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片段二——《左肩》

“活见鬼了我的老兄，你说你一个南方人，怎么会往北边跑呢？温布利镇也沦陷了？汤米戈博迪！”这位嗓门粗犷的大个子一边惊叹于雅德利的反常路线，一边把手里的工兵锹抡的飞起。

“哦……这位先生，恐怕您对局面有一点误解，我是来自温布利镇没错，但不是因为那里沦陷了，是我主动跑到这儿来的，想看看能否帮这里的守军做点什么。另外，干好您自己的活儿就行了，别人的事情打听多了终归没好处。”雅德利老板干起活来就斯文的多，很明显他对面前这个自来熟的大个子不是很感兴趣。

“你这个杂毛鹌鹑还真是不识好歹，你以为我乐意在这陪你干活呢？要不是该死的蜥蜴脑袋把我家烧了，我至于跑到甜水河南岸来做苦力吗？和你聊两句，看给你不耐烦的，爱聊不聊！”大个子话音还没落，不远处的士兵发出一声怒斥：“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活儿干完了吗？就在这聊天！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雅德利老板低着头嘟囔了一声，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修起了城防工事，而一旁的大个子也不再说话，毕竟雾蜥人没来的时候，星汉国防军就是欺负平民最狠的角色。好在当前是举国抗击外敌的时刻，国防军老爷就算再霸道，也不会对平民太过分，近来舆论已经把他们抬到英雄的宝座上了，总还是要保持点形象的。

一天的苦工结束，累瘫的雅德利端着自己的饭盒正准备席地享用，不远处打饭点传来了一阵骚乱声。原来是白天的大个子，因为想多要一个黑面包与忠嗣团的士兵起了冲突，饭盒被扔到地上不说，还结结实实的吃了好几鞭子，如果鞭子能果腹，相信此时他一定很饱。

雅德利眉头拧在一起，眼睛快速的眨了十几下，最终还是招呼大个子来到身边，掰开那个本就不大的黑面包，又用铁勺子在上面抹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黑色糊糊，无奈的递给这个北方来的可怜人。

“先生，你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我看看能不能去镇上给你找点药，这几鞭子可不轻呢。对了，我叫雅德利，你怎么称呼？”雅德利虽然在帮助别人，但脸上却挂着一副欠了巨款的表情，很显然他对管闲事儿还不是很适应。

“汤米戈博迪！这帮郊狼崽子，我就说星汉有他们这样的军队，能打赢才怪呢。谢谢你啊雅德利老兄，我叫维坦，是炉火郡莱夏镇的人，三个月前我的家乡被蜥蜴脑袋占了，我是一路跟着溃军跑到这来的。我有个女儿，今年才15岁，就在前几天也被这帮当兵的强征了，只不过我没在干活的工地上见过她，我留下来修工事，不是因为我想干，我就算走，也得找到我女儿。她的名字可好听了，夏娜，怎么样，这名字是我妻子取的，生她的时候……”

眼看维坦要开始长篇大论，雅德利赶紧摆手制止：“快吃吧，维坦先生，今天已经很累了，明天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

“这么一点喂狗都不够，我好歹……”维坦嘟囔的很小声，看到雅德利不悦的神情后，他识相的闭上了嘴，就这样，两人匆匆解决了他们的晚饭，回到了营地的工棚。

第二天日落时分，帝国忠嗣团的主力部队浩浩荡荡的返回了屏江镇，随着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一队带着斗篷的怪人，他们直接住进了这些天刚挖好的半地下工事里。雅德利期间偷偷问过工友，为什么要修这些看起来像地牢多过像防御工事的东西？但是没人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当然，我们的造影社老板可不会傻到直接去问当兵的。

