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丑女团”3unshine，用八年上演一场现实版“孤独摇滚”

你可能早已忘记在八年前因为“丑”而在互联网上火爆一时的Sunshine组合了。

彼时她们刚刚出道，便遭遇了自己出生以来能在网上碰到的最严重的攻讦，人们将其比作芙蓉姐姐与罗玉凤的后继者，肆无忌惮地向她们宣泄着嘲讽与恶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Sunshine都处于一个“完美少女组合”的反面，五音不全的歌喉、普通乃至丑陋的面貌、十八线城乡结合部风格的穿搭，都让这几个高中生陷入了“全网嘲”的境地。

你也肯定想过，长相如此抱歉的组合注定沦为成为受嘲讽的对象。人们憧憬的对象是平泽唯或喜多郁代这样的美少女，就连波奇酱这种带有严重性格缺陷的角色，作者解释她受包容的原因都是“因为她长得非常好看”。

她们与动画或影视作品里的那些“完美组合”就像是表里两面，嘲讽、奚落，猎奇的目光几乎如影随形，但即便如此，你仍能在七年后的今天再度见到她们的身影。

Sunshine最初诞生的契机，是因为Cindy想要一部手机。

2015年，一家企业举办了一场唱歌比赛，里面的奖品有部Iphone6，所以Cindy与其他四名同学在网上买了首原创曲、去影楼拍了艺术照，这就算是组了个团。再后来，她们把照片传到了网络上——过了一段时间，在某些大V的推波助澜下，她们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成全网的热议话题了。

那场比赛最后无疾而终了，但Sunshine却爆火了起来，由于体型比较胖，所以Cindy最后手机没拿到，反倒在网上被喷得最惨。在当时，如果没有队长Abby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把团员一个个劝了回来，那Sunshine的故事大概也就到这了。

最初意识到Sunshine商业价值的是信念音乐的老板杰斌，他从北京跑到安徽，并想尽办法说服了几位女孩的家长，最终成功跟她们签约。在后来的几位女孩眼里，信念音乐与杰斌可能算得上是“教科书式的资本化身”——杰斌把她们带到北京，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捧红Sunshine，反倒是不断压榨她们，让她们扫地、擦窗，而她们接的十几场活动的收入，也大多被杰斌塞进了腰包。

彼时的Sunshine能接到的都是些抽象活儿，比如说在《金坷垃传奇》里扮演两朵金花、排队去抢“美图手机”打广告。在信念音乐旗下推出的《随时随地拍拍拍》《我要做你女朋友》等单曲，看起来也像是在尝试复刻曾经同样被群嘲的“TFBOYS”的成功。

不满的苗头逐渐萌芽，以至于后来演变成了一桩罗生门。

在另一侧，杰斌则声称为了栽培这几位16岁的女高中生，自己已经投入了不少成本，也指责前来“挖角”的Kerin。后来，杰斌带着没有离开的Nancy与Cheryl成立了Sunshine-Future，但最终未能踏出一点浪花。

在Kerin手下，Abby，Cindy与Dora重组成了3unshine，后来又打赢了跟杰斌的官司。直到这时，她们的偶像之路才算是刚刚开始。

仅一年后，新生的3unshine便推出了新单曲《朵蜜》，三个女孩子的风格变得相当国际化，唱腔也进步了不少——没到专业的水平，但已经达到了“好听”的程度。2018年，3unshine上线的新歌《3Q》甚至登上了美国iTunes华语流行音乐榜第4名。

这些新尝试也让她们成功地收获了一批粉丝——经过一番重新审视之后，人们发现这三个女孩子其实并不算差。

队长Abby坚定、直率，在纪录片与演出中总是一股飒气的样子；Cindy因为刚出道时的照片太丑抗压最多，但气场最强，被粉丝叫做“C皇”；Dora唱歌总跑调，但在“长开了”之后成了队伍里的颜值担当。

在张铠麟的简单规划里，Abby是陈绮贞、Cindy是麻辣鸡、Dora是洛天依，每个人都被赋予了不同的身份，曾被喷得最惨的Cindy的个人单曲《不正确审美》的歌词是这样的：

不管你在 想什么做什么

说什么 故意贬低一些人去伤害没分寸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请你自觉改正 这不正确的审美

她们身上背负着许多人的理想。3unshine代表的是一种“反主流”的审美，她们是素人，外形普通，但她们也拥抱新潮，一股欧美范儿、勇敢、自我，人们从这几名自信的女孩子中汲取力量，并以他人踏过的荆棘之路来鼓舞自己。

