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搜查长的怪谈警示录|第三卷-第六十五章
“不行，这个方向也不对。”
泉纱织皱着眉头看着一地散落的纸张，打量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的各种字迹，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然后扭头看向了旁边整理着那些纸张的源太一，半带着无奈地问道：
“还有什么我们没注意到的方向吗？”
“如果你问的是还没有整理的王室的话……”源太一低头翻看着那些纸张，“十六世纪左右的西方王室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再有就是……”
“那就开始重新整理这些数据。”
泉纱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对着源太一有些急躁地说道。任谁都能听出她话语里面的那份情绪，以至于虚空之中的那个童音也不由得出言调侃：
“这么急躁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声音带着一种玩味的意味，居高临下。
“确定不冷静下来再作思考吗？”
“……我发现这件事情和我预期的好像有所不同，你似乎很希望我们能解开这个问题。”
但是这话出口之后，泉纱织手上的动作居然真的就慢了下来，扭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身边的虚空，忽然冷静地开口，
“你一直在从旁给我们各种隐晦的提示，即使是知道会被我们套话也仍然一直在和我们沟通，即使是知道这对我们有利却仍然在帮助我们排除某些错误的选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们？我似乎找不到你这样做的理由？”
“啊，还真是一个直指人心的问题。”虚空中的声音也停顿了一下，似乎斟酌了一下该怎么回答，“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我是谜题的出题人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谜题是为了困死解答者才存在的。”那声音慢悠悠地说道，“谜题从被制作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去找到能解开它的人。”
“很多谜题从字面上去理解其实都不止一种答案吧？”
男童继续这样说道，日野实能听得出来他在某个看不见的对面耸了耸肩膀。
“但是在茫茫可以选择的答案之中，却只有一种出题人想要的答案是正确的。因为谜题存在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考验，而是筛选。筛选出能够理解出题人的逻辑、同出题者有相同的想法、与出题人能够彼此理解的那个人。那个人可以和出题人发生共鸣，在众多供作答的选项之中找到和出题人同样的那个答案。”
“所以我当然会期待这样的共鸣。”
男童说着让泉纱织动容的话语。
“不如说，正是为了寻找这种共鸣，我才从许多隆泰之中站了出来，来给你们出题。实话说我，觉得我的谜题算是很温柔了。在你们触动这个谜题的同时，另外两个谜题也被触动了。他们面对的问题可比你们要残酷多了。还是说……你们其实更喜欢那种不用脑子只靠蛮力的类型？”
“当然。不管是什么样子的谜题，解不开都没意义。”男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解不开的人结局都是一样的，终究都是一样的下场。”
另外两个谜题也被触动了？
听到这话之后，泉纱织和两个男生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惊讶的不是还有别的人也在同时窥探这里，而是惊讶数量。他们猜到了搜查局的二人组今天一定会有动作，但是没想到同时还有其他人。
“许多隆泰？”但是泉纱织并未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她抓住了对方话语里面的另外一条提出了质疑，“那是什么意思？”
“你们解开了谜题就知道了。”男童轻笑，“我们都是隆泰，但是隆泰和隆泰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幸福本没有固定的模样，即使是梦境的所有人也会有不同的幻想。”