接下来的一周里，雾蜥人两次击穿甜水河江防，帝国忠嗣团的主力也两次被抽调走，这期间他们也都带回了全身裹着斗篷的怪人。雅德利先生修工事之余，也拿出照相机来给工友们偶尔造影留念，尤其是维坦，这个家伙自从知道了雅德利是一位造影师之后，愈加热情了，丝毫不顾雅德利爱不爱听，一股脑的用自己的“破事儿”轰炸着造影社老板的耳朵。在胖揍了两个试图抢夺雅德利照相机的流氓工友后，维坦终于以“朋友”的身份走进了老板的人生，这也是他走出温布利小镇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对于自私了半辈子的雅德利来说，实属不易。

日子过的飞快，又是新的一周，这周的天气可不怎么好，连续四天的阴雨连绵让甜水河变得没那么好偷渡，雾蜥人消停了，帝国忠嗣团也消停了，国防军老爷们躲在屋檐下打打洽克牌，看着工人们冒雨搬砖，也不失为一种休闲。而今天的雅德利总有些不安，他从一大早就没见到自己的朋友维坦，直到下午，他才从工友们口中打听到，维坦天不亮就被军官老爷们叫走了，就是正常的搬一些家具到半地下工事去，可再也没回来过。雅德利心中一阵阵不祥的预感袭来，他总觉得这个半地下室有问题，可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于是，胆小了半生的老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大雨连着下到了晚上，工地上所有人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愿出来，包括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贵族战团老爷们。趁着这样的时机，一个黑影怀里抱着油纸包裹，鬼鬼祟祟的靠近了那个半地下室，由于还未完全修建好，所以铁门只是象征性的掩着，并没有落锁，黑影左右环顾了一番，闪身消失在门后。

半地下室里传来的气味差点让刚进来的雅德利吐出来，经过一阵干呕，他才勉强适应了这种混合着腐败与阴暗的刺鼻味道。这个地下建筑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深，除了门口几间空无一人的值班室外，里面的布局更像是一间地牢，而非军事工事。雅德利壮着胆子往里走，他时不时的停下脚步倾听，走廊深处传来的惨叫声，还有墙上那微弱的照明，把这里的一切都映衬的忽闪明灭，颇有几分惊悚的意味。

雅德利已经很后悔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了，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照相机，拍下了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正盘算着赶紧离开，此刻一股刺鼻的恶臭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不远处一个没有灯的房间里传来的，纵使雅德利知道自己该撤离了，但对维坦的担心再一次占据了上峰，就看一眼，如果没什么特别的，就马上离开！雅德利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这一眼可真没白看，着实吓坏了我们的造影社老板，那是堆满半个房间的工友，其状可怖之程度，简直无法形容！而早已凉透的维坦赫然被堆放在最外围，他那双闭不上的大眼睛此刻正看向雅德利的方向，涣散的瞳孔也丝毫掩饰不住他生前的愤怒与惊惧。

帝冕啊，那么多的工友被……雅德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过后，他迅速拍下了房间里的一切，此刻理智告诉他，赶快跑，这地方一秒钟也不能多待！但他的脚步又一次被绊住了，这次引起他注意的是走廊深处再次传来的惨叫声，而这个惨叫声分明来自于一位小女孩。

雅德利几乎是用爬行的姿态来到了走廊尽头，害怕与紧张的情绪下，他已经很难直立行走了，毕竟他不是勇敢的军人，几个月以前他还是个自私怕事的造影社小老板呢。走廊深处的每间牢房里都关着几名少年或是少女，从他们遍体鳞伤的样子来看，这段时间一定遭受了非人的待遇，留下几张照片后，雅德利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径直爬向最里面的房间。

这是一处亮着灯的房间，与牢房不同，这里的魔法蒸汽灯异常明亮，从门缝向内窥去，三只打着赤膊的雾蜥人正在折磨一位浑身血污的少女，旁边还有一位同样赤裸着上身的帝国忠嗣团军官，从挂在墙上的制服看，级别显然不低。

“马斯洛副官，你们飒贡品十分飒好，相信我们飒总队长阁下一定会喜欢飒。多谢你今晚飒款待，这个小妞儿还真对我飒胃口，在我们飒故乡，这种帝冕人小妞儿，可是只有真正飒大贵族才能享用飒。”一头红色的雾蜥人一边说着，一边猥琐的打量着被绑住的少女。

