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云录 忘忧 《大侠立志传》同人小说-曲忘忧结缘剧情补完
写在前面:
1. 小说创作需要,一些药材及功效还有武功我就模糊处理和自己发挥了,各位读者不必细究。
2. 就战斗力/剧情表现上而言,本作主角是高周目(或许还开了修改器?)+完美剧情+全结缘的档,离游戏结局只差临门一脚。故存在夸张表现并涉及剧透。
3. 我真的好喜欢忘忧啊啊啊啊!!!!官方再给她加戏啊啊啊啊啊!!!!
忘忧
——《大侠立志传》同人番外-曲忘忧结缘剧情补完
(一)
暮春时节,江南草长。
吴越地区,本草门,放眼皆是一片惹人翠色。
今日,曲大夫闭门休诊,门内难得安静;只是药田的某处,却多了一个身着红衣、披蓝背心的身影,蹲在田边鬼鬼祟祟。
“这个葛根好……这个当归也不错……”醋小虾边偷偷摸摸地把一株株草药装进包里,边嘿嘿傻笑着,“三七……还有啥呢?”
“墙边的簸箕那儿,我还晾了枸杞哦。”耳边忽地响起道女声,悦耳温柔。
“哦……谢谢……”醋小虾收着药、点着头,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吓得一个踉跄跌倒,“我、我没偷东西!!习武之人的事叫偷吗?!我只是在……”
可那已为他撑了许久伞的姑娘却依旧只是蹲在一旁看着青年笑意盈盈。却看红梅雪伞下,那佳人绿裙衬雪肌,红线编乌发;面纱轻轻,半遮祸国殃民之貌;乌眼扑闪,道着无限脉脉柔情。
“郎君干嘛这般慌里慌张?难道真的是忘忧吓着郎君了?”曲忘忧狡黠地弯了下柳眉,但语气却忽地一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亦或……郎君最近真的做了些有损仁德之事?还是说……又带新的姐姐妹妹去月老祠了?”
瞅着忘忧姑娘面纱下的脸渐渐的真的冷了下来,刚稳下心神的醋小虾又直感亡魂大冒,赶忙连衣襟上的泥都顾不得擦,起身去给佳人赔笑:“怎么可能!忘忧你就是爱开玩笑……就是习惯你在身边了而已。”
前半句话,存疑;后半句话,他倒的确没有说谎。
曲忘忧亦知道这点。故她瞅着青年心虚的模样,“哼~”了声后,嘴角也再度变回了那温柔的笑。
“所以忘忧,你约我今日在本草们相见,究竟是……”吵吵闹闹过后,醋小虾也是正色道。
自己的这位夫人既有着传闻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又胸怀“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仁心与大爱,自己如今的这一身本事亦离不开她。
故醋小虾本以为:今日也是同之前一般,是来帮忘忧给她的病人寻药问诊的;可眼下,这不大的本草门中,也就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可见不到半个病人的影子。
“……郎君,今日我约你过来,确实是需要你帮我寻一味药。”似是斟酌了一会儿,曲忘忧才朱唇轻启,“郎君可知,我为何终日撑着这纸伞?”
“当然。”醋小虾点点头,刚刚还带着些许悠哉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他自然清楚:这纸伞一是忘忧的趁手兵器,二则是他这夫人虽医术高深莫测却难自医——那身如雪的肌肤亦像白雪一般的娇弱,始终不可久见于阳光之下。
“你找到可以医治你那怪病的药了?”
“……算是。多年来,我翻遍了医书,试遍了方子,但一直收效甚微。”说道此处,曲忘忧也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最近又翻到一本古籍。说是有种仙草,名为‘赤鬼’,服后可让人无忧无病。”
“那忘忧找到这赤鬼草的线索了?”醋小虾哑然失笑,只当是夫人在同他开玩笑。
毕竟,虽然他醋小虾会天真到去相信世间有能说话的“神鹰”,但他终究也是在自家的后山见过不少的名贵草药、在夜磨坊里见过不少世面了——这所谓的让人能“无忧无病”的“仙草”,于他眼中自然也只是个被当做笑谈的传说。
可曲忘忧的接下来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她瞅着自己郎君那无奈又忍俊不禁的表情,认真道:“作为医者,我本来也不相信这些传说……只是我看书上的描述,总觉得眼熟——我应当是在某处见过这药的。”
“当真?!”醋小虾一愣,赶忙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对曲忘忧接着道,“你、你还能回忆起那地方在哪儿吗?!”
见面前的青年这副如此激动和欣喜的模样,曲忘忧也是心中一暖,声音却依旧不疾不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
醋小虾听完,再度一愣。
(二)
“这鬼地方还是那么难爬……”醋小虾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方才把怀中的绿裙姑娘放下。他看了看身后那高耸入云、好似天堑的巫咸山壁,也终于是缓了口气。
“郎君,这是四娘叫我给你带的饭菜。你先吃些,补充下体力。”在地上站好的曲忘忧则一边心疼地给青年擦了下汗,一边打开食盒。
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两人身处的地方,正是那巫咸山下的仙境。上次因那些夺宝之人的搅局,又因急着去找那不老泉的线索——他们一行人来得匆忙,又走得仓促,根本没心思去细究这里的一草一木。如今安定下来,得闲的曲忘忧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在这儿多看几眼的那株小草,或许正是那古籍所记载的“仙草。”
“忘忧,你说:咱这是不是‘携手春游’?”醋小虾看着周围密密的桃花林,嘿嘿一笑。
“某人又得意忘形了?”绿裙姑娘娇嗔了青年一眼,然后夹起一块肉送到他嘴边;后者则逮着那轻纱不遮面的机会,往姑娘脸上“吧唧”一口,然后才边躲着姑娘羞恼的粉拳,边把那筷上的酥肉含入嘴中。
湖面一片烟波浩渺,岸上满目花簇锦攒;盒中佳肴令人拇指大动,身旁娇妻美得秀色可餐——如此仙境,当真逍遥,好不自在。
吃好饭后,两人便开始搜寻。
“灵芝、雪莲……”不得不说,这巫咸仙境当真是个宝地,没过多时,醋小虾就找到了不少名贵的草药,可惜却也无一是两人要找的“仙草”。
“这……果真是!”忽然,另一边传来了姑娘难掩惊喜的声音。
醋小虾赶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只看忘忧姑娘嫩白的纤手中,正握着一物,其叶如葵而赤茎,好似禾苗般的挺拔秀丽;它于这满地的名药贵材里,亦是显得鹤立鸡群。
“果真非凡品啊……”在炼丹与采药之术大成之后,醋小虾也能看出这药的非凡,不禁啧啧惊叹。
“嗯。”面纱之下,曲忘忧嘴角那欣喜的弧度也再难掩藏;可她刚掏出一寒玉材质的药盒,小心翼翼地要把那药给收好,却发现面前青年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
“……”醋小虾微微侧着头,似乎是在听着什么,可四下有的只是潺潺的水声。
“郎君?”
“没事……”青年往前走了几步,背过手,把姑娘护于身后,“只是,难得与你春游,却又被某些人坏了兴致。”
话音刚落,一个火星扑闪的黑球便于黑暗中朝二人掷来。
“刷——”醋小虾手猛地自身后抽出一物,带出片湛蓝的剑影,将那突然袭来之物打飞至一旁的水潭之中,“轰”的一声炸出道高耸的水柱。水花漫天,让这仙境中原本的雾气又浓上了几许。
“死ね(去死)!”几个黑衣蒙面的忍者则于迷蒙的雾气中现出身形,嘴里呜哑乱叫,手中刀刃狰狞。
“呼——”一时间,四面八方皆是蚍蜉城那标志性的轮形刀光,四周雾气为之一净。
而刀风所指之处,那青年仍然从容。
只看他身形一动。
“斩!”欺身向前,手中之物快速地一搂,湛蓝而霸道的刀气便伴随着阵阵鲸鸣海啸般的破空声响,把面前所有的刀光与黑衣于刹那之间吞了个干净。
“破——”收剑,连出几掌,内力扯着空气噹出雷鸣般的龙吟,于是第二批袭来的黑衣便于密若暴雨的道道真气巨掌中化为了满地的血泥。
形势瞬间扭转,刀光剑影的密网被狂暴的真气生生扯开;衣袍与武士刀的碎片四散纷飞,哀嚎与斩骨切肉的声音连绵不断。那青年就好似道毁天灭地的飓风,眨眼就留下了一地的狼藉与血腥,众人根本捉不到他、更挡不住他。
“ばか野郎(混蛋)……”如此的惨状,也是让那匿于树梢之上的忍者头领倒吸了口寒气,仿佛这就能让怨毒和仇恨把那恐惧压抑。
所有来执行这趟任务的忍者其实都很清楚:对上这中原人,若不能一击得逞,那战场就会变成他单方面的屠杀;可那药实在太重要了,而这中原人又实在太该死……
“呜——”倏地,耳边传来阵诡谲的箫声,将思绪强行打断;笛声中似有虫鸣蛇嘶,听得人心神俱寒。
“ひどい(糟了)!”那忍者头领面色一变,便要立马吹哨让属下撤退——可周遭,那些本藏于阴影中的忍者已然开始凄声惨叫,惊恐而绝望得若鬼祟缠身一般,却是那蕴着内力的乐声已刺过了他们的耳膜、钻进大脑,正扯着他们的六腑、翻着五脏!
