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斗战,何为悟空
我想,你们应该大多都听说过我的名字,也大都传颂过我的故事。有人说,我帮助唐僧取得了真经,被封为斗战胜佛,从此留在了灵山;也有人说,真正的我早已死在了真假美猴王之中,取得真经的不过是代替了孙悟空的六耳猕猴;还有人说,孙悟空根本不存在,只是说书人为了博人眼球而杜撰的一只猴子。
权谋者看见权谋,修行者看见修行,
造化者看见造化,迷信者看见神明,
心中所想,便有所显,
盘中之谜,千人千面。
每个人对故事都有其自己的见解,没什么不好的,但人们喜欢的往往都是那个快意恩仇,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而不是现在这个听话乖巧,枯坐参禅的斗战胜佛,这个已经被驯化了的,所谓的佛门的“狗”。呵呵。
那些神圣仙佛,一个个的活了几万年,法力没多高深,手段确是不少。他们知道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困不住我,所以在取经路上在我的顽石之心里塞了几个东西,于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齐天大圣变成为了有弱点的“人”,甚至是“佛”,斗战胜佛。
那一日的大雷音寺,如来拈花一笑。我看着身边的师傅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我一直都知道这些年他才是最艰难的那个人,以肉体凡胎行十万八千里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所求不过为天下苍生求取真经,普度众生,毫无动摇,其中心酸如何言说?
我看着那呆子也笑的一脸憨相,眼睛都看不见了。前世乃天庭总领水军的天蓬元帅,何其威风,却只因调戏嫦娥被贬凡间,还错投猪胎。如今一朝修得正果,终于摆脱这没头没脸的猪妖模样。
还有老沙,本为天庭卷帘大将,却只是失手打碎一个不值钱的琉璃盏便贬下凡间,受万剑穿心之苦,如今脱离那般折磨,还修的菩萨果位,不负一路苦难。
还有敖烈,师徒几人中唯有这小白龙最与我亲近,其本就是戴罪之身,只待问斩,幸得菩萨相救化龙为马走过这十万八千里,如今马上就要恢复龙身,也对得起这一路跋涉。
其实我本打算直接掀了这大雷音寺,金箍棒当年能把通明殿的牌匾砸个粉碎,就未必不能砸了如来的那丈六金身!但,看着师傅和师弟们,我终究是退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十四年的同甘共苦,嬉笑玩闹,我早已离不开他们了。当我的心中有了牵挂,齐天大圣就不再是那个毫无顾忌的齐天大圣,所以我忍了。
千百年来,我与青灯古佛为伴,枯坐灵山,参禅打坐,我看了许多,想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以前我的眼里只有自己,所以我才能无所畏惧,战无不胜。但现在,我的眼里不再只有我自己,我有了师傅,师弟,我开始得见这天地宇宙,芸芸众生。
我将这一身毫毛散去。原来菩提师父所传变化之法,不是让我化出千百万个我去战天斗地,而是教我化人,化妖,化仙,化魔,化作这天地六道,鸟兽鱼虫。毫毛飘摇散入六道轮回,八万四千毛羽便是八万四千世不同的众生,当它们度过了凡尘之苦,便会穿越轮回重回我身。
于是,我枯坐于灵山之中,以肉眼观众生皆苦,以心眼观命运无常。每一根毫毛都是一世截然不同的人生,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无数的人生带来了无数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那些人间烟火在我心中不断翻涌,随后又如云般消散。那是我在花果山,在天庭,甚至是在西行路上都不曾见过的光景,我就这么坐着,看着,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从前年少轻狂,眼中只有是非对错,恨那天地不公,心中唯有桀骜与快意恩仇,永远都相信凭着手里的金箍棒能扫清一切不平之事。
如今,我于红尘之中行走数万遍,我渐渐明白了些什么。岁月流转,沧海桑田;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原来这世上并非非黑即白,更多的是黑白相融的灰。
我突然想起菩提师父当年给我取名悟空时所说的那句话“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顽冥须悟空”
齐天大圣是我,斗战胜佛也是我,只不过换个名头罢了,我却从来执着于“名”,自困樊笼。
齐天大圣是我年少不经事时目空一切的狂妄,虽自封与天齐,却也终究只是与天齐而已。我要做的从来都是参天地造化,而非夺天地造化。我突然明白了那天如来拈花一笑的真正意义,所谓斗战胜佛,其真正重要的从不是那个佛,而是它前面的三个字。
就算是成了佛,也要斗!斗天!斗地!斗苍生!!
就算是成了佛,也要战!战恶!战险!战困苦!!
就算是成了佛!也要胜!胜魔!胜佛!胜自己!!
我是天生地养的石猴,不曾拿起,所以不知如何放下。而如今,我懂了。曾经我认觉得手中的铁棒就是要打碎凌霄,掀翻雷音,以此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但现在我却觉得曾经的我有那么些许的幼稚与狂妄。原来真正的战斗从来不是去推翻,而是保护。
曾经的石猴有了牵挂,所以他不再是战无不胜的齐天大圣。但如今的行者有了想保护的东西,就成了斗战无双的斗战胜佛。
当最后一根毫毛飘飘荡荡的回到我的身上时,我终于睁开了眼,从坐了千百年的莲台上站起身来。走出了我修行的洞府,来到了那大雄宝殿之中。
我看向那高坐莲台的如来佛祖,既不行礼,也不下跪,好像我又成了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石猴。那些菩萨罗汉见我这般,都在那吵吵囔囔的说些什么,我不用猜也知道,估计是在说我这泼猴不懂礼数吧。周围那些菩萨罗汉的训斥声越发明显,我却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那宝相庄严的如来,如来笑了,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也笑了,笑的很放肆,就像当年闹天宫时一样放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灵山众佛满是不解,纷纷询问佛祖为何放任我这般胡闹,佛祖拈花微微一笑,众弟子不解,唯有旃檀功德佛与观音菩萨恍然大悟,双手合十称颂“南无阿弥陀佛。
我向大雄宝殿之外走去,这百年修行让我看起来像个身材瘦小,白眉佝偻的老僧。但每走一步,便有火光从我身上冒出,几乎将我的袈裟和毛发尽数烧毁。“我本山中心猿火,未曾烧遍世间金”无数的焰金毛发从我身上冒出,几乎与火光融在一起。
最后火光化为了凤翅冠与黄金甲,我歪歪头,从耳朵里掏出来一根绣花针,晃一晃化作了一根金红长棍。灵山诸佛看着我,好像又看到了当成那个无所顾忌,令人闻风丧胆的齐天大圣。
看着他们的眼神,我有些恍惚,曾经我本以为这般每日打坐参禅,听颂佛经的日子会一直平静的持续下去,直到活成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百无聊赖了数百年,甚至觉得手里的铁棒已经和自己一样都快生锈了。可直到换回这熟悉的披挂,重新将这金箍棒握在手里的时候,才猛然发觉,这百年的修行就像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风吹日晒,宛如牢笼里的一场梦。
百年枯坐青灯古佛,修成一尊古井无波。
遍观三界六道众生,今日方知我仍是我。
我踏起筋斗云,离了这西天雷音,我开始形使这所谓“斗战”尊号的真正意义。
“俺乃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斗战胜佛孙悟空,妖孽,吃俺老孙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