“……”
这话堵死了泉纱织想要继续追问的想法，她转移了视线又看向了旁边正在观察房间的日野实，期待他是否还有别的发现。在理清思路之后，他们很快就完成了分工，学识广博的泉纱织负责整理答案，洞察力惊人的日野实负责寻找线索，而更擅长动手的源太一则在一旁进行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这是最合理的分工，但是在过去的半个小时内并未给三人带来突破性的进展，和泉纱织一样，日野实现在也是抓耳挠腮一筹莫展。
“这个地毯……”
然而这个时候场中却响起了源太一的声音，金发少年开口的时候声音迟疑又犹豫，带着隐隐的不确定。
“好像是利比纽斯半岛的风格？”
“你说什么？”泉纱织几乎是瞬间回头，视线热切地看向他，“你再说一遍？”
“我……”坐在地上整理着文件的源太一被女孩激动的反应震得愣住了，半晌之后才犹豫的回答道，“我也不确定，只是依稀听人谈起过，用麻绳编制地毯是利比纽斯半岛的习俗，当地其实没有用地毯的习惯，如果用了的话，就是这种传统的绳织地毯。”
“利比纽斯半岛，利比纽斯半岛……”
泉纱织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面来回度步。然后又忽然抬头看向房间内的陈设，打量着整个房间的布局。又将视线猛地转移向房顶，看着头顶的灯不由地默默出神。
“你怎么……”
日野实迷茫地看着她，刚想疑惑出声。但是话语说到一半就看到对方忽然猛地一颤，高声喊道。
“我明白了，是《宫人》！”
抱着书本的女孩目光闪烁，环顾着整个房间，看着那些镜子，画板和画框眼神惊喜。
“这个场景内的布置……是《宫人》里的布置！”
“宫人？那幅世界名画？”日野实也渐渐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房间内的陈设，顿时也明白了少女所指。
“对，是我们的思维走向误区了。古时候没有照相技术，能从那个时代流传到现代的画面，其实首先就应该去思考那些名画吧？在历史都会被粉饰的时代，只有器物和绘画还保留着曾经的样貌一直流传至今。”
少女眼神灼灼。
“但是即便如此，《宫人》也并非一个容易想到的目标，因为正如后人为它重起的名字那样。这幅画是一幅以人物作为核心的画像。比起背景，更引人注目的应该是出现在绘画中的宫女、侏儒、小公主和画师本人。但是现在这些人连带着墙上那些油画都被抹去了，因为有其他人‘顶替’了进来。”
“就是我们？”日野实了然，“所以解题方法就是让我们模仿画中人物的站位？去复现画面中的那个场景？但是那其实是没办法做到的吧？我们只有三个人，但是我记得画里画家本身加上公主、宫女那些，至少有七八个人。”
“不，既然都已经说了是《宫人》了。那么肯定就不会是画面上的人吧。”女孩摇了摇头，看向了房间内的镜子。“这幅画之所以是世界名画，不就是因为它别有设计，画面上的内容，是‘被画肖像的人’的视角吗？”
她显然对那幅名画颇有了解，迈着步子一路小跑到房间内那个巨大的画板前，从画板后方探出头去，看向了房间对面空荡荡的区域。
“看，这个画板后的位置，就是画面右侧画师本人所站的对方。他在给对面站着的人画肖像，他对面的人就是国王和王后。但是《宫人》这幅画上却把他本人画出来了，还画着小公主、侏儒、和侍女。因为画面的内容并非从画师的角度出发的。而是从……”
她说着从画架后面走了出来，大踏步地走到了模特的那个位置。从那个位置回头俯瞰能看到整个房间，少女对着房间内的陈设比划着，仿佛能看到画中的画面在她眼前重演。
“看，左边的位置是画师本人，中间坐的是小公主，旁边围绕的是侍女，右边站着侏儒。远处站着侍卫。国王本人并未出现在画里，但是画师巧妙地在画面的墙上安排了一面镜子，让镜子可以在画面里投射出国王和王后的影子……”
她每说到一处，视线就跟随着走到一处，从房间的左侧一直挪移到右侧。但是她在说到镜子时，却忽然愣住了，看着自己影子出现在镜子中的一侧，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过来。”然后她直接伸手强硬地拽着他小臂把日野实拽了过来，拖到了镜子前面。
“哎哎哎！等一下，我！不是……”
少年满脸茫然的被她拉了过来，两人的影子同时进入了镜子的范围。就在这一瞬间，空间之中有鼓掌声响起，带着仿佛电子游戏通关般的礼花音效。
“很好，很不错。”男童重新在虚无的空气中出现，他穿着黑色的礼服，从墙体中缓步飘出。与此同时，周遭的空间也如同涟漪般波动着，带着仿佛梦醒般的破碎感。
“非常棒的推理，你确实学识渊博。”
