位与他毫无关系的寻路人，但这样想未免太过让鱼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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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小径蜿蜒曲折，郁金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越往下走，周围越发静谧，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
当视线中出现那个车站时，一种沧桑与落寞之感扑面而来。生锈的铁轨在杂草丛中若隐若现，仿佛一条被遗忘的时光隧道。
车站的建筑早已破败不堪，墙壁上的油漆剥落，露出斑驳的砖石。空洞的窗口像一双沉默的眼睛，站台上堆满了落叶和杂物。风在空旷的空间里穿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要租船吗，我们这里有快艇，盘子舟，小香蕉号，大白梨碗…”
一只山羊在站台上吆喝。
“这里…不是车站吗？”
我抱着雨伞上前搭话。
“…是啊，火车的鸣笛声曾是这里最动听的旋律，人们带着梦想与希望从这里出发。”
那只山羊掏出一张抹布，把告示牌擦干净。
“你是来坐火车的？”
“应该是…但，这里是火车站，你为什么会卖小艇呢？”
“这个嘛，嗯…人们都说大海要比陆地宽敞。久而久之，车站就荒废了。”
“就因为这个？”
“是啊，人们总是想象那无尽的蓝色海洋。他们觉得陆地是如此的狭窄，被山脉和森林所束缚，而大海，却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那火车还会来吗？”
“会的。”
山羊非常肯定，他指着告示牌上的时间表告诉我，火车从未晚点过。
“谢谢你。”
“没关系没关系，有时间来我这儿租个快艇就好了！”
“祝你生意兴隆。”
“哈哈，这可是天大的祝福！”
他显然高兴极了，性格也很爽朗，同我讲了一大堆划船的技巧——也可能是太久没有和其他陌生人说过话？
“这里只有你一只山羊吗？”
“哦，我是山羊啊，哈哈。这不还有你呢嘛。”
“嗯…我也是一只山羊。”
山羊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没关系，我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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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进站时的场景，和我以前听说过的完全不同。
如此庞然大物毫无声息从远处的天空降落，想必列车长的技术一定很高超吧。
车头安安稳稳停在我面前，上面的管道里冒出一大朵粉红色的云。
一只蓝色的长尾小鸟叫我快点上车，原来她就是这趟车的列车长。
临走前山羊站在原地嘱咐我:“遇到大海永远不要妥协。”
我答应他，可金鱼说过，羊终归会回到大海。
火车飞在天上，云层中有鱼群游动。
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此安静，困意如潮水般不断涌来。
我没有见到卡洛尔，或许是爬了一整天的山让我太过疲惫，所以根本就不会睡眠搁浅吧。
我难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醒来时恰好火车停下，蓝色的长尾鸟帮我打开门。
“到站了，请下车。”
她催促着。
门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怀疑老天在耍我。
“火车是怎么开到海上的？”
“这是每个列车长的必修课。”
“…我不想下车……”
“不可以。”
“为什么？”
“就像事情也不一定会按照人的期盼发展。你既然上车了，就没考虑过终点站会是什么样的吗？”
“我只是想坐一趟换乘站。”
“那祝你好运，下一趟车还有段时间才会来。你不如划船去赶下一个站点。”
“可我…”
“哦，车厢后面有一艘小艇，提供它的人你也见过了。”
蓝色长尾鸟飞过去把那个只容得下一人的小船拖出来扔出火车。小船砸在海面上，蹦出的水滴拍在我的脸上。
“可我是羊。”
“那么，为什么你是羊，而不是鱼呢？”
我被赶下去，火车很快驶离。
大海孤舟，我忽然想起来卡洛尔离开时的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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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什么总是要我做这些事呢？
这船两边没有船桨，只是船尾挂了一把木片宽大的船橹，它利用水流和惯性提高效率，划起来能比船桨省力些。
更好在卖小艇的山羊给我讲解过如何使用它。
海浪层层叠叠，敲击着船舷。船头被掀起来，幸好没有漏水。
不同于卡洛尔离开时的平静，这片原本平静的海面，渐渐涌起了不寻常的波澜。
微风不知何时变得急促起来，呼呼地吹着，仿佛在向世界发出某种警告。海浪开始不安分地涌动，起初只是轻微的起伏，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很快，风浪越来越大。海波一个接着一个地扑来。它们高高扬起展示着自己的力量，然后狠狠地砸向海面，溅起无数白色的浪花。
风使劲地拉扯着海面，吹得海水四处飞溅——一切都在它的肆虐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卷入无尽的深渊。
远处的天空也被这狂暴的景象所笼罩，乌云翻滚着，似乎在为大自然助威。
在这汹涌的海面上，那无尽的力量让人感到渺小而无助。然而，即使风浪再大，大海依然展现着它那神秘而不可征服的魅力。
我和小船一同摇曳，船桨与水波的碰撞声仿佛是我向命运宣战的战鼓，奏响了一曲勇者的赞歌。
阿妈应当还在等着我回家吧。
她或许用那把铁锹掀开土壤，把先前坏掉的篱笆重新钉好。然后用门口的毛巾擦干汗水，转身走向厨房洗干净手和脸，再炖出一锅热乎乎的奶油蘑菇汤。
我早已不记得自己在出生时见没见过父亲，但那些也都不重要了。
