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云录】人世（一）

应本次《江湖风云录》征文活动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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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魈鸣声凄厉，月色昏暗。莽莽山林里，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穿行飞快，前者黑衣蒙面，似是体力不济，直欲甩开后者而不得。后者捕快服色，劲装佩剑，双眉微蹙，一手按剑，却总离前者差了丈余，足下劲风虽仍不减，难有寸进。奔了不到一炷香时分，黑衣人疲态尽显，闪身进山林小道旁一岔路，捕快见岔路去处林木渐密，稍一迟疑，还是跟了黑衣人入内。

　　黑衣人慌不择路，方入岔路便借着些微月色看清，此处为一片林间阔地，上方野空如盖，四周却被高树围得密不透风。回望后路，捕快已拔出长剑走来，剑身于漏过树枝的淡月下照出点点银光。

　　“燕子窝的妖女，既然你自己慌不择路，束手就擒，可以让你少受些皮肉苦。”捕快颤声道。

　　“贼贱人！专门挑我落单时偷袭，神捕门条子的做派真是下贱。想抓本姑娘，你还早了十年！”黑衣人抽出两柄短剑，欺近身来，一齐向捕快头顶砸落，捕快见机快，回剑格开，顺势用出一式“有凤来仪”，一手捏剑诀，剑尖微微颤动，直取黑衣人中宫，只是不知为何她手上劲力虚浮，黑衣人轻易闪过，绕到捕快身后，左手短剑刺向她脖颈，右手刺向背心，捕快却不回头，矮身闪去，剑上一招“宛若游龙”，反手斜上挑向黑衣人，黑衣人冷笑一声，侧身避开，手中短剑已改为横握，拂向捕快咽喉。

　　“着！”

　　未料那捕快却是故意卖个破绽，待黑衣人短剑将至，她回身一掌打向黑衣人胸口，右手长剑陡出，黑衣人慌忙撤招回挡，没想到捕快剑招是虚，自己胸口已结实挨了一掌。她倒退数步，喉头一甜，“哇”地吐出鲜血，委顿在地。捕快一击得中，内力牵动，只觉腹中疼痛愈盛，气血翻涌，也忍不住蹲下。黑衣人胸口作痛，捕快那掌虽打得自己吐血，但究竟内力不深，自己只是一时失手未来得及调动内息而已。她见捕快捂住小腹蹲下，心思一动，右手短剑飞掷，捕快“啊”的一声，左臂已伤，但这下让她也胸腹剧痛，内息乱窜，连动弹也难了。

　　月黑风高鸦啼处，两名女子无言地定在林中空地。二人暗暗调理运气，准备将对手一击毙命。

　　一声喷嚏突起，惊飞了一群寒鸦。

　　“好冷啊。”

　　树上传来一个年青男子的声音，二人都是惊惧，她们进入林中后从未听过此人说话，此刻二人伤痛在身，树上不知是何方神圣？倘若他相助另一方，可真是万事休矣。善恶浮动，人心难测，治世犹此，何况天下大乱、盗匪横行。

　　树上男子又沉默了一阵，慢悠悠地爬下了树。二人见他面目清楚，浓眉大眼，一般身量，穿着不知哪来的青红短褐，毫无习武之人体态。只见此人神色悲凉，何况在如此地点与时刻现身，绝不会是常人，仿佛正待二人到来般。

　　

　　“这一次是剑么……又是功力全失回到这里。”他抚摸着腰间剑柄，目光黯然，喃喃道，“不过能回到现在这个时间点，或许还有机会……”

　　二人见此人举止古怪，又是难以索解的自言自语，寒意渐渐爬上脊背，猜想着此子会不会是武林中深藏不露的怪人，要来刁难她们。捕快疼痛稍解，左臂流血不止，她撕下衣袖裹紧伤处，点了几处穴道，朝着男子试探问道，“这位少侠，在下神捕门下洛千雪，现正在追捕燕子窝贼人，此女游走楚襄一带数十城镇，行窃、伤人，无恶不作，烦请看在江湖同道情谊上，助我擒住这妖女！”黑衣人虚弱地啐了一口，抽着气道，“小哥莫要被这贱人三言两语蛊惑了，我们燕子窝向来是劫富济贫，从未……杀人越货，这洛千雪是神捕门的人，神捕门向来为朝廷走狗，定要……不分青红皂白，把你也抓进他们牢里。”洛千雪愤恨地瞪了她一眼，黑衣人顿了顿，又道，“我名为华青青，小哥今日相助，燕子窝定不忘你的恩情。”“少侠万万不可听信她一面之辞！”二人说了一长串话，均又闭气调息。