“扑……”“扑……”“扑……”
眨眼的时间后,树上便若下饺子一般悉悉索索的落下道道黑衣,声声厉鬼般的惨叫则于那带着虫鸣蛇嘶的笛声中消弭。
而这时,笛声也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谁不急不缓的脚步。
被染得鲜红的草地上,那位忍者头领“哇”的一声吐出口黑血,挣扎着想砸出个烟雾弹逃走;可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已然停下,却是青年的影子已经笼罩着他。
醋小虾居高临下,一声冷笑:“别想着跑,也不用自杀。看在你们公主的面子上,我放你条生路。”
“……哈、哈哈……”忍者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中原人那背着光的面庞,突然悲怆而疯癫地一笑——却是那青年手中拿着的,居然只是一支精美的湛蓝色玉箫。
曲忘忧这时也莲步轻移,走到醋小虾身边继续给他撑伞,看向这地上之人的眼神亦是冰冷。她虽不喜这满地的惨状,但也不至于会愚蠢到去同情这些对自己郎君下杀手的倭贼。
“……中原人,你真的很强。”像是终于认清现实一般,忍者头领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用一种可以将人生吞活剥的怨毒的眼神看着二人,“但我奉劝你最好让那女人把仙药给我们。我们蚍蜉城,就算只剩下这些老人了,也会追杀你和你的女人到天涯海角。”
“哦?那你们就接着来。我奉陪到底。”醋小虾讥笑着开口,眼神冰冷如刀,“你回去告诉你们的人:既然你们蚍蜉城没解散的时候,我就能杀上岛去;那到了今日,我照样能把你们这些贼心不死的家伙一个个找出来——只是那时,我就不会再看柳姑娘的面子、也不再需要人给我传话了。”
“郎君,不必和他废话了。我们走吧。”
“嗯。我们走。”
(三)
一般来说,要是分不清所得之物价值的时候,那就可以等一下下——如果有一般的江湖势力冒出来夺,那说明这物件大概不一般;那如果是皇城司、蚍蜉城、燕云铁军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夺,那这玩意的价值基本就稳了。
故,当二人回到山麓上的时候,两人的脸上皆是藏不住的喜悦——虽然他们都是医药大家,皆能看出此药的真假;但这可是蚍蜉城亲自拿命认证的!懂不懂这个的含金量啊?
“那我们快些回去把药煎好,给你服下吧。”
“嗯。”
醋小虾口哨一吹,那“踏风”白马便踢踢踏踏的缓步过来,二人纵身跃上马去坐好,红衣青年在前执辫,绿裙姑娘于后撑伞。
望远处,是层峦叠嶂、云气飘渺;看路边,有翠林修竹、山花烂漫。两人走走停停,一路赏玩;此番携手春游,当真好不自在。
终于,两人一马出了镇西关。
“先去无名小村休整一下?”醋小虾给守关的几位将士点了个头,便对曲忘忧道 。
姑娘闻言点了点头,小手摩挲着伞柄,细细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好……”
“咦?师妹?!醋少侠?!”这时,前方的道路上传来了谁惊喜的呼声。二人赶忙循身望去,却见前方土黄的大路上,那头戴黑巾、身着绿衣的中年人正朝他们快步走来。
“师兄。”
“柳大夫。”
二人也是下马给柳本草抱拳作揖。路遇旧友,三人皆是喜上眉梢,三言两语便攀谈起来。只是还没聊几句,夫妻二人便皆发现了这柳本草大夫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眉宇间亦一直带着些许疲惫与忧愁。
“师兄,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在与醋小虾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曲忘忧开口道。
“……唉,让你们见笑了。确实是有一事,需要师妹和醋少侠的相助。”被看穿心事后,柳本草也不矫情,“我有一患者,乃江湖中人,早些年受过很重的内伤。当时我耗尽手段才勉强把他从鬼门关救回,叮嘱他万万不可再去与人动武拼杀,他也一直照做,与妻儿在西南过着安生日子。
“可前些日子,好像是他往日的仇家找上门来了。为保妻儿,他不得不强行运气动武,最终虽然杀出条血路,却也惹得旧伤复发,全身经脉断了大半,眼下已昏迷数日。
“我技艺不精,只得用了些法子让他好歹先吊着口气,可这终究也不能长久。师妹和妹婿的医术皆在我之上……实不相瞒:我此次入关,就是想着找二位求援的。”
“柳大夫医者仁心;我辈江湖儿女,亦当守望相助——这事自然要算我醋小虾一个。”醋小虾道。
“是。”曲忘忧看了身边的青年一眼,也微微一笑,“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救死扶伤乃医者之本,小女子也会尽己所能。”
“柳某,谢过二位。”
三人又各自给彼此行了个揖礼。
(四)
“柳、柳大夫……我爹他……”
本草居,一位守在病房前的少年见房门被人推开,便赶忙走上前去,对着那绿衣大夫焦急地开口。
“这位是醋小虾少侠。”柳本草却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看向了身后的醋小虾,“醋少侠用内力帮你爹暂时平衡了体内的真气乱流;还用了颗九转金丹,勉强将你爹的伤势稳定了下来。”
“原来是醋大侠……”那少年喃喃几句,方才感激对着二人跪地一拜,“多谢醋大侠!多谢柳大夫!”
“唉唉唉,你快起来,不必如此。而且……”醋小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实情道出,“而且你爹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现在依旧还昏迷着。你爹之前是不是就有过什么隐疾?不然他体内的那些毒素,不应该排得这么困难。”
“毒……那帮蚍蜉城的混蛋果然往刀淬了毒!”少年闻言,便红了双眼,手背暴起道道青筋,已然悲愤至极。
“蚍蜉城?你爹的‘仇家’,是蚍蜉城?!”醋小虾恍然,难怪那汉子身上的刀伤他看着有些眼熟。
“这……应该是吧?但不论如何,就是他们把我爹害成了这样!”
“……是。”醋小虾点点头,心中同时思考着之前自己在巫咸仙境中遭到的袭击。以他和这帮倭人打了那么多次交道的经验看,他们大概又是在谋划着什么。
“以你目前的实力:你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把家里和自己都给照顾好。”看着这少年双眼通红的样子, 醋小虾也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过,你爹这边也无需太担心。曲大夫现在就在帮他拿药,相信他喝过之后,过几日就会醒转……”
“郎君,你过来一下。”忽地,曲忘忧自一旁的药房中探出脑袋,招呼着醋小虾过去。
青年瞬间读懂了自己夫人脸上那熟悉的欲言又止,于是走近之后,便悄声开口道:“这次……也是就算有忘忧你出手,也无能为力了吗?”
“本来是……但,”翠色的面纱下,曲忘忧贝齿咬了咬红唇,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中满是小心翼翼,“我想试试它……可以吗?”