他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就当他成功完成了转站。
我控制不住手抖，这船橹实在太沉。
一只羊怎么可能拼得过大海呢？
羊——我是说人。
人总需要在重复的过程中增添一些其他东西，这样才能让枯燥与乏味安然渡过。
耳膜鼓噪，山羊角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铁轨定然是藏在帽子的补丁中。
呼啸声越来越大，不知是海浪的拍打还是真的会飞来几列车厢了。
我怕这是我的幻觉，于是飞快摇起船橹，把海水搅得浑浊，像极了阿妈做的紫菜汤。
力气好像又回到了身上，虽然双臂依旧酸痛，但总是有曙光的。
黑夜如墨，深沉地笼罩着广袤无垠的大海。
微弱的月光映照在海面上，泛起一层朦胧的银光，却无法照亮我前行的路。
命运似乎从不打算放过我。
一个巨大的海浪从黑暗中涌起，如同一座黑色的山峰。它迅速逼近，砸向小船，瞬间将船卷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我在水中拼命挣扎，试图抓住什么。
小船在海浪的冲击下支离破碎，被海浪无情地抛来抛去，最后只能和我一样任由自己在大海的怀抱中沉浮，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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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仿佛有生命一般，用力地拉扯着。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只能看到一串串气泡不断地上升。
身体的重量在海水中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一种无助感油然而生。但与此同时，那澄澈透明的海水又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境地。
随着身体不断下沉，我心中的惊慌开始被一种奇异的宁静所取代。
极其微弱的光透过海水洒下，形成一条条薄纱。在这光芒中，一些微小的浮游生物闪烁着，仿佛夜空中的繁星坠落于大海。
周围的海水像是柔软的蓝色丝绸，轻轻地拂过肌肤。
透过那微微晃动的水波，可以看到远处一片色彩斑斓的蓝钻快速游过，每个晶莹剔透的面都折射着一个梦境。
无数金色的丝线摇曳着，舞动着，它们的鳞片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如同一场盛大的珠宝展览。
身体的下沉逐渐慢了下来，仿佛被海水温柔地托住。
绿叶之海的海底也存在珊瑚，它们的枝头挂着圆滚滚的花簇，在季风的洋流中微微摇晃。
海洋中，三两只鱼如璀璨的流星般游过。
不需要电极，不需要灯管，他们自己就能创造出一场光于街灯的幻景。
鱼群游动时，那点点银光摇曳生姿。它们穿梭在明暗交织的海水中，时而聚集成团，如同一簇明亮的灯火，时而分散开来，似点点繁星散落于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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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掉入海中的那一刻起，螺旋角被浸泡，这颗山羊脑袋便昏昏沉沉像生了锈。
一条斑点红鲷鱼游在我前面，那是睡神梦境的开端，海的尽头燃起金色与红色的大火。
我的身体不知被什么生物托着，他们速度很快，周遭光斑淡去，分不清游了多久。
雨滴细细拍打海面。
Lay down your head
睡吧，孩子
And I''ll sing you a lullaby
让我为你唱一首安眠曲
Back to the years of loo-li lai-lay
带你回到曾经的神圣时光
And I'll sing you to sleep...
今夜如此...
And I'll sing you tomorrow...
明日亦然...
Bless you with love
以爱赠你祝意
For the road that you go…
谨致迢迢漫道…
冥冥之中，有一抹声音在耳畔吟唱。
那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天际，又似从灵魂深处悠悠传来。
它如微风拂过提琴的几根弦，带着一丝空灵与缥缈又像潺潺流水，宛如一个看不见的歌者在黑暗中独自倾诉着古老的故事。
我细听，努力追寻着那声音的来源，却又如同在追逐一个虚幻的梦境。
它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仿佛在召唤着某个沉睡已久的幼童，引领他走向未知的远方。
黎明透过如格里高利圣咏般的吟唱声，黑暗渐渐退去，天空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海浪跟着轻轻涌动。
渐渐地，天边那一抹灰色开始染上了淡淡的橙红。如同画家精心调配的颜料，柔和而温暖。海平面上，一道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仿佛在预示着太阳即将喷薄而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芒越来越烈。
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万道金光洒向大海，海面顿时波光粼粼。
阳光照亮了整个海面，也照亮了天空。海鸟在晨光中欢快地翱翔，发出清脆的鸣叫声，配合着来回拍打的浪花。
我终于看得清，周围是一群火焰刺尾护着我在大海中飘荡。
这种鱼通常很默契地避免夜晚出门，当他们成群结队穿过礁石与水草，就像一群沉没的太阳。
漂流鸭将自己的大泳圈借于我，前面还有一只白肚蓝身的日出在领路。
太阳从海面上浮起，金色的光芒漫出海平线，从大海流向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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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