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那场大战已经进行了两个年头，谁也不知道它还要再打三个两年，那时大家仍然对这场战争充满希望，征兵处前时常挤满了人，不过两年后，征兵处也渐渐冷淡了下来。

我在一个星期前的卡希顿保卫战中被炮弹炸伤，他们将我的腿缝好送往了后方的A城，在那里他们给我颁了枚紫心勋章，医生们也进行了更深入的治疗。

“腿能保住了，但恐怕是上不了战场了。”一个戴着厚厚的眼镜的医生说。

我没有回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那时的景色不仅到后来我被迫躲进防空洞里，就连现在也常常想起，那时的A城尚未被轰炸，街上还有许多行人来往，人声，车声和各种叫卖的声音混在一起，再搭上初春的景象，让人一时之间忘了仍处于战中。

那位医生已经离开了，不久又房间又响起了脚步声，我并没有回头看他，直到他停在了我床边。

“你好，布伦中尉，现在该做见检查了。”我耳边传了很悦耳的女声，自开战以来我再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再没听过。

但我没理她，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望着窗外。

“中尉？”她似乎向我靠近了一点，我几乎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和身上的香味，“您没事吧？”

“你在叫我？”我回过头来说道，“可你找错人了。”

“什么，您不是克里兰斯·布伦中尉吗？这里难道不是405号病房吗？”

“我是莱恩·伯利克里少校。”我冷冷地说，“这里是311号病房，405在楼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少校，我走错了。”她一面道着欠，一面走出病房还用手敲着自己的头。

“等等。”不知为何，我竟然对她的声音产生了好感，于是我问了一个许多年后都会回忆起来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约娜·福克斯，长官。”

“好的，你走吧。”我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了床边的电话话筒。

“你好，我是311号病房的伯利克里少校。”

“是的，有什么事吗，少校？”

“你们是不是有一名名叫约娜·福克斯的护士？”

“是的，少校。”

“能把她调过来照顾我吗？”

“当然，这没问题。”

“好的，谢谢了。”我说道，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对了，不要告述她。”

“好的，少校。”话筒对面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笑意，并补充说道“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我挂断了电话。

“你好，少校，今天感觉如何？”第二天，她按安排来到我的病房检查我的身体情况。

“不好意思，小姐，恐怕你又走错了。”我回复道，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概是我参军后第一次开玩笑。

“不，你是311号病房的伯利克里少校，我特地检查门牌号了。”

“哦？你不是给另一位中尉检查身体的吗？”

“他们把我调到这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耸耸肩说道。

“是吗？那好吧，那以后就靠你了。”我微微一笑说。

随后她便扶着我坐上轮椅前去做检查，检查后我们便回到了病房，而她似乎一时之间还不想离开，只是在我的床边踌躇着。

“你可以坐到这边来。”我挥了挥手说。

“不用的，我还有事。”她挥了挥手说道。

“哦？”我扬了扬眉说道，“那就去办吧。”

“没事。”她手挥得更快了，同时眼睛四处乱转，“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我们便沉默了，我没对她说话，她也没离开，只是站在那里。

终于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说道：“我能坐这吗？”

“当然。”我指了指床旁的椅子，“请吧。”

随后她便略带严肃地坐在了我的床边，问道：“先生在前线打过仗对吗？”

“是的，瞧瞧我的腿就是了。”关于战争我并不想聊太多，所以只是冷默地回答她。

“那......前线是什么样的？”她迟疑地说道。

“就跟你想得那样，比电影里更真实。”我将头转向一边说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因为背对她，我并不知道她的表情是什么，只感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先生伤好后会回去吗？”

“不知道。”我略带不满地说，“别问了，别问了。”

“抱歉，先生。”她说道，“我先走了。”

随后便响起了她的脚步声。

不过第二天她还是回来了，还是如昨天那样，将我带去做检查，回去后也没离开，不过这回她直接坐在了我身边，她先对昨天的问题道了歉，然后谈起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她的爱好，我也放下了戒心，与她谈起了一些关于我的故事，那些故事我从未和别人谈过，过去没有，那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先生的故事很是悲哀。”她说道。

“没事，都过去了。”我平静地说，关于我的过去其实和许多人差不了多少：我家是农民出身，父亲却不再种田，而是去别人里打工，起初工人待遇还算不错，但后来就不再把他们当人看了，待遇每况愈下，终于父亲在一次上工时被楼顶掉落的砖砸死了，老板只赔了几万就想打发我们走人，母亲向法院告老板，但那法官却收了钱了，判处老板无罪，甚至还要反咬我们一口，绝望之下，母亲跳河自杀了，我与祖母相依为命，去了边界的L村定居，起初我们运气不错，我还娶了老婆，生了儿子，结果一场战争把这一切都毁了，妻子与祖母死于轰炸，儿子则被敌人抓走当壮丁，死于集中营，我终于孑然一身，参了军，有时候在战场上，我想这样死了也不错，但当死神无数次要亲吻我的嘴时，我却又不舍起来，我到底在不舍什么，那时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也不知道。