姑娘说着,便取出了那装着红茎小草的寒玉药盒来,玉手轻颤。
“……”说实话,醋小虾看着那寒玉药盒,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他的这位夫人,总是把天下与他人放在她自己之前;她现在所有的犹豫,也无非是怕帮她采药的他会心生不满而已。
看着面前姑娘不安的样子,醋小虾在觉得可爱的同时,也是有些无奈:“有何不可呢?先不提这药是你自己采的——就算是我给你的,既然已经在你手中,那你想给谁,也都是你的自由。”
虽然嘴上那么说,换他自己也会那么做——但醋小虾必须承认:比起那位躺在床上生命垂危的汉子,他确实更关心自己的忘忧姑娘到底能不能不打伞的行走在阳光之下……但也正是因为曲忘忧有着万事都先为患者考虑的大爱,所以他才会爱上她,故也会去支持她。
“这是……赤鬼草?!居然真的存在?!”柳本草在看过那株药后,差点兴奋地跳起来。
而在服下赤鬼草煎成的药后,那汉子的气色也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红润,受损的经脉也恢复了大半,苏醒指日可待;但这药的药力却大大超过了众人的估计,期间,醋小虾还不得不又施展了回内力,帮着那汉子把多余的药力给驱散。
只是醋小虾却不能在这等这汉子醒转了。
一日,夫妻二人正在本草居附近散步,一名叶家军传令兵便骑着马自大路出现,行至醋小虾面前,利落地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醋将军。吴越地区有了新状况,需要您立马回营。”
曲忘忧道:“你快回去吧,这边有我守着。”
“……好。那这边就辛苦夫人了。”醋小虾点点头,接着叮嘱道,“九黎部落、蚍蜉城、柴王府……最近西南地区并不安生,你定要小心。”
“嗯。”曲忘忧红唇抿成一个温暖的弧度,“郎君亦是。”
(五)
“这儿……还有这里,都需踏白军加强警戒……这块水域,劳烦横江军的各位同九江水寨的人联合布防,我已经和定风波大当家打过招呼了。”
十日后,叶家军帅帐,醋小虾跟几位将军细细叮嘱着桌上那张布防图上的每一个细节,举手投足间,便已隐隐有着几分往日叶鹏举的风范。
半炷香后,诸事交代完毕。醋小虾褪下战袍,换上蓝背心与红衫,牵着踏风白马便往营门走,来送行的叶云则与他并肩。
“此次多亏醋兄及时回援,那些水匪才没机会形成更大的气候……”叶家小将说着说着,眼中忽地流露出一丝怀念,“妹夫单枪匹马就杀进敌营的神勇,倒也让我想起了往日跟你闯荡江湖的日子。”
“嘿嘿,叶兄过奖了。等此间事了,你我兄弟再同去江湖闯闯。”四下少人,已经板着脸好一会儿的醋将军这回便搓着鼻子嘻嘻一笑,但他的神情又立马严肃起来,“说来蹊跷,这伙水匪应是当年被我那住在霖安王府的大舅哥所资助、叛离九江水寨的那批人。本不成气候了的,怎的又冒了出来……
“眼下,时局动荡,大帅又……皇帝盯着我,我不宜在军中久待。叶家军这边,还需叶兄带着杨兄多操心了。”
叶云道:“晓得。不过,我作为醋兄的另一个‘大舅哥’,也还请醋兄看着些我家瓶儿,别让她受委屈了……”
小将说着,便似是有些百无聊赖地转了一下手中的金瓜。
“啊,哈哈……那是自然啊……大舅哥您真爱开玩笑……”醋小虾立马想起之前在月老祠看到的幻象,随之也尬笑两声。
二人谈话间,便已走出营门。各道声“珍重”后,醋小虾跃身上马,扬鞭行远。
……
马蹄快若腾云驾风,半日不到的光景,醋小虾就回到了自家的山庄。
“官人!”
“郎君回来了?”
“醋哥哥!”
“你这负心汉还晓得回来?!”
……
刚进家门,迎面便是一阵香风,如云的红颜叽叽喳喳的围来,周遭一片莺声燕语。醋小虾一一哄着、应着,但忽地,却眉头一皱。
“怎的没见着忘忧?”他记得:前几日在军中收到的飞鸽传书,是说那汉子苏醒之后,曲忘忧就回了中原。
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姑娘们面面相觑。
花四娘美眸眨了眨:“这几日……忘忧妹子都没有回来过呀。”
鱼薇儿点点头:“嗯,我们还以为大哥哥你会和忘忧姐姐一起回来呢。”
顿时,醋小虾的脸色无比难看。
(六)
本草门,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往日的吵闹不见,空气中似是有着血腥。
“忘忧!忘忧!”醋小虾着急地把那竹屋的门敲得梆梆响,可却始终无人回应。而正当他心急如焚地想要将那门一脚踹开之时,门后便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来了来了……呜……”开门的姑娘打着哈欠,披头散发,可她还来不及睁开那惺忪的睡眼,门外的人就把她紧紧地搂入怀中,“……哎?郎君……”
……
屋内窗板放下,窗帘紧拉,把外面阳光遮得严实,只点一星烛火,将房间染上昏暗而静谧的橘黄,把屋内二人朦胧的影子剪于竹墙之上。
“竟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天了……”曲忘忧坐于床边,听完醋小虾的话后,也是有些尴尬地捏了捏那葱白的手指,抱歉地道,“这几日的伤患不知为何多了许多,我忙着问诊,便疏忽了时间……让郎君担心了。”
如此,屋外的脚印和血腥,还有自己夫人现在那疲惫的神色,全都有了缘由。
和夫人并排坐着的醋小虾也只得无奈地揉了揉姑娘的头:“你没事就好。”
“嗯……郎君,此行可还算顺利?有没有受伤?我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我好着呢。”
瞅着曲忘忧那固执而满是血丝的大眼睛,醋小虾废了好一番口舌,才终于用“你休息好才能给病人看病”的理由,让姑娘勉强放弃了执着。
“呼……郎君……”靠着醋小虾的肩膀,曲忘忧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傻丫头。”醋小虾怕她睡不好,便把她放好在床上然后盖好了被子。
无意间,就着橙黄的烛光,青年就看到了桌上那几本被专门归到一旁的医书。
“取知母、大黄、甘草……各适量……加水煎后取液……”醋小虾喃喃念着,这都是和日晒伤有关的方子;看这上面的圈画,估计也是曲忘忧闲暇时做的,想从这些老书中翻出什么新方。
然而看这上面的积灰,怕是曲忘忧这几天都忙得没时间去翻阅;可就算是把它翻烂了,上面有的,估计也都只是曲忘忧本就滚瓜烂熟的东西。
“唉。医者难自医。”青年放下书,叹了口气;他看了眼床榻上那睡得正香的姑娘,也暗暗下了个决心。
……
亥时,夜磨坊。
此刻还未到拍卖会开始的时间,周遭却已热闹非凡。
被保镖牢牢护着的拍卖台后方,那戴着斗笠、背着货箱的公子正检查着手上的笔记,身后忽地响起谁的脚步声,他一回头,便刚好瞅见醋小虾轻盈地翻过护栏,接着三两步走到了面前。
“醋兄弟,小弟的拍卖会还没开始呢。”沈无欺收好笔记,抱拳笑道,“还是说,醋兄弟又是来找兄弟我喝酒的?这回是背着嫂子们来的了?”
“你这混蛋,这会儿没离魂症了?!你上次果然是在故意搞我!”醋小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正事。我此次来,是想麻烦兄弟帮我寻一物。”
“哦?”沈无欺眉毛一挑,来了兴致,把笔记又拿了出来,“醋兄弟但说无妨。”
(七)
“这就是醋兄弟要的东西了。”几日后,夜磨坊。沈无欺把醋小虾又叫到后台,然后给出一寒玉盒。
“多谢兄弟。”醋小虾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正是那赤鬼草,便感激地抱了下拳,“我这有金元宝……”
然而沈无欺却只要了成本价。
“兄弟,你我生死之交,无需客气。更何况……此行帮你寻药,我也知道了些有趣的事。”
“……沈兄愿说的话,兄弟我洗耳恭听。”于是醋小虾也不再矫情,转而抱起了胳膊。
“醋兄弟精于医术和采药,但可知道这赤鬼草真正的功效?”
“上次为救人一命,那药匆匆就用出去了。但就我的经验和书上写的,这赤鬼草或可解百毒、医百伤。”醋小虾挠挠头,然后一笑,“然后,我听曲大夫说,书上还讲这药可以让人忘忧无悔?大概也是夸张之言吧。”
“哈哈,不愧是醋兄弟,和我收集到情报八九不离十。”沈无欺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忘忧无悔’,确实夸张了些。但……也不能说是完全错。醋兄弟可知,忘忧丹还有七窍归元丹,是怎么来的?”