被称为马斯洛的军官一听这话，立马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尊驾，请允许谦卑的我，代表我们团座向伟大的雾蜥君圣致敬，向战无不胜的冢虎总队致敬，也向我的朋友，高贵的尊驾您致敬。这个女孩儿是我精挑细选给您预留的，她叫夏娜，是纯正的北方炉火郡人，今年才15岁，跟我们本地的女孩不同，北方来的，多少性子都有点烈，玩起来那肯定……嘿嘿嘿嘿。”

“呼飒，马斯洛阁下对待我们大雾蜥军人如此恭敬，等我们打过了江，一定给你在新秩序里安排一个丰厚飒职位。你们星汉人有句古话，跟从眼前局势而变飒人，才是明智飒人，只要保证贡品飒数量不少于一百，到时候你们团，可以就地改编为星汉和平军第三十七独立治安大队，你们团长就是新飒大队长，你就是新飒副大队长，至于现在这个不开眼飒副团长，我们会当众处决，以儆效尤！”说完，几头畜牲放声大笑，门外的雅德利此时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他的头盖骨直灌而下，脑海中除了嗡鸣声，再无其它。

在恶魔们的狞笑声中，“喀嚓”声再次响起，虽然声音不大，可雾蜥人的听力确实优于一般人类。幸亏三个雾蜥人裤子都没提上，追出去的只有马斯洛副官，不然雅德利不会只付出了左肩一道伤口的代价就逃出了地牢。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可怜的造影社老板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兽，闷着头朝屏江镇的方向奔去，身后远远的亮起一队火光，那无疑是忠嗣团的追兵。好在刚才事发仓促、环境幽暗，雅德利确信，该死的卖国贼肯定没看清楚自己的脸，满脸污渍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很大作用。可是他的脚步越来越轻浮，如果再不找个地方躲起来，恐怕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此时大多数公共建筑都没了灯火，眼前只有一所镇立中学还保持着灯火通明，雅德利没有选择，只好一头扎了进去。

正在举行爱国集会的师生们，面对这个不速之客也是愣在原地，不多时，在当地中学教师耶斯特先生的带领下，学生们迅速把扑倒在地的雅德利，抬到几张桌子拼成的临时床位上。经过简单的护理，雅德利终于能开口说话了，面对师生们铺天盖地的提问，他优先回答了最紧要的话：“感谢先生们的救命之恩，后面追我的是帝国忠嗣团，他们团长和副官想要投降雾蜥人，并且建立了秘密地牢，抓了上百名少年少女，准备送给雾蜥人当礼物，这架照相机里都是我拍摄的证据，千万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必须尽快把这些照片送出去。”激动之下，雅德利老板的左肩处大片大片的渗出了鲜血，剧痛之下他险些又昏厥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看向了耶斯特先生，这位学生们眼中最有智慧且最值得信任的人。

先生来小镇当教师并没有多久，他的年纪也比这些孩子们大不了太多，但他用极短的时间就获取了孩子们最大程度的信任，平时他白天给学生们上课，晚上带领他们举行爱国集会，讲解当前抗敌形势，他展现出的学识和见解远超一位普通的小镇中学教师。

还没等大家伙商量出对策，反锁住的大门就被砸响了。

“你们把这位造影师藏好，我去外面支开那些当兵的，无论我在外面出什么事，都千万不要开门，孩子们，记住了吗？”看着学生们严肃的点头，教师耶斯特才整理了一下衣领，迅速推开大门，紧接着反手把门关好。

面对来势汹汹的国防军，耶斯特并没有丝毫畏惧，他抢先开口道：“各位官长晚上辛苦了，我是屏江中学的负责人，教师耶斯特，各位这么晚造访我们学校，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领头的追兵正是马斯洛副官，他一脸狰狞的抽出自己的军刀，大喝道：“******？敢挡帝国忠嗣团的路？我们在追捕一名窃取帝国军事机密的叛国者，赶快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抓！”