“我果然猜对了。”泉纱织抱着书脸上露出笑容，对着走过来的男童高声说道，“确定它是《宫人》之后，事情就没有那么难以揣测了。毕竟这幅画之所以能名垂青史正是由于它的空间利用，以此作为主题的谜题也必然在这个地方做文章。”
“那么，现在这个谜题算是解开了吗？”泉纱织看着周围那震荡的空间，能看得出来它正在逐渐瓦解，“你说过解开谜题之后能看到一部分真相，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当真那么想要探求这背后的秘密吗？”自称隆泰的男童对着他们微笑，“实话说，到现在这一步退走还来得及。”
“为什么我每走一步都有人劝我就此止步？”但是少女毫不退让，直接反问，“你们隐藏的到底是什么秘密？如此不可见人？”
“那好吧。”于是少年遗憾点头，你能听得出来那声音之中的遗憾，也能听得出来那声音渐行渐远。
“那就看看你想要的答案吧。”
周围的场景变幻，原本的场景消失，化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当雾气消散时，三人的脸色同时一变，他们居然站在一片骸骨之中，脚下是堆积如山的皑皑白骨，周围还有无数骨瘦如柴的身影踉跄地在摇晃，跌进白骨的堆中就化作其中的一具。
“《宫人》那幅画里的那位国王一生武德充沛，英明神武，在位时曾做过多种改革，抵御外敌，南征北战。在历史上享有盛名，作为那文艺繁盛的三百年里的国王，在艺术领域他也不乏像是《宫人》这样的风流轶事。”
在那白骨堆里面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从语调上分明就是先前那个男童。但是现在他的音色却忽然变得苍老。视线望过去，你能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性躺在那堆白骨之间，他眼神浑浊，面容枯瘦，一身亚麻色的破烂衣袍，几乎和周围的白骨融为一体。
“你是？”
三人几乎不敢辨认了，这居然是刚刚给他们出题的那个人。刚刚那个男童意气风发，风趣神秘，到头来居然只是个满身油污的落魄饥民。日野实下意识地想要接近他，却被旁边的源太一拦住了，源太一对他无声地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的靠近。
“但是他在位时也横征暴敛，多加了数十种税收。那个时代的贵族，身份就是一切，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有机会摸到贵族的底边，如果能获得贵族身份，是一种莫大的机缘。正好像画出《宫人》这幅画的作者，凭借这幅画得到了贵族身份。可惜一个时代有这种机缘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人，绝大部分人不要说前进，连前进的希望都看不到。”
枯瘦的中年男人继续喃喃自语。
“这不就是现在的雪见泽吗？没有出路、没有前路、没有希望。以前你对这座城市不满，还能想着逃离，可是现在连逃离的机会都失去了……”
“死亡不是人一生的终点，要不了那么久。一个人一生的终点是在你失去希望的那一刻，而如今的雪见泽，很多人其实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希望了。”
“……”
三人无言，白雾之中只有那些枯瘦的形骸不断倒下，地上的白骨不断增多，白骨堆成的山越来越高。
“我曾经有个名字叫井上龙之介，是一个落魄画家。”
这个先前自称是隆泰的男人终于说出自己曾经的名字。
“但是那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做隆泰。这座度假村的人将自己最绝望，最想要回到过去的那部分留在了这里。我们聚集在它的周围，共同组成了一个名叫隆泰的人。”
“……我猜到过这种可能。”
日野实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出声，但是那位躺倒在骨山间的男人已经不再理会他了。他人躺在白骨的山中身形枯瘦，意识却像是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中痛饮美酒。
“……去吧，去吧，沿着白骨间的小路。”
许久之后他口中才开始哼起童谣般的哼唱。
“倘若你们要摧毁它的话，那就去吧，去吧。”
“让梦境坠落，让飞鸟折翼。”
“反正，我们本就不曾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