醋小虾身子一正:“你是说——”
“……呵,或许这也只是传言吧。毕竟现在市面上的忘忧丹以及七窍归元丹来处都不太明朗,炼制时所用的药亦千奇百怪,产量更是大不如前……但这赤鬼草,确实有着极强的药力,足以让人洗髓换血。”沈无欺说罢,便拿起茶杯抿了抿。
这时,拍卖台下传来一阵骚动;同时,一位夜磨坊的保镖则悄悄走到了两人所在的后台,对沈无欺一阵耳语。
“需要我帮忙?”醋小虾往台下的方向瞟了眼,挑眉道。
“多谢兄弟好意,但这次与之前不同。”沈无欺看了眼身后骚动的人群,眉头微窦,脸色亦是微冷,“……兄弟,你快些带着药离开吧。”
醋小虾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抱了个拳,便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一个时辰后,刚刚的骚乱已经平息下来,拍卖会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的进行。
而一人则悄然行走于喧闹的人群之外,直奔某处僻静的角落,那正聚集着几个鬼祟的身影。
“找到赤鬼草了吗?”
“没。沈无欺的人全程都在盯着后台,我们根本没机会。”
“你们这帮废物怎么干事的?!你知道我们为了制造骚乱……”
“闭嘴!我们只是合作!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好了,别吵了。”火药味越来越足时,一位小二装扮的人叹了口气,接着便自人群中走出,皱着眉头看向那大半面容仍因背光而藏于阴影之中的来人,“在那愣着干嘛呢?你们不是去盯着醋小……”
忽地,小二没声了,却是那前方的人忽地不见了;一只湛蓝色的玉箫则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逼停了他想要拔出匕首的手。
“你们也想要赤鬼草?”身后的人打了个哈欠,而身周的其他人则若木偶般一动不动,明显都被点了穴,“你们……也是蚍蜉城的?”
来人正是醋小虾,他身上不知何时已披上了件几乎将他隐形于夜色里的斗篷。
“……要杀要剐随你,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玉箫正反射着远处高台上绚丽的灯光,“小二”看了那光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中原话说的还不错。那或许我刚刚猜错了。”醋小虾倒是无所谓,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接着自顾自地道,“柴王府的?还是皇城司的?还是……”
“都有。柴王府、皇城司、玄衣会……这三家的鹰犬居然都混到一起了。”前方又传来一人的声音,却是本该在拍卖台上的沈无欺,“我这次帮你寻药,可是和他们打了不少交道。”
“这样?”醋小虾也有些意外,然后又把视线移回到了这“小二”,“和我说说看,你们的主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谁又知道呢?毕竟我收到的命令,一个就是尽量避开你并伺机杀掉你,一个就是把这些人都杀了,然后把药带回去。”“小二”听着,嗤笑一声;然后便闭口不言,显然已再问不出话。
“原来如此。”醋小虾点点头,然后便一箫把这“小二”敲晕。
“有劳醋兄,又帮小弟我护了回这小小的夜磨坊。”沈无欺笑道,刚刚的骚乱能平息的那么快,是有着原因的。
“别这么说,本就是我自作主张。而且这次,也是我连累你了。”醋小虾也是哭笑不得地抱了下拳,“另外,你这夜磨坊都能叫小,那恐怕‘不小’的,也就只有珠光宝气楼和繁花似锦楼了。”
“哈哈。醋兄快些把药给嫂子带过去吧,这些人我来处理便是。”
“有劳了,告辞。”
“客气,慢走。”
(八)
回到山庄时,天将熹微。
夫人们有的早起练功,有的仍在熟睡。醋小虾和碰到的几位打了招呼,然后便直奔药膳坊。
果不其然,那气质如兰的绿裙姑娘已经起床,此刻正坐在那排咕噜冒泡的药锅边。但今日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集中在那批熬制着的汤药上,而是盯着手中的信函久久出神。
“……哈!”醋小虾悄悄走到她身后,然后突然大喊了一声。
“啊!”被吓了一跳的曲忘忧一声惊呼,看清来人那笑嘻嘻的脸后,也是羞恼地锤了锤他,“你讨厌死了!”
“抱歉抱歉。”醋小虾边挠着头边嘿嘿赔笑一下,“在看什么呢?”
本来嘴角已有笑意的曲忘忧闻言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便把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西南那边突然就爆发了瘟疫,几天的时间就已有大量的民众重病不起。付坊主和婉儿她们已经赶回去主持大局了。”
“难怪没看到她们……”醋小虾皱着眉头把那信函读下去,上面赫然是柳本草的字迹,“高热、乏力……看着像是瘴气……嗯?有人对水源动了手脚?”
“嗯。师兄说各个水井中发现了大量不明的蚊虫,应是用炼蛊之术培养的;百姓喝了这水或者被这些蚊虫叮咬后便纷纷得病。”曲忘忧缓缓地开口,视线也看向了那排药锅,“现在师兄和白头翁前辈他们已经组织人手去对蚊虫消杀,同时为患者施针。但净化水源的解药,还有要分发出去的大锅药的配方,一直都没有定下来。所以师兄希望我能帮帮忙。”
“那药方现在定下来了?”
“只能说有头绪了。若这场瘟疫真如师兄所言的那般严重,那便需要药力极猛的草药去解毒祛病。我昨晚在后山已经采了不少,也和几家药堂联系过……但总感觉,还是差些意思……”姑娘说着,便站起身来去检查药锅。
而看着自己夫人眼中的血丝和她裙边来不及擦掉的泥土,醋小虾便明白她并非早起而是一宿没睡,也是心疼不已。
世道不太平,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人来找曲忘忧看诊,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太过有限;就连今日难得的回一次山庄,她也都在采药和试药,根本没有休息。
“你得先把自己照顾好啊。”醋小虾无奈地在心中想着,接着便走到桌椅旁坐下,开始思索着什么。
半炷香的时间后,曲忘忧把注意力从排排已然熬好的汤药中抽出,回过头来,青年仍然坐在那木桌旁,只是桌面上,已然多了个东西。
“郎君?”
“……这个,是给你的。”醋小虾把那寒玉药盒往曲忘忧的方向推了推。
姑娘疑惑地把寒玉药盒拿了起来,打开,然后那股药香便扑面而来:“这是?!……太好了!把它与其他草药一起熬制,再分发出去,一定能……”
蓦地,曲忘忧兴奋的眸子对上了醋小虾沉静的双眸,其中亦满是血丝,眼底中也藏着疲惫。
终日奔波、几宿没睡的,可不止有她。
“郎、郎君……”后知后觉的曲忘忧这回有些慌张地开了口,她赶忙想要如往常一般的去抓起青年的手给他检查和把脉,“你没受伤……”
“……放心,我没事。这药,你自己决定就好。”但醋小虾却抢先一步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找沈兄弟还有些事,就不留下来吃早饭了。你照顾好自己。”
青年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药膳坊;留下手握寒玉药盒的姑娘,怔怔地看着他在门口消失不见。
(九)
虽说自己其实也很是操心西南的情况,但有曲忘忧、柳本草、白头翁这三位大医者出手,又有万兽山庄和妙音坊这些大势力主持大局,那有没有他醋小虾,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兄弟,说实话,这事情比较难办。”晨时,夜磨坊,正准备收摊走人的沈无欺看着面前的醋小虾,有些为难。
醋小虾立马着急地道:“沈兄弟,这次我自己去。而且,我不仅支付你们正常的费用,还多给一千贯作为另外的酬金!”