　　男子凝视二人少时，也不答应她们，径直走向空地一旁的小神龛，看来是当地山民祭拜的土地，香火半残。他双手合十，闭眼祝祷。洛千雪与华青青见他愈发诡秘的行径，心下冰冷，不知是遇上了疯子还是傻子。

　　冥冥之中，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汝所行者，为汝前路。

　　“卖了我第四次关子了，说罢，要怎样才能让我回到真实里？”

　　汝之所见，如何不真？

　　男子摇头，“我当过皇帝了，也作过许多恶。能做的事情我都尝试过一遍。这些条件都不能让我离开游戏的世界？”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恶心。真想见到你这个神仙的虚伪面目，再撕烂你的面皮。要不是每次都让我功力尽失，合该在此刻便砸烂你的神像。”

　　醋小虾，不可不敬神。毕竟是我让你能一直留在这过足武侠瘾的。

　　名为醋小虾的男子面色僵硬，“告诉我，让我离开的条件是什么。为什么要我一直留在这里？”

　　你没有完成完美结局。

　　“狗屁完美结局。我的人生都在这里虚度近三百年，直接间接杀过的人赶得上地球人类历史五十年内死于战争的数目。每个能结交的人我都已是生死之交，每个能收入囊中的宝物我都列于明堂，神州和域外每一处能探寻的地方我都已踏足，每一寸山河土地都有我的气息，什么样的故事都有我的影子。你这种痴长千岁的神仙比得上在人间度过三百年么？你懂人世么？”

　　你太过熟悉游戏规则，但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别提什么游戏是为了快乐之类的屁话，或者让我享受游戏过程。这里的内容根本不是原本游戏那样简单明了。带着所有的回忆重活三次人生，还是在乱世中，我累了。”

　　你也知晓了，这里是一处真实。况且，你不也有未竟的愿望么？

　　“你能知道什么？”男子怒道，“躲在第四面墙后面看了我们这么多悲欢离合，便可以高高在上地评点这些血泪吗？我与他们经历的这些事就只是给你无聊的长生作余兴消遣的？”

　　你错了，醋小虾。我是为了你，才让你一直轮回的。这里的真实与你很久之前的真实，你现在还分得清孰轻孰重么？

　　“……我还要感谢你让我一直不得超生？”

　　这样的解释不会动摇你内心的方向。我赐予你永生的福祉，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如果这是个修真的世界，”醋小虾道，“我会破碎虚空将你杀到神形俱灭。”

　　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刚刚不是才说了“还有机会”？醋大侠背叛自己的师父，背叛自己终生伴侣，背叛自己的结义兄弟，背叛自己的家国，当上了燕国的异姓王！并肩一字王，也就说书先生敢这么想象了！真了不起，大英雄，好汉子！想必是毫无遗憾了？

　　醋小虾面色如常，古井无波，“你的激将法比不过我见过的六成人类。”

　　为了游戏成就，杀再多人，即使是你所爱的人也毫无区别，凡人在意志坚定上远超于我，本神自甘落败。不过我还记得，你的师父在被你毒杀前还念着教你新招、添件新衣，那有心济世的小美人被你杀前还想着继续救人，这个世界的武穆公事业未竟便被你杀死，你的三位义兄都被你亲手格毙……

　　“够了。那只是我上一次轮回为了成就，我愿意杀了他们吗？”醋小虾切齿道，他方觉恚怒，立即收敛心神，又冷冷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一切与你无关。”

　　别这样憋坏了自己，醋大侠。我早晓得你把自己活成了活体游戏攻略本，所以这一世大概你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那就继续慢慢享受灵魂的永生罢。

　　醋小虾睁开眼，已听不见那奇异言语。洛千雪见他在一土地庙前呆立好一阵子，心下焦急，只怕那燕子窝妖女尚有同党，夜长梦多，又道，“少侠，再等下去，这妖女的同党就要赶到了，到时你我都性命难保！”一旁华青青沉默不语。醋小虾魂游天外半刻，终究魂归肉身，他内心天人交战，忽然借着云开月色，见到洛千雪神色焦急，心下一震，道，“在下姓醋，草字小虾，见过洛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