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呈现】第六章11 独幕剧/One-Act Play
2024/03/04152 浏览攻略

独幕剧/One-Act Play
两双眼睛,望向同一颗星星,事情真的如此吗?


卡卡尼亚:
……您现在好些了吗?还有东西缠着您,要同您说话吗?
现在您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伊索尔德小姐?
诊所重归寂静,卡卡尼亚握着伊索尔德的手,担忧地望着面前苍白的女演员。
她望着前方的桌面镜,目光空洞地任由泪水从眼中滑落。
伊索尔德:
呀,是的,医生,现在我都看见了。
那场火——那场焚尽了一切的火!我怎么会忘记呢?
火焰吞噬着一切,西奥菲尔站在火中,尖叫着——他在点燃之前没有考虑任何事情!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忘却一切呢——他凭什么能就这样忘却一切呢?
而我都记得,都记得……我要是一名优雅的贵族,要是一名出色的神秘学家,要是一名优秀的歌剧演员,一名合格的迪塔斯多夫,一个好妹妹、好女儿……
绝不能僭越,绝不可出格,更罔论出丑!
而他,他却可以、可以!……西奥菲尔若是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他就应该去参军,或是痛痛快快地跟人决斗——这总要光荣些!
而他只是选择带着一身风流债,以这样的形式死去……
她剧烈呼吸着,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血色。
伊索尔德:
呜,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卡卡尼亚:
不,伊索尔德小姐,您这样是正确的——!这正是这次诊疗的目的。
这些正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东西,那些被遏制、被刻意忽略的记忆……它将变为表象、变为语言来重新连结情感,再进一步,便可减轻躯体上体现的癔症症状!
别担心,无论什么,您都可以向我倾诉——以家族与以希波克拉底的名义起誓!我绝不会将任何信息透露给第三个人。
……知道的人只会有你和我,它们将变成我们共同的秘密。
伊索尔德:
共同的秘密……
女人的面颊仍挂着泪珠,却又露出一个笑容,就像玫瑰花瓣上缀着露水。
伊索尔德:
这听起来真美好。
她闭上了眼睛,似乎正极力拨开往事的迷雾。
伊索尔德:
我还记得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里亮得惊人。我总是没法习惯灯光……烛光总是要柔和些,那样小小的、人怜爱的一簇。从前,妈妈在睡前看望我时总是秉着一根白色的蜡烛。
卡卡尼亚:
那根蜡烛后来去哪了?
伊索尔德:
它被人碰倒了。哈,呵!那个顽皮的男孩,我黑色头发的哥哥!他点燃了蜡烛!点燃了屋子!点燃了自己所有的画!他燃烧着朝我冲过来,手里拿着……!
一把枪。
我告诉过西奥菲尔,他并不是魏宁格那样的天才,饮弹自尽不会让他名声大噪的。人们只会记住首演,之后都是无趣的重复。
他大笑着说,如今在维也纳开枪自杀的人已经太多,要让世人都记住,还得再添上一把火才行。
我告别他,去楼下与其他小姐交流。血液透过木地板,一滴、一滴地落入我的茶杯中。我走上楼,看见西奥菲尔躺在血泊里。
一支手枪躺在他的手上——漂亮的左轮,哈哈,在拨动时能发出悦耳的响声。
我提着裙子,好叫火从裙摆上流下去。我俯下身,在他左脑太阳穴的空洞上问:“西奥菲尔,您的火呢?”
西奥菲尔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对我说:“伊索尔德,您的枪呢?”
卡卡尼亚:
……您的枪?
伊索尔德:
……我的枪?
她的嘴里突然发出“嗬、嗬”的声音。
伊索尔德的双眸望向镜中的自己,她高高抬起手,像是演员在舞台上发表独白。
伊索尔德:
啊,是我的枪!我想起来了,这支枪一直在我手上!!!
西奥菲尔站在书房里,火光吞没了房梁,一切都在燃烧!他朝我冲过来,他朝我伸出手,要把我拉入火海之中——
卡卡尼亚:
什么?!
卡卡尼亚尽可能地放轻声音,不去惊扰女人的自白。
伊索尔德:
他冲向我,哀嚎着,他很痛苦,又那么炙热,将我的眼球烤干——
女人开始发抖。
伊索尔德:
他燃着火,他冲向我,医生,他冲向我!