“醋兄弟,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沈无欺头疼地扶了下额,然后打开那个专门为他的离魂症而准备的记事小本,给醋小虾晃了晃,上面有着纸张被撕掉的痕迹,只余着几行用来警告自己的字句,“赤鬼草之所以少到连你和曲大夫都只见过一两株的地步,便是因为它能干的事情太多,但却难以保存、更没办法大规模的种植。而且……大部分的存货和相关记载,已经在多年前,被某个侠客给毁掉了……”
“所以,你……这撕掉的几页,记载的就是它的种植之法?”醋小虾眉头一窦。能让逐利的商人主动放弃、甚至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无欺摇摇头,不愿多说,转而又是一声叹气,“……醋兄弟,小弟我知道你爱妻心切,不会听劝。如果你执意去寻这赤鬼草,小弟这儿也留了些线索。”
……
阳光正好,中州地界内的某间客栈却冷冷清清,落针可闻。
某间窗帘紧闭的昏暗客房内,一个身躯略显肥胖的身影正坐于桌旁,借着桌上的一星烛光,他把一个药盒打开,嗅了嗅其中的药香,眉头却不知为何皱了皱。
可就在他捋了捋胡子,想要进一步去检查那药时,身后却忽地响起道声音:“我实在是没想到,居然是在你这儿……”
“啊!呜……”被吓一跳的那人刚要尖叫,嘴巴却已被来人捂住。
“嘘。别嚷,是我。”醋小虾的脸自黑暗中现出,他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神逐渐从惊恐变为了疑惑与愤怒,便接着道,“有段时间未见了。掌柜的,别来无恙。”
略显肥胖的身躯、宽大的行商帽子、被风沙打磨的粗糙的面庞……这人赫然就是之前在玉门关时,被醋小虾救下,并一路护送至炎城的茶商。
“你、你想干嘛?!”看清醋小虾的脸后,茶商赶忙把那只捂着自己嘴的手推开,又惊又怒。
顺着他的动作的醋小虾则开门见山:“掌柜的,我为赤鬼草而来。”
“什么赤……” 茶商张嘴就想否认,但青年的目光已然毫不客气地盯着那还没被他藏好的药盒。
“掌柜的,我也不瞒你,我是为我的夫人来求药的,这药我势在必得。还请您割爱,开个价格给我。”青年的言辞掷地有声,目光满是坚定。
终于,茶商“啧”了一声,把那药盒放到了桌上。
“……唉,报应啊。”茶商说着,用手比了个数字,“这个数,这药你就拿走吧。”
“我想先验一下药。”醋小虾则这样说着,然后便在茶商默许的眼神中把那药盒拿起,眉头一皱,然后打开看了看。
这个药盒并不是寒玉所制,盒内的药力似乎有着些许流失,但应该无伤大雅。
“嗯,可以接受。”醋小虾给出几张大面额的银票,然后才把药收好,跟茶商抱了下拳,“多谢掌柜,这个人情我醋小虾记下了。多有叨扰,醋某这就告辞。”
“……醋少侠,我晓得你本事通天。但,这东西你最好还是尽快处理掉吧。”茶商纠结了半天,终究还是这般开口道。
无论如何,这年轻人也都救过自己两次命。
“多谢掌柜的提醒。最近世道不太平,这地太过偏僻。您下次最好挑个城里的客栈住。万事小心。”
青年一笑,推开房门便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唉,早知道……就该把那玩意丢掉。”门被风关上,房间内依旧昏暗,茶商幽幽地一声叹息,“该小心的是你啊,醋少侠。”
(十)
马蹄踏踏,载着青年于路上飞驰;春色喜人,花红草绿画满了群山峻岭。
不得不说,虽然不比城里安全,但那茶商藏身的地方确实偏僻,也属实漂亮。下次与夫人们春游,倒是可以再来这地方。
不觉间,延伸的道路已把青年与白马带进了山中。面前赫然是道峡谷,两侧种满花树的崖壁高耸,中间铺满落红的道路羊肠。一人一马弛入其中,一时间飞红烂漫,满衣花香。
“吁——”突然,青年眼瞳一缩,缰绳一扯,踏风马便长嘶一声地两三步刹住马蹄。
“……”满目依旧是如画的落花飞雨,抬头即是徘徊着天光云影的一线之天。
“咻——”倏地,破空声响起,是醋小虾忽地掷出了三道飞镖,第一道撕开了前方地面上厚厚的花瓣与埋藏其下的绊马索,另两道则分别飞往左右,将藏于树木和怪石之后的人影洞穿。
“暴露了!”
“准备!”
两侧的石崖上顿时传来了数声蕴含着内力的怒吼,接着两边便若渡了层人组成的边一般,现出了两排密密麻麻的身形,气势逼人,看服装似是由几波人马混编,各个拉满了弓弦。
“走!”醋小虾跃下马背,一拍踏风马的屁股,后者便化作道白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地利已亏,前方的道路恐怕还有更多的埋伏,到时在马上分身乏术,处理起来可不会如刚刚那般轻松——那还不如就在此刻下马迎敌,看看这帮鼠辈想怎么留下他这个游击将军、武林盟主、天下第一?!
“放!”又是声谁的怒吼,接着箭矢的暴雨便穿过了漫天的飞红,落入谷中。其下不出所料地传来了格开箭矢的声响,密密麻麻,若雨击鼓面,不见丝毫颓唐。
那刚刚出声指挥的蒙面人见状,便又是一挥大手,于是把把弯弓便再被拉满——
但突然,“噗”的几声,人群中传来了数声惨叫,两侧的崖顶上都有人忽地栽倒。
众人惊愕地看着他们落入谷底,然后便有人失声尖叫:“他、他……”
是醋小虾,他正飞快而如履平地般地攀岩而上!青年右手中的短箫挥舞,将袭来的飞矢尽数反弹;左手撒出漫天的暗器,将任何一个敢探出身来俯视他的人洞穿。
“滚木呢?!!”一个燕云铁军打扮的人大叫。
“你们这些中原的蠢货!快放落石!!!”一个忍者质问。
“要是把药砸坏了!!咱家唯你是问!”一个太监摸样的人厉呵。
众人已然乱作一团,现在似乎做什么都已经太晚,又或许是他们从来就拿那个青年毫无办法,哪怕在他们互相合作的今日亦是如此。
“命都没了还管什么药?!能把那孽障杀了什么都值!”忽地,一个一身红衣的教徒牙齿一咬,“圣火宗!引爆霹雳雷火弹!”
众人面色又是一变,赶忙去拦:“等等!!我们还在……”
但一切都已太晚,那人把枚霹雳雷火弹高举过头,其上的引信已然被点燃——
“灼灼圣火,焚遍天地!!!”
“轰”“轰”两声,火光炸开,烟尘四散。正在岩壁上飞奔的醋小虾瞳孔一缩,却是两侧的崖顶皆在顷刻间被撕碎,伴随着无数惨叫飞出的人影,落石若泄洪般朝他涌来;而他刚斩出数道剑光将袭来的石流劈开,又有着袭击者冒着被乱石吞噬、跌落山崖的风险,将箱箱的霹雳弹和把把的暗器朝下倾泻,他甚至还听到了数把火枪开火的声音。
“该死!”醋小虾在心中怒骂,手指则捻过箫身,扯出根根内力琴弦,荡出阵阵摧岩破石的琴乐,眨眼就清出了数片清净。但无奈爆炸太频繁、落石太密集,似乎还有谁投来了毒烟弹……
青年的身影最终被火光和乱石淹没了。
(十一)
不管不顾的爆炸将这座飞花烂漫的峡谷摧毁了大半,也吞噬了所有没能跑掉或是根本不想跑的袭击者。
放眼,残红纷飞,举目皆是散落的箭矢和残余着火星的树骸;那些坍塌的岩壁下,亦不知埋葬了多少高手。刚刚惊天动地的战场,此刻无比寂静。
忽地,风起,卷起某片幸存的花瓣,然后又让它缓缓落于一只沾满灰尘、满是伤口的人手上。手的主人似是有所感应,挣扎着撑着满地的碎石站起身来——是一个老太监。他狼狈的拿着已没剩几根毛的拂尘,全身破烂的衣袍下是数不清的伤,可他看着面前的满目疮痍,却突然病态的一笑。
“嘿……是咱家赢了!是咱家赢了!接下来只要找到醋小虾的尸体,只要……”
“呃……”忽地,身后传来道呻吟,只见一个忍者也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老太监回头看了那忍者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刻下杀手,周遭又传来了几道动静,却是又有人醒转,然后不示弱般的站起身来。
“……”皇城司、玄衣会、蚍蜉城、燕云铁军、圣火宗……各方势力的顶尖人手皆有幸存,刚刚并肩的“战友”们,此刻皆是警惕地盯着对方。
大家都清楚对方想要什么,亦都不想让那东西落入他人之手。
但有一个消息是对大家都好的——醋小虾已死。这孽障毕竟处在下方,正面最多的落石与爆炸;论他武功再强、妖法再多,也不可能——
“砰!”倏地,一道冲天的真气将某处数块巨石堆叠而成的小山生生扯碎;醋小虾浑身是血的身影于消散的烟尘和真气中出现,他怀中牢牢地护住那装着赤鬼草的药盒,身上新生的皮肉则迅速包裹着根根自动回位的白骨。
“他还是人吗?”这个疑问在所有人心中冒出,一时间甚至忘了拔剑。只有那太监默默想着指挥使还在的时候,和他说过什么“琳琅馆的棋局已被谁破掉,其中据说有着复活之术”……
“杀了他……”这时,一个已然奄奄一息的九黎族人嘶吼出声,其余的人亦都拔出了武器,醋小虾则在同一时间一蹬足尖,拿着那玉箫便冲向了对面……
一盏茶的时间后,这场比之前安静太多、同时也再无悬念的战斗结束了。已经勉强有了完整人形的醋小虾一击将那燕云铁军百夫长的头削飞,然后便冷着脸看向了倒地不起的另外几人,开口道:“别告诉我,你们这次的动静那么大,也就只是为了赤鬼草。”
“你……用不了真气了吧?那个能让你自愈和恢复内力的功法,还是九转金丹什么的,也都没用了吗?嘿嘿嘿……”那个皇城司的太监没有回复他,只是看着醋小虾身上插着的毒镖,嗅着空气中毒烟的味道,嘿嘿笑着,“看来我们的毒没白配。”
那个九黎族人也边吐血边笑:“我们九黎的蛊毒,蚍蜉城的黑莲之毒,燕云铁军的毒酒和化功散,九流门毒伢婆炼的毒……甚至还有你那些个姘头炼的毒药,只要叫的出名字的,我们都弄到手了,就是为了破你的这个免毒之躯!醋小虾,你树敌太多了!”
