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猛打爱国牌的“开心农场”小游戏，如何骗走全国人16亿巨款？

在土耳其人眼里，穆罕默德·艾丁，或者说“小胖”，应该是2016年最受关注，最知名的游戏制作人。

他的游戏一度击败《地铁跑酷》《皇室战争》等外国热门游戏，登顶当地的应用商店榜，成为“本土游戏的骄傲”；

当地的省长、政府机关连番接见、考察，他的照片连篇累牍地登上全国性的报纸、电视和新闻网站，成为土耳其家喻户晓的新星；土耳其的国民级演员为他站台，不仅出任他公司的“媒体顾问”，还亲自出镜广告，作为代言人向所有人推广他的游戏。

而在4年后，“小胖”再次成为了重新成为了土耳其人关心和瞩目的焦点——他作为国家历史上涉案金额最大的诈骗犯之一，在卷款逃亡数年后，在伊斯坦布尔的机场被正式逮捕。在政府公布的文档里，有超过13.2万人受骗，涉案金额达到了惊人的16亿里拉。

而根据土耳其媒体的测算，“小胖”最高面临长达75000年的监禁刑罚——如果你没有概念的话，就算让他像孙悟空那样，被关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也得关上个150个轮回。

从全国瞩目的明星游戏制作人，到全民唾骂的诈骗犯，到底发生了什么？

2016年，一款名为《农场银行（çiftlik bank）》的游戏在土耳其的应用商城上线了。和你玩过的大部分“开心农场”游戏一样，这款游戏的玩法非常简单：

作为玩家的你需要负责经营一间农场，购买鸡、牛、羊等各种各样的牲畜，并在持续不断的照料，喂养他们。等到牲畜们可以产出牛奶、鸡蛋、羊毛等各种各样的农产品之后，这些产品就可以被兑换成金币，只要攒够了金币，你就可以购买新的动物，持续扩大农场的规模。

诶，如果你赚的钱不够扩张农场怎么办？答案也很简单：掏出自己现实中的钱包，施展自己的钞能力，氪金购买动物来饲养就可以了。

听起来，和其他模拟经营游戏相比，《农场银行》好像没有丝毫的特色。那他吸引人的点在哪里呢？

答案非常简单，直接——你玩这个游戏能赚钱。和你充钱氪金一样，在《农场银行》里赚到的金币都可以被等价兑换为现实中的土耳其里拉。说白了，就像你在许多不靠谱的贴片传奇小游戏里看到的“至尊打金，一键回收”那样——大家并非觉得游戏有多好玩，而是因为有钱赚。

而开发商则直接向玩家表示，在《农场银行》打工的投资回报率，最高可以达到惊人的100%。也就是说，你花2000块在游戏里买下5头牛，而他们则会在几个月后产出价值4000块的牛奶。

随之而来的下一个问题出现了：玩家们赚到钱了，可是这个钱是从哪来的呢？

到了这里，就是《农场银行》最精妙的地方了：根据开发方的解释，你在游戏里的投资，都会被用于投资并支持土耳其全国各地的农业发展。

不仅如此，开发商还会在土耳其的农业区，买下一片广阔的地皮，在现实中建设真正的《农场银行》，饲养那些在游戏中被玩家们赛博饲养的牛羊。根据他们的规划，《农场银行》农场会成为全欧洲最大的畜牧场。

而在伊斯坦布尔、安塔利亚等大城市的市中心，则会开设专门的《农场银行》商店，用于售卖那些农场中产出的各式农产品。而玩家们获得的回报，正是来自这些投资所获得的盈利。玩家们的获得的收益，也会有一小部分转化为代金券，用来鼓励玩家们来自己投资开设的农产品店里消费。

这样听起来，《农场银行》听起来像是个多赢的产品——指土耳其人赢很多次：获得了游戏的乐趣；获得了可观的收益，还让家附近多了几个靠谱的生鲜超市，可以让自己买到便宜的鸡蛋、牛奶和奶酪。

但真正让《农场银行》在短时间内火爆土耳其全境的，其实是两件事情：

和我们中国一样，土耳其一直是全球的超级农业大国之一，外贸、外汇极其依赖农产品的出口。大麦产量全球第六，棉花产量更是全球第一。

但随着城市的极速发展，越来越多土耳其人搬进了城市，农业从业人员从最早的55%下降到了不足8%；本国的农业产品也越来越依赖于外国的进口商品。但在土耳其人的眼里，农业从来都是一个避风港——家里养有一头牛给土耳其人的安心感，不亚于一套房给中国人的安心感。

而正好在《农场银行》上线的同一年，一场天灾级的洪水让土耳其的农业陷入了危机。也让土耳其人开始意识到，再不重视农业发展，原本的大国骄傲就要变成外国势力随意“卡脖子”的瓶颈产业了！

另一个，则是《农场银行》中一个简单，让我们中国玩家无比熟悉的机制——拉新人来玩游戏，就能得金币。

对国家支柱产业的担忧与焦虑、家国情怀、传销式的拉新鼓励机制、和听起来无比靠谱的投资盈利模式，揉捏、搓合，最后变成了一支裹杂着土耳其国民情绪的巨兽：玩家们抱着“为国家支柱产业添砖加瓦，助力土耳其重铸奥斯曼帝国荣光”的梦想和使命，开始一边猛猛往《农场银行》中砸钱，一边安利身边所有的亲戚朋友来玩；媒体、官员们嗅到这个概念中，土耳其人对国家命运的紧张与焦虑，纷纷下场表达自己对《农场银行》的支持。

在这些因素的助推之下，《农场银行》的日均活跃人数在一年内窜升到了惊人的50万人——作为一个地广人稀，仅有8000万人口，智能手机并不那么普及的国家而言，《农场银行》的体量绝对算得上是土耳其的《和平精英》或者《原神》了。