“那先生，我先走了。”她说道，随后便离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她天天都来与我闲聊，最开始只是半个小时，后来竟慢慢地一聊就是一下午，我们最开始只是交流各自在音乐文学方面的爱好，随后慢慢聊到彼此的私生活，我谈起了上面说过的我的过去，她也聊起了她的家庭：她出生于一个军人世家，她的祖父在内战时期就是一名战功显赫的将军，而他的父亲也在二十年前的大统一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哥哥也参加了这场战争，官至上校，率领着第一集团军的第12师，但她父亲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她在19岁就被迫嫁人，两年后生了儿子，但不幸因病夭折了，她的丈夫也死于战争，不过她还年轻，还有很多能干的，而她告述我：她想上战场。

“是吗？”我冷默地说，“战场可不是你想去就去的。”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万死不辞。”她把手贴在胸前，战争开始后的那么多年来，甚至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也见过许像她一样的人，男男女女都有，这些年轻人将自己的青春献给了这个国家，献给了这场战争。

“好吧，祝你好运。”我略带讽刺地说。

“谢谢。”她似乎没听出来其中的含义，只是这样说道，“那我先走了，伯利克里先生。”

“等等。”我叫住了她，“叫我莱恩就行了。”

“好，好的.......”她似乎吃了一惊，不过还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回复道，“那你就叫我约娜吧。”

我们就这样聊着，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似乎很短暂，不过我们天天都在一起，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漫延在我心里，大概就是爱吧，我心想，我们一起听音乐，读一样的书，以此来寻找共同话题，就这样，我们的爱情如同海面上的小船，缓慢但平稳地驶向彼岸。

直到前线战事吃紧。

医院急需人手，因此她呆在病房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她不在的时日里，我只能望着窗外发呆，不知为何，在一年后我被迫躲进防空洞时，我竟怀念起这段无法移动但放松悠闲的日子，战争，国家全被我抛之脑后，只是如同灵魂出窍般看着景色。

自我进医院后约莫过了一个月，我的腿终于好了，虽然不如以前那样利索了，但终归能动了，而为了给伤员以更好的治疗，我也出了院，这时前线的战事已经吃紧，但城里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一切还和以前一样，不过天空似乎笼罩着一种不详的阴霾。

我拖着行动不便的腿前往医院的公园，散步，此时春天已经到了尾声，不过周围的景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感觉和住院时一样。

“莱恩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

“约娜？”我挤出一个笑脸说道。

“你好多了，马上就会痊愈了。”她笑道。

“谢谢。”我有些艰难地坐在长椅上，她也坐在了我身旁。

“先生不打算回去了吗？”

“医生说我回不去了，回去了也是当炮灰，约娜不是说要上战场吗？”

“是的。”她突然有点迟疑，“不过我下不了决心。”

“哦？”我说道，“为什么？”

“前线现在并不好不是吗？”

“是的。”听到前线不利，我心里也很是不好受，不过我还是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去保家卫国不是吗？”直到今天我都后悔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去了。”她起身离开前往了征兵处，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在梦里我也常常梦见这个场景，但我再也没见她的正脸。

她参了军，去了第12师当了名护士，与她的哥哥在一起，而我们也开始互通书信，有时她们到了一个军事基地时还能用医疗站的电话与我通话，就这样过了几星期，一切都那么正常。

“这么说，你们到克顿了？”我问道，最近前线突然捷报频传，所以我们心情都很好。

“是的，我哥说这地方是个重镇，要死守。”

“是吗？早点休息吧。”我望了望窗外，已经是深夜了，一轮圆月挂在天空。

“好的。”她似乎要挂断电话了，但突然从她那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周围还有人在大喊：“敌袭！敌袭！”

“约娜，怎么回事？”我几乎要跳起来了，但碍于腿伤，我只是大喊道。

“好像是敌袭，莱恩。”她慌忙说道，“我等会儿......”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而带之的是不断的杂声。

我在电话这边大喊着，直到惊疲力竭。

第二天，我跑去报刊寻找消息，但并没有新闻，因此我打电话联系了在陆军部办事的一位朋友

“你说克顿？”他的声音略显慌张，“听好，莱恩，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会影起恐慌的。”

“到底怎么了。”我感觉我的心脏在狂跳，几乎到了要跳出来的地步。

“昨晚我们在克顿的据点遭到了敌人的偷袭，损失惨重。”

“我只想打听一件事。”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什么事？”

“有损失报告吗？”我问道，“第12师的医疗站怎样？”

“有的，莱恩，在当时我们总共驻扎了五个师，原定第二天再添加三个师，这五个师共用一个医疗站，而在开战后医疗站就挨了炸弹，至少挨了四五十发榴弹，医疗站直接被夷为平地，死伤情况我们还在统计，但恐怕......”

“谢谢。”我打断了他，“但请别说了，别说了。”

我挂断了电话。

    这是我在21年写的故事了，结尾是引用了当时刚好看到的迈尔尼的《战争》结尾，某种意义上是为了这碟醋包的饺子，不过我个人感觉还是很良好的，毕竟故事逻辑上没有大错，人物塑造也不算差，是我认为的最好的故事了，我也好久都写不出来这样好的故事了，现在也写不出来。

  当然从今天开始我计划重新开始写故事了，大概半个月能更一回吧，可能是独立故事，也可能会是一些系列故事，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