“这里每一个人都被你摧毁了一切,都想要你死!我们这些‘残军’聚在一块儿,就是要一人一口,把你活活咬死!”那个蚍蜉城的忍者也是不顾身上的伤,咬牙切齿地狞笑,“我实话告诉你,那些袭击叶家军的水贼,就是我们支持的,就是为了把你的目光调到吴越,如此我们在南的行动才会顺利。”
“西南地区的疫病是你们弄的?”醋小虾眼中寒光暴起,接着又朝另几人怒目,“你们就为了杀我,居然和倭寇沆瀣一气残害百姓,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哈哈!为什么要羞耻?你们这些中原人死的越多越好!”
“醋大侠自己把蚍蜉城公主金屋藏娇,现在反倒斥责起我们了?!哈哈哈哈!”
“能为殿下出一口恶气,能把你这孽畜的头砍下,死些贱民又如何呢?”
“所以才说你蠢。在这乱世,西南越乱,妙音坊和万兽山庄才会越分身乏术,我们才能更好地在那儿建立势力啊!”
……
所有人都不管不顾地大笑着,看向醋小虾的双目中有疯狂,有讥讽,有仇恨……
多说已然无意,醋小虾冷着脸将他们一一补刀,让那一张张脸上的所有情绪永远定格。只是在轮到蚍蜉城忍者的时候,这忍者诡异的一笑。
“醋桑,我晓得你要赤鬼草是为了曲大夫。但你知道,赤鬼草到底什么怎么来的、又为什么需要寒玉来保存吗?”
然而醋小虾此刻已完全不想听他的废话,眼看着就要手起刀落。
但突然,青年面色一变,却是他终于发现了怀中那一直抱着的药盒已然裂开;其中的那株长着葵叶的小草居然活了!正把根深深地扎入他那新生的肤肉里……
“赤鬼草为什么少?它为什么又能治病又能祛毒还能洗髓改脉?!它甚至还能大幅提升人的修为!就是因为它是以武功高手的气血和内力喂成的!如果不用寒玉把它镇住,它就会像鬼魂一般隐去色香,直到嗅到足够的血腥,才会若毒蛇一般暴起食人!”
忍者把一切看在眼里,放声大笑。
“醋桑,你当真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那头常年就只会走私茶叶、胆小如鼠的猪,却能让那样的仙草,在自己手上待那么久吗——你太狂妄了!那头猪从始至终就是我们的棋子啊!
“前两次,还有之前无数次在你手上的失败,让我们这些恨着你的人,明白了彼此合作的可能——那就是把你杀了拿去喂这最后一株赤鬼草!这样你的所有修为都会为我们所用!!可惜……终究是棋差一招……
“但醋桑,你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呢?我告诉你:这赤鬼草认定了你的血肉,在把你吸干之前,你一拔它就会死!那那些急着用药的贱民又该怎么办啊?曲大夫的病又该怎么办——哦,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你!排在最前面的,永远就只会是那假大空的‘黎民百姓’!
“你为她寻的前两株草已经被浪费在那些贱民身上了吧?!别急,我们在西南的后手还有很多,你再寻多少株赤鬼草,都用不到她身上的!更何况这世间的赤鬼草,也就只有你身上的这一株了!哈哈哈……”
“嗤”的一声,笑声戛然而止,忍者的头飞了出去。
醋小虾冷着脸把玉箫上残余的鲜血甩飞,接着才一个踉跄,露出了疲态。
他看了眼胸口那已将根扎到了他的皮肉之中、颜色愈发妖艳的小草,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去拔——但它那娇嫩的茎干在吸收了血肉与内力后已硬若铜铁,好似把满是倒刺的钢叉,和醋小虾的血肉纠缠在了一块儿。
“……居然还拔不动。‘赤鬼草’……呵,还挺名副其实。”醋小虾苦笑一下,只得暂时放弃。
眼下,他内力全失、重伤未愈,还身中剧毒……短时间,还真拿这赤鬼草没有办法。
视线逐渐开始模糊了,恍惚间,他好像瞅见了抹翠绿与鲜红,若姑娘的衬着雪肌的绿裙,还有编织乌发的红线。
“忘忧……”醋小虾一愣,张口结舌;可当定睛一看后,才发现那不过是株幸存下来的花树。但他仍然走了过去,然后靠着树干坐下。
抬头望天,徘徊的天光云影依旧平静;微风拂来,让意识本就朦胧的醋小虾更是觉得有些微醺。
在这满地的狼藉中,这花树新抽的嫩芽依旧翠绿,盛开的花朵仍然鲜艳;一如那天,初涉江湖的小虾米正为这浑浊的世道郁郁寡欢之时,乱入进了那种满草药的幽谷,那儿有个撑伞的姑娘一尘不染,和他说着什么“济世救民”“仁者爱人”。
她真的好难追啊,当初自己磨破了嘴皮,明明还那么年轻的她,却都只愿在那小小的本草门“了却残生”;后面好不容易把她骗去了月老祠,她又说什么“儿女私情对她来说太过奢望”……
“就连结缘以后,都还在监督我‘不要忘了心愿和使命’,真的好严格啊,哈哈……但最后,不都还是成我老婆了?”想到这儿,醋小虾得意的笑了笑,但这笑声已然虚弱无比。
他已经又做了数次的尝试,可那赤鬼草仍然没能被拔出,而胸口已然完全没有了知觉,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血液正慢慢的流失。
然而思绪在某些方面却愈发清晰。
“她真的太不爱惜自己了。”醋小虾想到。
明明他每次回来,她都会问他有没有受伤,可她自己却总是去不眠不休地炼药行医……明明老是把“人心难测”挂在嘴边,可当那些居心叵测的伤患找上门来后,她又总是不问来历和自身安危地出手救治……
“自己的病都没治好,就老想着治别人;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还天天把‘济世救命’挂嘴边。”
但,不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爱上她吗?而她能爱上他,又岂不是他也是这样的人啊!
“你可以告诉我救治这些人所需的药引,我去帮你找来。”
“我想要尽毕生之力挽救这个国家,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
“原来我当时还说了这样的话啊……还挺大言不惭的……”
远方似乎传来了熟悉的马蹄声,接着又是谁焦急的脚步。
醋小虾强撑着睁开眼睛,然后便又再度看到了那绿裙和红绳。他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谁崩溃地喊着“郎君”“小虾”……于是他便耗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那正准备有所动作的皓腕。
“忘忧,听我说……我的情况我了解,我已经没救了……”这番话他刚刚已经在幻觉和记忆里和那姑娘说了无数遍了,或许这次也是幻觉,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无所谓这是不是现实了,“把这株赤鬼草保护好……要么你一个人吃掉它,要么就把它分成数十份分给百姓……不要让它落到坏人……不要忘了……我们的约……”
握住那皓腕的手一松,无力地落到了地上;无边的黑暗袭来,吞噬掉了青年最后的一点意识。
(十二)
黑暗渐渐褪去,意识逐渐清晰。醋小虾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即是自家卧室熟悉的天花板。
“……是梦吗?”
醋小虾刚这样想着,耳畔便传来了谁喜极而泣的声音。
“官人……太好了……你、你终于醒了……”床榻旁,福箐郡主哭得梨花带雨,接着涕泪不擦地站起身来,大声往门外招呼。
不一会儿,卧室便被如云的红颜挤满,夫人们有的仍在担心,有的满脸关怀,有的开口埋怨……但各个都眼中藏泪,满脸心痛。
“好了好了,我没事!”醋小虾赶忙下床,笑嘻嘻地一个转身,功法一运,震开了浑身的绷带与旧痂;然后,他才在夫人们通红的脸蛋或玩味的笑容中,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没穿衣服,连忙尴尬地从一旁的衣架上取来衣物穿上。
“醋哥哥,你的伤真的都好了吗……虽然忘忧姐姐说过……但按书上说,你的伤应该还要再躺几日,方才能够醒转的。”凌梦蝶在一旁仍有些担忧地说着,虽然话不太吉利,但这是她特殊的关心。
“当然没事了,你放心。”哭笑不得的醋小虾只得摸了摸她的头。
只是醋小虾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就算能幸存,修为也会因那赤鬼草损失一大截;可现在,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转和活跃的气血,他的修为反而是有所精进了?