在这个电子游戏产业几乎为零基础的国家，《农场银行》做到的成就无疑是一个奇迹。人们开始好奇：到底谁是哪个天才，想到这么一个又能助力国家农业发展，又能让大家享受乐趣的鬼点子的呢？

我们故事的主角，终于可以在此时此刻隆重登场了。

穆罕默德·艾丁，艺名“小胖”。1991年出生于土耳其中部城市布尔萨的一个农民家庭。如果“小胖”是一个出生在日本二次元世界中的女孩，那他的学历则非常适合去组一个摇滚乐队：高中辍学的他，做过洗碗工和服务员，并努力在工作的间隙中完成自己的音乐梦想——

他梦想成为一名嘻哈歌手，进军哈圈成为不朽的地下八英里传奇，而“小胖”就是他给自己起的艺名。

虽然在哈圈的闯荡经历，并没有让小胖凑够买上一副林登伯格眼镜，成为嘻哈巨星的钱，但在这段闯荡生涯中，小胖认识到到了两样影响自己人生的东西：

一个是手游《FarmVille》，也就是国内熟知的《开心农场》的原型；另一个，则是一名愿意为他开发游戏的网络工程师。

就这样，仅用一万里拉的启动资金起家，小胖迅速成为了土耳其的商业传奇。2017年初，两间属于小胖的农场在他的家乡布尔萨附近开启运营，在盛大的启动仪式上，当地的市长、电影明星、歌手都受邀前来捧场。小胖告诉媒体，他们现在有400头牛，在为《农场银行》的玩家们全力创造价值。

而在不到几个月后，100多家《农场银行》的加盟店在土耳其全境如雨后春笋般开业，里面售卖着各种“农银牌”的奶酪、蜂蜜、火腿等等商品，店内门庭若市，挤满了前来消费的土耳其人。

他们相信，这个长相憨厚，无辜的娃娃脸男孩，可能真的会对这个国度产生至关重要的改变与影响，可以跃迁式的成为中亚强国，过上“土耳其梦“般的生活。

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小胖为这个国家编织的繁荣假象——大部分的农场根本没有投入实际运营，而商店里卖的商品其实都是对外代购后，贴上自己的标签出售的商品。

小胖玩的，其实是诈骗历史上最普遍，最常见的套路——庞氏骗局。

无论是玩家的氪金，还是加盟商们交的加盟费，都没有被用来投资到任何的农业产品中。《农场银行》先用新玩家氪的金，用来交付第一批玩家的利润，以此打造可以盈利的假象，以此吸引更多的玩家入局，再持续不断地用新的资金填补旧玩家的利润。

但由于新的资金永远不足以偿还越来越庞大的投资者群，所有的庞氏骗局，都会以相同的方式结束——爆雷。

2017年11月，开始陆续有玩家抱怨自己收不到应得的款项，与此同时，土耳其的金融机关开始对“小胖”开启了调查——他们发现了空空如也，宛如废墟般的农场，和小胖在海外偷偷开的巨额存款账户。就连开业仪式上的那几头牛，都是小胖从隔壁牧场借来的。

2018年3月，土耳其当局正式以诈骗罪对《农场银行》公司的管理层发出逮捕令。而此时的小胖早已带着3.2亿里拉，逃到了异国他乡。

这对于不少土耳其人的生活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出于对名人代言的信任，和对大国崛起的热切期盼，许多人将自己毕生的积蓄投入到了《农场银行》里，希望自己和国家的财富可以坐上经济高速车；

而有些急功近利的人，更是贷款投入到了《农场银行》中，骗局的崩塌让他们一夜之间从即将致富的美梦中敲醒，变成了负债累累的失信人。这其中就有25岁的里瑟普•阿塔斯，借下大笔欠款并全部投入到这个项目的他，在《农场银行》爆雷后，选择了直接饮弹自尽。

而在全国人都沐浴在被骗的伤痛之时，“小胖”艾丁在乌拉圭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他开着法拉利在城市里招摇过市；在短视频里展示着自己大把大把的钱，甚至买了辆游艇，理所应当的用着骗来的钱过着富人生活。

他甚至向土耳其媒体发信，指责是政府的调查和银行中断的贷款，破坏了他和《农场银行》本应带着土耳其走向农业强国的梦想。他只不过是看见了比特币的巨大机遇，将资产换成了比特币准备赚一波大的而已，没想到一切都被可恶的有心人士、无形中的邪恶势力、以及没有耐心，冲进农场里的恶意投资者们破坏了。

幸运的是，恶人并不是能一直过上好日子。国际刑警组织让“小胖”第一次获得了一次国际级的排面——让他登上了全球追捕的“红色通缉令”。自此之后，他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终于在2021年，“小胖”选择归国自首，根据土耳其法律，他面临的，是最多75000年的监禁刑期。

3年前，穆罕默德·艾丁将无数土耳其国民的终生积蓄、对财富的贪婪、对国家的热爱与信任、对成为中亚强国国民的憧憬以及为国思忧患的焦虑，化为一台滚滚向前的集体意识机器，用一年的时间，就收割走了全国人16亿里拉的财产。

当他带着手铐回到伊斯坦布尔时，他的游艇、跑车、房地产都已被南美的政府没收，他带回来的，只有钱包里的13里拉。

和他一起受审的，还有《农场银行》的主程序，库蒂·尤达库尔。当记者问尤达库尔，“小胖”到底是怎么样成功让全土耳其人都被其所骗时，尤达库尔回答道：

“我觉得，其实是人们自己骗了自己。”

文｜7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