她咬紧牙关,试图从那些白贝似的小骨头里挤出字眼来,挤出内脏来——要将自己像个精美木盒儿一般敞开,奉献给眼前的救世主。
卡卡尼亚:
深呼吸,伊索尔德,深呼吸……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里,我还在你身边,你很安全。
卡卡尼亚伸出双臂,轻轻环住身边的女人。
她大口呼吸着,在绿色的怀抱中逐渐平静下来。
伊索尔德:
……然后,我听见一声枪响。
卡卡尼亚:
怀抱微微收紧了些。
伊索尔德:
我记不清了,扳机很硬,枪响之后,它就从我的虎口滑了出去……
她从怀抱中抬起头来,泪水涟涟。
卡卡尼亚:
......
伊索尔德:
是我杀了西奥菲尔!是我……!
我没有资格参加他的葬礼,没有资格举办他的纪念画展,没有资格承受这些同情和善意……
我也应该走进那场火里,我也应该痛痛快快地去死,我……!呜呜呜呜…………
卡卡尼亚:
没关系的。
伊索尔德:
……?
卡卡尼亚:
伊索尔德小姐,我不是法官,不是警察,只是您的医生——无论您自认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只对您负责。
您的生命在当时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换作他人,情急之下也很可能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这不是您的错,伊索尔德小姐,您只是……被吓坏了。
您完全无需为本能感到羞耻。请您放心,我会为您保守这个秘密。
按照弗洛伊德医生的说法,接受阴暗是解除压抑的第一步。
您已经迈出了这一步,这是非常有勇气、非常困难的一步。绝大多数的人都无法做到,可您做得很好。
伊索尔德:
我,做得好吗?
卡卡尼亚:
是的,您做得非常棒。
伊索尔德:
医生……
她终于如释负重地失声痛哭。
卡卡尼亚轻轻抱着她,静待这场久违的释放结束。
卡卡尼亚:
好了,我就送您到这儿——明天您要主持开展仪式,下周还有《托斯卡》的演出。如果我夺走您宝贵的排练时间,整个维也纳都会恨我的。
伊索尔德:
没关系,如您所说,吹吹夜风更有助于我的健康。
她挽着卡卡尼亚的胳膊,几不可微地摇了摇头。
天光已暗,没有多少散步的行人注意到这位杰出的歌剧女演员就在自己身边。
卡卡尼亚:
我听海因里希说,你们要做一些新的尝试?
我看了他的舞台设计稿,他吸收了柏林那边的表现主义风格,真是叫人耳目一新……我承认,他从柏林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但他还是一样对艺术如此热忱,对同胞也爱得真心实意。
伊索尔德:
是的,我也非常感激他。只可惜,皇家宫廷剧院没有通过申请,我们最终还是在维也纳人民歌剧院上演。
卡卡尼亚:
曜,我一点也不意外。当初马勒先生努力了那么久,也无法拿到《莎乐美》的演出许可,要知道他自己就是皇家宫廷剧院的艺术总监……
这些老古板是不会让新的艺术形式通过的,他们只是希望陈旧的曲调和布景像天国一样永恒。
伊索尔德:
......
她的脸色突然黯淡下去。
伊索尔德:
《托斯卡》无法通过皇家宫廷剧院的申请,是因为我。
因为他们请了一个灵媒,一个疯疯癫癫的“神秘学家”来做主演。
卡卡尼亚:
哦不,这绝对与此无关。维也纳优秀的作曲家、演奏家、指挥家,几乎全都是神秘学家。
在维也纳,谁要抹除神秘学家独一无二的天赋感知和艺术贡献,谁就把整个维也纳的文化生活都一把火烧光吧!
噢,真对不起……一场洪水!洪水要更好……
女演员没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口误。
伊索尔德:
可许多人并不承认“灵媒表演”。他们认为这是对舞台的玷污……演唱者在舞台上使用降灵术,请灵附身于自己,让自己“成为”歌剧里的角色。
人们会质疑,那还是“演唱者”自己的歌喉吗?这不是一种欺诈吗?
卡卡尼亚:
不,伊索尔德,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完全不懂戏剧,一丁点也不懂……
戏剧的本质就是欺诈。我们走进剧院,不是为了直面自己,是为了成为他人!你想,他们如果这么追求实际的话,干嘛不上我的诊所来照照镜子呢?
演员的职责,正是在舞台那个虚幻的空间里,在那短暂的时间中,全然地成为他人,并把这种幻觉尽可能逼真地带到我们眼前。
为此,我们艰苦卓绝地排练,精心设计曲目、服装、布景、光照……
而您的天赋能帮助您更好地达成这一点,仅此而已。
伊索尔德:
......
可是,我的确是运用了迪塔斯多夫家族的神秘术。没有它,我无法取得这样的成就。
神秘学家卓越的艺术天赋,也是一种疯癫的诅咒。
医生,或许我只是一个借助疾病的冒充者。一旦病症好转,艺术天赋便荡然无存……
卡卡尼亚突然顿住了。
她回过头来,望向这位为自己的天赋而饱受困扰的歌剧天才。
卡卡尼亚:
不是这样的,伊索尔德小姐。
我从没听说过,任何人运用自己的天赋,会被称为舞弊。
我们是神秘学家。可在我们被这个模糊不清的词语定性前,我们是谁?