但眼下,有件事却更让他在意。
“说到这个……忘忧呢?”自醒来之后,醋小虾便未曾看到那身着绿裙的倩影。
吵吵闹闹的卧室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就如同前几日那般。只是这回,已经有人面露不满。
绛紫烟嗤笑一声:“回本草门坐诊了呗,自己的男人哪儿有病患重要。”
“紫烟,你别这样……”纪茯苓赶忙打起圆场,她一双妙目看着醋小虾,轻叹一声,认真地道,“夫君,是曲姐姐送你回来的。那天踏风跑回山庄之后,二话不说就把她托到背上……她带你回来后,顾不上自己的伤,又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你……”
“你说什么?她受伤了?!是……”
“唉,你这冤家。”听不下去的完颜昭宁打断道,目光幽幽,“那天,我们追上她之后,她的面色就已经不太好了……算了,你自己去问吧。”
(十三)
本草门,今日依旧挤满了来问诊的患者。
“嗯……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把这副药煎了喝下,早晚注意不要着凉就行……公子?”
“哦,哦……”被叫到的儒圣馆弟子这才如梦初醒般的点点头,有些尴尬地把药给收好,然后便走出诊室。
远远地,似乎能听见他一声不甘的叹息,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的病更严重了,
曲忘忧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在意,毕竟脉象不会撒谎,而这样的叹气她每天都能听到很多次。
于是曲大夫赶忙招呼下一个病人进来:“下一位。”
来人是一位老妪,头发已然花白,精神还称得上矍铄。她看了曲忘忧一会儿,始终没有说话。
“老人家,您是哪里不舒服?我给您看看?”曲忘忧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门外长长的队伍,语气却依旧温柔。
老妪这才开口道:“小姑娘……我们以前见过?”
“是吗?我也觉得您面善,但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实在抱歉。”曲忘忧歉意地笑了笑,她确实也觉得这老妪眼熟,可她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
“唉,你这孩子,那么客气干嘛?”老妪说着,眼中却忽地闪过了一丝疑惑与落寞;但当她看向曲忘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时,所有的情绪又都变成了担忧,“……孩子,你累了吧?先歇一歇,我不要紧的。门外的人,我去和他们说。”
曲忘忧愣了愣:“谢谢您,但我……”
话未说完,一只熟悉的大手忽地就搭到了曲忘忧的香肩上:“老人家,要不我帮您看看?”
“你——”看着来人,曲忘忧先是一喜,但不知为何,眼神又立马变得有些赌气似的羞恼。
“哦……好啊、好啊!”但老妪的双目已然放光,似乎还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着二人,满脸的皱纹都洋溢成了慈祥,“没有问题,小伙子,你帮我看看吧!”
醋小虾也得意地一笑:“听到没?阿婆让我来,你去歇着就行。”
言闭,青年就无视了姑娘的抗议,强行把她拦腰抱起,然后走到后面的休息室让她睡好,接着便关上屋门,代替着本草门掌门出诊。
……
夕阳将落,满目霞光。醋小虾看着屋外的余晖中,那满地凌乱的脚印,也是终于松了口气。他每次帮着曲忘忧坐诊,都感觉自己像丢了半条命。
能让当今天下第一、文武状元为自己看诊,患者们可是一个比一个兴奋,来凑热闹的好汉更是源源不断;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大家已然习惯了他会顶曲忘忧的班,故这次没人来找他过招比武,不然场面只会更加混乱。
将诊室的大门半掩上,让那些半夜来求诊问药的病人晓得他们夫妻二人都在;把休息室的门轻轻推开,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便迎面而来。
那气若幽兰的姑娘正拿着本医书于灯下端详,一身翠裙如竹,满头雾鬓云鬟,不被面纱遮挡的面庞绝美如画。
“不休息?”醋小虾迤迤然地走了过去,伸出手指去戳曲忘忧吹弹可破的脸蛋。
“起来了……”曲忘忧有些不悦地回了一句,但醋小虾的动作依旧没停,且越发大胆。没一会儿,羞赧至极的姑娘才恨恨地抬起柔荑去档,可那纤手行到一半,就又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随即便又往桌上落。
但醋小虾已然将那皓腕牢牢握住,他不待曲忘忧挣扎,便将覆于藕臂上的玄色护臂轻轻掀开,露出了其后大片狰狞的疤痕。
眼前的画面实在是太过恐怖,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生生掀开了那凝脂般的肌肤、然后又牢牢地纠缠进了血肉里吸食;以至于草药和功法的修复,都没能在今日去抹掉这触目惊心的痕迹。
看来那株消失的赤鬼草,还有他体内徒增的修为,都有解释了。
醋小虾手指轻轻拂过那疤,略微颤抖,轻声开口:“……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
“放心吧,这疤,我再敷几日的药便会好了……再说,你那日的模样,可比我现在的要吓人得多。”见再瞒不住他,曲忘忧便也只得无奈地一笑。
“那天到底……”
“那天,情况危急……我便只得用寒玉把那赤鬼草从你体内逼出,同时割开小臂,想着赶在它死掉之前移植到了我手上,之后再用寒玉刀收割……虽然有些凶险,但最后也都成功了,不然你身中那种毒,我也不知该怎么救你……”
醋小虾默默听着,脸上所有的表情,在某一刻都粉碎成了再掩饰不了的痛不欲生。
曲忘忧摸着他的脸,忽地又轻声凄婉地道:“……你啊,以后不要再为我这般冒险了。你平日里只顾着风流,但要真出了什么事情,你要让那么多和你山盟海誓的姐妹们怎么办?你要那么多需要你、和你息息相关的百姓怎么办?你……你又让我该怎么办?
“我还在你面前,你干嘛要说自己‘没救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干嘛还老想着牺牲自己去救他人?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有、有多……”
话没有说完,姑娘已然泣不成声。
都是因为有着他的锲而不舍,她才没有自囿于这一方幽谷;正是有着他的陪伴,她才能安心地去行医天下、济世救民——可她若连自己的郎君都救不了,那她又怎能再心安理得地去救治他人?若他因自己而死,那她又敢如何面对当年决定入世之时,她和他说的那句“愿无愧于心”?