耶斯特先生轻蔑的看着伸过来的军刀，主动向前走了半步：“身为堂堂帝国军人，在雾蜥人犯我国土的当口，不去甜水河岸边守卫防线，却大半夜跑到后方的学校来闹事，怎么，你们现在刀刃都敢架到帝国公民的脖子上了吗？太无法无天了，这么下去不用雾蜥人打过江，你们自己就能把帝国的基业都断送了。今晚上你要是不走，明天这事儿一定会闹到甜水河战区司令部去，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向将军们解释！”

眼见吓唬不住这位小镇教师，马斯洛也有些犯难，毕竟现在是全境抗敌的时刻，如果自己在雾蜥人彻底打过江之前就屠杀了整个屏江镇中学的话，肯定无法向上峰交待。但是人又不能不抓，可除了自己留下的伤口，他也说不出其余特征来，如果不能快速解决问题，这么拖下去，如果真让战区司令部知道了，单单一个战时扰乱后方秩序的罪名，也够他受的。

说着，马斯洛收起军刀，向耶斯特行了个星汉军礼，换了另外一副嘴脸，正色道：“尊敬的教师先生，我在执行团里下发的公务，您作为星汉帝国的公民，有义务配合国防军的正常工作。刚才我亲眼看见叛国者跑进了您的教室，对了，那家伙左肩上有一道新的伤口，我保证，您只要让我进去搜查，并带走左肩上有新伤口的人，我连一把椅子都不会损坏的。”

耶斯特看着变了脸的一众追兵，翻过来覆过去都是那几句推辞的话，眼看这样也撑不了多久，此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说亲爱的教师先生，您别再让我为难了，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只会带走那个左肩上有伤的叛国者，教室里其余人我一概不动，并且我们马上离开，绝不打扰您和您的学生。如果十个数之后您再不让开，那就视为对帝国国防军正常军务的阻挠，我可以执行战时帝国律法，请您的脑袋搬个地方住了。”说完，马斯洛副官也不管耶斯特的反应，自顾自的开始倒计时。

“十”。

“九”。

“八”。

军刀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耶斯特先生的手心冒了一层汗，但他依然没有退缩。

“七”。

“六”。

“五”。

士兵中有人大声喊出“准备”的战斗口令。

耶斯特先生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抵住大门，眼神愈发坚定。

“四”。

“三”。

“二”。

马斯洛眼睛一跳，一股狠辣冲上眉梢。

耶斯特先生眉头紧锁，嘴唇紧绷，闭上了双眼。

“一……”

“唰啦”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几十名学生依次排开，列队在门口，每个人的左肩上，都有一道新添的刀伤，淙淙的鲜血还在往下流，但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耶斯特先生愣住了，马斯洛副官更是石化当场。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这些学生都杀了吧……”一旁的军官小声提醒道，并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星汉帝国军徽，示意马斯洛，现在星汉的军规还管得着他们。

愣了许久，马斯洛副官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

帝国忠嗣团离开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就连耶斯特先生本人也没想到，他的学生们能做出这样的反应。看着眼前这些孩子们，他由衷的感叹道：“你们真的长大了，看来今晚你们给我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明天老师要去帝都了，陪这位造影师先生一起去，把这些证据提交给帝国军务部，今天老师还有最后一句话想和你们说。”

“小伙子们，不必仰望什么救世的灯塔，自己也可以发热发亮，如果今后再没有明灯，我愿做这永夜里……唯一的光。”

“下课！”

耶斯特向雅德利伸出自己的手：“尊敬的先生，很荣幸认识您，我是来自屏江镇的教师——耶斯特。”

造影社老板同样郑重其事的握住教师的手：“耶斯特先生，我也很荣幸，我叫雅德利，来自温布利镇的新火造影社。”

耶斯特微微一笑：“薪火？好名字啊，薪火相传的薪火吗？”

雅德利刚要解释，旋即想到了什么，也微微一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良久。

雅德利先生看着眼前的教师，不自觉的嘟囔着：“星汉的未来，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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