2019年，《乐队的夏天》女神合作赛，盘尼西林搬出了欧阳娜娜，面孔乐队请来了罗琦，新裤子的合作者则是3unshine的Cindy。

这是一场疯癫的表演，主唱庞宽抖着抽搐的舞步出场，Cindy旁若无人地唱着自己的歌，鼓手Hayato则直接躺在了架子鼓上。近处传来的是观众们的欢呼声与迷幻的合成器音效，远处传来的是一股喧嚣也挡不住的荒诞与悲凉。

在舞台上，Cindy是“C皇”，但更是Cinderella（灰姑娘）。她是一个不是公主的公主，对手则是一个不是王子的王子。

我来自一座小城的边缘

我没有一双漂亮的舞鞋俱乐部放着难听的音乐我讨厌人们冷漠的胡言

在童话故事里，Cinderella有水晶鞋与南瓜马车，最后能达成一个Happy Ending；但在现实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舞台是短暂的，最终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一个来自十八线小城、又黑又胖的女孩嫁不了王子，她只能以一种满脸油彩、动作夸张的荒诞姿态来揭示这个世界上美与丑的残酷分野。

如果爱是谎言

王子说的是谎言如果音乐是谎言你的心是荒野

舞台下，Cindy完全就是一副普通女孩的样子。

她面临着要不要参加高考的困境，还被新裤子的主唱劝“一定要上大学”；当别人告诉Cindy自己觉得她的舞“很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我疯吗？哪里疯？”

......还有Abby、Dora，以及她们共同组成的3unshine，这个组合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2021年4月，热手文化宣布3unshine即将展开全国巡演，但仅两个月后，巡演就被宣布取消。

再后来，矛盾浮上水面。Kerin指责3unshine的状态很糟糕，认为她们一直没有“全力以赴”，练习十分懒散，让幕后团队的心血付之东流。3unshine则声称自己只是一种“傀儡”，镜头下的她们始终都是困惑、忧郁的，而且处境在Kerin的安排下并不算好：她们合租的地方是一室一厅，有时连续几个月接不到外务，直到巡演前经济都没能独立。

不过对观众而言，最关键的问题是，这场不留情面的冲突暴露了3unshine的本质。一直以来，她们扮演的一种反抗主流，“不被定义”，勇于“Show Myself”的角色——但实质上，这些角色却是制作人强塞给她们的。

Kerin想把她们打造成强大、勇敢的“diva”，并将其与一旁韩国流水线式的“idol”作为对比。

人们认为那些符合白幼瘦审美、动作整齐划一、主流的女团都是些批量生产的罐头。

直到这时，你才会发现那些歌词中所流露出来的自信皆是伪物，什么“自信就是不会认输”“潇洒欣赏自己”“Let me show myself”，都是Kerin为她们刻意建构出来的表象。但这既不是Kerin的问题，也不是3unshine的问题，说到底，偶像与女团这个贩卖梦想的行当本身就是一种谎言。

对3unshine来说，她们的“真实”其实更接近主流的路线：Cindy要变得更白更瘦；Abby想实现从小到大的“正常”女团梦；Dora得先达成经济独立，不再让家人担心。

几位女孩的自主意识从Kerin创造的壁障中破壳而出，这就意味着她们做不成人们眼中的“反主流偶像”了。6月28日，谈判破裂，双方无可奈何地散伙，Abby、Dora、Cindy离开热手文化，Kerin也没有继续干经纪人，反倒选择像以前一样做回了歌手。

于是，“3unshine”这个壳就这样破碎了，但组成它分子的Abby、Dora、Cindy这几个个体的生活仍在继续。

再见到Cindy时，你可能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

与热手解约后，她选择了单飞。在2016年，她是因为“胖”和“丑” 被喷得最惨的一个，但到了现在，她却成了名健身博主，能轻松做出“一字马”等动作。

Abby与Dora与原SING女团的成员重组，构成了一个名为“Atom1x”限定团企划。

她俩的底子本就不错，而如今变得更漂亮了，这次她们不伴随一种“反主流”的旗号，带来的就是一种很直觉、简单的美。这个新团算不上有多热门，但还是斩获了一批坚实的粉丝，你能见到她们总是笑，在舞台上，也在社交媒体传播中的照片里。

而这即是她们的真物。

在“kirakira”式的叙事里，一个少女偶像组合的前程往往会更好。她们走的路会有挫折，但不会像3unshine这样处处受阻，她们会拥有更多的粉丝，人们期待的是她们能上演《卡罗尔与星期二》里“奇迹的七分钟”，而非一个健身博主或二流女团的结局。

可这就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发生在几个现实的人之间的故事啊。

2023年的Abby，还会回想起八年前的吉星月在刚诞生的Sunshine分崩离析之际把团员一个个劝回来的日子吗？

这条长达八年的漫长道路孤独吗？很孤独。

这条路朋克吗？我的朋友，这简直太朋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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