曲忘忧仍在害怕,害怕着面前的人,或许只是她幻想出来的幽魂。
但醋小虾却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用有力的臂膀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忘忧……是我做得不对。我以后定会照顾好你,不让你再受委屈……也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担心……”
“……嗯。”曲忘忧枕着他的肩膀,声音轻柔得好像梦呓;眼中最后的一丝埋怨随着晶莹的泪珠,渗入青年的衣肩,消失不见。
(十四)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醋小虾睁开眼睛,屋内仍然昏暗,阳光透过窗缝,无言地说着窗外的春意盎然。
“……醒了?”前方传来道柔柔的声音,打在醋小虾手背上的鼻息亦是柔柔。青年“嗯”了一声,顺着那气息将手抚上了姑娘温湿的唇。
昨晚一夜都没有病人来求诊,这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好事。
起床,穿衣,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把诊室收拾好,给曲忘忧泡好茶……醋小虾熟练地做着这一切,院子里忽地就传来了曲忘忧的声音。
“郎君,药房里的药你帮我加一下水。我这边晾着药,走不开。”
“外面现在大太阳,你出去干嘛啊?”醋小虾一边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好,一边头疼地喊了喊。
“一会儿而已,没关系的。我那药都快干了,你快些帮我加水先。”院子里的曲忘忧接着嚷道。
醋小虾也只得往药房走,扑面就是阵浓郁得有些呛鼻的药香,他下意识地捂了捂鼻;接着又往水缸里看了看,里面只余着些舀不起来的水洼。
“好像没水了。”醋小虾朝屋外大声道。
“另一个缸里也没有了吗……哦,应该是昨日的那位病人帮我给草药浇水时,把那最后一点水用掉了。无妨,我存了些在角落的罐子里,上面是白色封布……”曲忘忧边说便把簸箕放下,眼睛忽地被太阳晃了晃,她下意识地想去撑伞挡光,手边却空无一物,“……唉,这太阳,怎么一下子就那么毒了。”
“你别弄了,找个阴凉处等着,我过来帮你打伞。”正留心着的醋小虾言闭,便也赶忙在那角落中随手取了个看着显眼些的罐子,把其上的红封布一拍后再将其中的液体一股脑加进那火上的药锅中,随即就急匆匆地为自己的夫人撑伞去。
……
半炷香的时间后,忙完的二人坐于那院中的秋千小憩,纸伞之下的蓝背心和绿裙恨不得黏在一块儿。
“西南那边的疫病有所好转了?”醋小虾忽地忆起这事。
“嗯。包括那株赤鬼草在内的那批草药送的很及时,让疫情在进一步扩散之前就得到了控制。”曲忘忧轻点螓首,眼中却仍有着担忧,“只是许多水井没能及时得到净化,让其中的部分毒蚊跑了出去,并开始繁衍……许多百姓被蛰到以后,虽然不会像之前那般昏迷不醒,但发热、乏力等症状还是很明显……”
“唉。过段时日,我们也再去西南看看吧。”醋小虾也只得一声叹息。若真按那忍者所说,蚍蜉城残党还有着很多的后手,他倒是不惧,只是苦了百姓。
又是一盏茶的光景,歇够了的二人从秋千上起身,再过一会儿就会有病人过来。
“我今日得回琅琊剑阁和森罗殿处理些事情,就不陪你坐诊了。”醋小虾将夫人送至门口,叮嘱道,“傍晚我来接你回山庄。你莫要累着自己。”
“嗯,”虽有些不舍,但曲忘忧知道病人需要她,天下需要醋小虾,便柔声道,“郎君也要万事小心。忘忧就在这里等着郎君带我回家。”
“好,那我……”
“郎君,等等……”忽地,本都已开口告别的曲忘忧大眼睛扑闪了一下,再看向醋小虾时,那眸子里已满是水一般的柔情,“郎君,我忽地忆起来了——昨天那个奶奶,应该是之前在白云观给我们三生石的那个。”
“哦,看来曲大夫记寻常人和记患者是分开记的?”停下脚步的醋小虾打趣地道。
“我昨天忙了一天,晕着呢,一时半会儿哪能想起来。”曲忘忧娇嗔着,眼中的脉脉情意却丝毫不改,“有一物,昨夜倒是忘了与郎君共享了。”
“哦……是什么呢?”醋小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但姑娘却已牵起他的手,往药房走。
扑面仍是那浓郁的药香,只是其中好像多了些令人沉醉的味道。曲忘忧琼鼻微动,峨眉一窦,但青年那粗糙温暖的大手在手,她便也先拉着他坐好在那长凳上,自己则走到了角落中。
“这是?”醋小虾看着曲忘忧抱着眼熟的一物朝自己款款走来,便也帮忙着摆起了碗,同时疑惑地开口。
“女儿红。”曲忘忧笑意盈盈地把那红封布揭开,倒满了一碗,自己则三两步地走回了诊室,取回了那杯青年为她泡好的清茶。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杯中之物?”醋小虾仍有些恍惚。
“是。但偶尔小酌一杯也无妨。”曲忘忧这时也返了回来,玉手轻倾,把那茶水倒满了另一个空碗,“……忘忧自幼被师父养大,从小济世救民的道理听得多,儿女情长的事情想得少。若不是遇着郎君,恐怕这辈子,也就只会在这本草门孤独终老吧。”
“忘忧……”
“所以哪怕是那日在月老祠,虽然我也欣喜我与郎君乃两情相悦、是天定良缘……但也不敢忘家国天下,仍忧心着百姓黎民。”
“……我亦是。”醋小虾盯着酒碗中的自己,想起了前几日花树下的所思所想,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曲忘忧,眼神一如当年那般坚定,“国之不存,何以为家?你我因彼此的仁义相识,你我定情于这乱世,那你我夫妻就该为平定这乱世出一份二人的力,就当为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家开一个盛世太平。”
“郎君……”曲忘忧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年,眼中似是腾起了些许雾气,但她立马展颜一笑,“情定那日,我说要‘全力助你’……此后也自认为没有愧对过这几字。只是,这一路随你走来,我偶尔也会在想:如果我们二人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没有武功,活在国泰民安的盛世中,那你我会过得比眼下还快活吗?你我只属于彼此的时间,又是不是会更多一些呀……
“所以那日和姐妹们聊天,梁姐姐和茯苓妹子都说她们父亲给自己留了女儿红,我便也有些羡慕,想着定要拉你这负心汉也与我共饮一杯,就去忘忧楼定了一批……只是没想到这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一直都没有机会。昨日又……便也忘记了。直到刚刚由那奶奶忆起了月老祠,方才又想起了这酒……”
醋小虾了然地点了点头。可看着那装满茶水的酒碗,他顿时明白了晚点还要坐诊的曲忘忧是想以茶代酒,便也哑然失笑:“这样子。但也不急这……”
可他话未说完,姑娘便伸出那葱白的手指,点住了他的唇。
“忘忧晓得‘两情若是长相久,又岂在朝朝暮暮’的道理……只是这回,忘忧不想再等了。”曲忘忧轻声说着,玉手将盛满酒浆的酒碗捻起,“郎君就陪忘忧任性这一回,好吗?”
醋小虾有些惊讶,曲忘忧很少这么主动。但当他的视线扫到姑娘的藕臂上,那没被护腕完全遮住的伤疤时,心中所有的疑惑被都了然与心痛替换——他似乎看到了那日的花树下,姑娘忍着泪水、压着慌张,思索着一个个的救命之法,之后又毫不犹豫地把手腕割开……
“……好。”青年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端起茶碗。
酒碗相碰,若心声相通;手臂相挽,似同心相连;轻抿一口,茶香与酒香在对方的口腔中绵延。
无奈剩下之事,今早怕是不能继续,但这只属于二人的“交杯”,已然化作了扬起的嘴角,深深烙进了彼此的心间。
“说来,有一事我一直有些在意……”忽地,醋小虾摸了下鼻子,“忘忧楼的酒有那么香吗?刚进门,全房间就都是酒香……”
“嗯……酒确实香。但也要多亏了某个糊涂虫。”
“……等等。你那锅里煮着的,是——”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不是一直在想办法治我那个怪病嘛,就试了个新的偏方,但估计也……”
“什么?!”醋小虾大惊失色,赶忙冲到那早已煮成一锅药酒的药锅边。
(十四)
一个月后,本草门。午休时间。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醋小虾长叹一口气,整个人哭丧着脸。
“好啦,我研究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结果,哪有那么容易啊?”曲忘忧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醋小虾的头,仿佛是在安慰着一只小猫。
那日,醋小虾稀里糊涂的把那一锅汤药煮成了一锅药酒,放凉之后却又有着异香。曲忘忧受此启发,便尝试用酒和各种药材炖煮,想着会不会有新的发现。
结果自然是没有的。毕竟连阳光都不能受的肌肤本就娇弱无比,更受不得酒液的刺激,故曲忘忧平日里基本滴酒不沾。
而醋小虾不信邪。自药酒失败后,他又尝试了几个新的药方,还又去找了回赤鬼草,但仍然一无所获。
不过,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所获”。
“师兄说,我们配出的药酒因有异香,在驱蚊祛毒的工作上起了很大的作用。”曲忘忧摸完醋小虾的头,又拿起那飞鸽送来的书信看了看,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那便好。也不枉我们忙活了那么久,总算是有所收获。”醋小虾也坐直了身子,然后很自然地把那姑娘搂入怀中,“……你的病,我一定会接着想办法的。哪怕用上一辈子。”
“嗯。那说好了……郎君定要陪忘忧找一辈子。”曲忘忧依偎着他,心中涌上暖无限的温暖,“郎君……蚍蜉城下一步的动作,什么时候开始呢?”
“……不知道。其实不只是是蚍蜉城。当今,局势虽然比之前稳定了些,但各方势力仍在蠢蠢欲动,百姓仍然在受苦。眼下,离‘太平盛世’还是太远……”醋小虾说着,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疲乏,但他立马又爽朗地一笑,“但无所谓。你郎君我天下无敌!有你帮着我,让他们随便来!”
“你还是要小心……唉,得意忘形。”曲忘忧下意识地想说他几句,但最终也只是无奈地一笑。
“我这是乐而忘忧~”拥着佳人的醋小虾又是声嘿嘿。
阳光正好。
(完)
——by 福尔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