如果一个“神秘学家”从小就在孤岛上生活……她绝不会称自己为“神秘学家”,只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一个和我们,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的人。
伊索尔德:
医生……
伊索尔德抬起头,看着卡卡尼亚眼底的闪烁的星点。
卡卡尼亚:
可是伊索尔德,你知道吗?当我向人群中望去,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神秘学家”!
我只是看到一个一个有天赋的同胞,受限于世俗的困顿之中,磨平自己的棱角,变得面目朦胧、模糊不清。
人类因他们的缺陷而纯粹,我们却因为非凡而受阻。
在那个评价体系里,我们的天赋仅仅是一种病症,才华仅仅是一种缺损,血脉则是一种可怖的诅咒。
治好了病症,我们便泯然众人。要靠病症生存,我们便反复刨开自己的创口。
神秘学家就像这样贩卖自己呕出的血肉生存。
伊索尔德:
......
卡卡尼亚:
您看看这个地方,我们最开明、最包容的城市。在萨赫蛋糕的甜美巧克力外衣下,埋藏的却是火药和毒酒。
神秘学家被承认拥有艺术才华,却也仅仅如此,我们没有任何议会席位,难以评上任何职称,也难以获得任何专业证明。
我们被流放到文化的角落,流放到装饰画和花瓶的位置,因为那是唯一一个掀不起波澜的地方。
而针对神秘学家的管束和歧视每天都在增加,先是登记,然后是居留证明,现在是神秘术许可证……
我们必须忍气吞声,必须合乎体面,必须做一个“好”神秘学家,不能出现任何“不稳定”,因为我们应是理性的动物,否则我们就是动物。
可人并不是只有理性的一面——正如弗洛伊德医生揭示的那样,它只是冰山一角。
街边的路灯亮起了,卡卡尼亚抬起头来,现在她也像一个独幕剧演员了。
卡卡尼亚:
……您也许病了,也许我们都病了。但根源是社会病了,仅仅诊断个人是不够的。正是对非理性冲动的压抑,导致了我们时代普遍的疾病。
在这层意义上,那座岛上的人们倒是比我们要自由得多!
伊索尔德:
您是在说……传言里那座埋着黄金的神秘小岛吗?
卡卡尼亚用力点了点头。
卡卡尼亚:
您还记得刚刚基金会的那位小姐吗?
伊索尔德:
……嗯,您为何又突然提起她?
卡卡尼亚:
那位刚结识不久的新朋友告诉我,那座岛上的神秘学家不是疯子……他们自由地生存在那里。
多么理想啊,如果我们也能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团体,就像艺术家结社那样,我们自己种植、生产、劳作、分工。
我想这就是那座小岛对人们的启示……尽管我还未见到,但可以预见的,他们展示了另一种生活,一个没有压抑的自由王国。
因此帮助他们,就像帮助我们自己。这也是您举办的那场画展的意义。
伊索尔德:
我……?不,我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
卡卡尼亚:
可您也做着伟大的事业。
那眼底的星点漾开了。卡卡尼亚露出了一个笑容。
卡卡尼亚:
伊索尔德,我的朋友。我对您说我的梦想,我希望它有一天也是您的梦想,所有人的梦想。
我们的社会需要一场彻底的变革,一场大手术。
在这个属于进步的世纪之初,我们迫切需要一种新的思想,好将我们重新整合起来。
就像艺术有它们的分离派,我们也需要有神秘学的分离派。从“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人”、“贩卖小商品的小贩”、“装神弄鬼的街头骗子”中分离出去……
——我们需要有新的梦想,新的神话。我们需重新将自己在世界上发明出来,成为新的人。
再无压抑,只是拥抱原初的激情。
卡卡尼亚结束了独白,她摘下自己的帽子,理了理上面的羽毛。
卡卡尼亚:
因此,您的工作绝不是徒劳的。无论是承办西奥菲尔的画展,还是推进新的歌剧艺术......
不要质疑自己,您所做的事是伟大的。
伊索尔德:
......
谢谢您,医生。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些话。
我会将它们谨记在心。
……这些夜风和您的话语都让我非常振奋,我感觉呼吸畅快多了。您可以再陪我散一会步吗?
我想再听您谈谈刚刚提到的分离派观念,也好为明天的开展仪式准备讲稿……
卡卡尼亚: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您想去人民歌剧院的附近看看吗?他们一定张贴了新的宣传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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