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山的新剧，把我这些年缺的春晚给补上了

“你见过赵本山没？”

作为一名铁岭人，每当我和外人聊起老家时，总会被问到一些像上面那样令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在大多数时候，我总会摇摇头，然后和他扯两句本山大叔的江湖传闻，再扯两句他走后那个有些变了味儿的春晚。

十几年过去，本山大叔淡出了春晚，淡出了荧幕；他的赵家班也不比往昔，接连传出一堆又一堆负面新闻，欠钱、撕破脸、搞带货……我一度以为那个农村老头已经真正退隐，之后再也看不到其参演的精彩喜剧。

直到我看见了最近的《鹊刀门传奇》，熬过了它蛋疼且无趣的前几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鹊刀门传奇》的质感都很“土”。

初看这部剧时，许多人会觉得它像武侠版的《乡村爱情》。这里没有人均三层粉的妆容和仙侠偶像的滤镜，也没有王公贵族的风花雪月，有的只是坐在炕头上唠着闲嗑的一群江湖小人物。西门长海（儿）、公孙丽蓉（yong）、轩辕金凤（儿）……武侠文化中凸显逼格的复姓，在剧中通通被安上一个个土的不能再土的名字。

江湖的严肃与残酷，被小品般的喜剧感所消解。毒步天下的五毒教教主，其实只是个擅长江湖炒作的流量网红；而古墓派小龙女的后人“公孙丽蓉”则是一位开口就能唱大秧歌的白毛悍妇……当他们揭下神秘的身份面纱，张嘴蹦出一句东北话时，那个已经远去的江湖似乎又回来了，带着浓浓的苞米碴子味儿。

剧中，赵本山一人饰演双角，一个是武功盖世的鹊刀门掌门“西门长海”，另一个却只是个安心烧菜的厨子“西门长在”。机缘巧合之下，厨子顶替了掌门，糊里糊涂地和门中几位徒弟度过了40集的春秋。

相比于如今互联网搞笑视频中那“抽象”味十足的笑点，《鹊刀门传奇》的笑点营造要显得更加“老派”一些。熬过前几集的无聊铺垫，一种十多年前的小品质感就会向你扑面而来。

各式各样的错位与“跨服聊天”的操作，占据了笑点的半壁江山。绑架人质后的上门勒索，却被误认为是来相亲的老伴儿，所以一边开价五百两一边就给两块钱；本是强身健体的壮骨粉，却被丽蓉误认为是死人的骨灰，所以你能看见一边睹物思人泪流满面，另一边却表示这是由我亲手制作……而令人舒服的是，这些误会的解开时间都相当之快，从不会像之前的一些小品一样磨磨唧唧，让人产生烦闷之感。

剧中小的笑点，颇有些“润物细无声”之感。他们要么利用名为武侠的旧瓶子装下紧跟时事的新酒，要么利用肢体语言给人以别样的滑稽感。

给恶人谷谷主飞鸽传书，上书唯有“在吗？”二字；那运送盲盒纸人后背的大箱子，则美其名曰“后背箱”。

肢体语言这方面，本山老师昔日表演中引以为傲的绝活，都在这小小的鹊刀门中上演了一道。掉凳子、扮瞎子、追疯子、装傻子……每一幕，似乎都能让人想起荧幕上的“黑土”与“大忽悠”。

而就剧集的呈现方式来说，《鹊刀门传奇》更像是东北版的《武林外传》《龙门镖局》。

剧中有着明确的“抗倭”主线，但每一集几乎都像是一个个藕断丝连的单元剧，彼此之间几乎没有过多的关联，只有一个个不甚显眼的伏笔与连接，提醒你这并非相互独立的时空。

这种形式，让每一个单元剧都有了鲜明的主题。这些主题出乎意料的尖锐——人员内卷、抽盲盒、选秀出道、粉丝经济、人口拐卖等等等等。想学武功，就要抽盲盒凑齐上下卷，运气不好就只能抽到眼保健操；想在武侠综艺中出道，就要交钱、签约、巡演、出道;想吸粉，就要有人设、就要提纯粉丝、指挥粉头……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一部武侠喜剧，《鹊刀门传奇》中的动作戏没有拖后腿，反倒是成了剧中最为画龙点睛的一笔。

比如许多人赞誉的“长白山论剑”环节。比试中，以筷为武的“筷子门”看起来像旁门左道，对起敌来却更兼灵巧，左手探囊取物，右手夹、撩、架、挑……来去之间，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另一门派“回龙教（回笼觉）”的出场极短却也极艳，一个天天睡回笼觉的懒汉门派，在上了台之后却宛如老僧入定、猛虎伏身一般，一招睡梦罗汉拳以静制动、于大梦中窥得真章，睁眼便是一招致胜。

而最后本山老师贡献的一段打戏，更是将比武推向了高潮。眉眼动作间，将两个亲兄弟的不同气质展现地淋漓尽致。随着唢呐的一声吹响，苗刀二式起手式一架，荡气回肠之感便油然而生。

末了，当我回想近几年的仙侠武侠剧时，突然发现，这似乎是我近年看过最好的武打戏……

这便是《鹊刀门传奇》。

许多人在看完《鹊刀门》之后，都会不由分说地给予其喜剧界的最高评价之一

——“下饭，真下饭”。

《鹊刀门传奇》真有那么好？

挺好的，但也不算太好。

如若深究剧情的话，《鹊刀门》大多数编排都是有些寡淡且细碎的，它没有怎样精彩的叙事，更多是依靠主角的表演，部分桥段也免不了会显得有些老旧与尴尬。

与其说是电视剧，它更像是一幕幕不间断的小品，门派中几位主角是台上的演员，只要有需要，他们就会随时切换成另一种人格、上演一出别样的小品。单纯就我而言，尽管它的观感已经超越了《龙门镖局》，但与《武林外传》这类相比还有些差距。

但抛开这些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追这部剧中，我最能直观感受到、也最为欣喜的，是一种简单的快乐。

一种从泥土中生长而出的快乐。

我在前面说过，《鹊刀门传奇》的一切都显得很土。主角们吃的是大葱沾大酱，住的是农村小院和烧炕。他们的性格多少带些怯懦、俗气、平庸乃至笨拙，其中一些行为甚至可能不太符合互联网的价值观，放在某些地方可能要被*上三千遍。

这些天然的笑料，似乎来自于东北人骨子里的幽默与这些演员接地气的生活经历。

有人说，当看见赵本山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你不必担心开怀大笑之后非要流下几滴泪水，也不必担心遭受连番的大道理教育，你只需要专心留在他们的表情、动作、语言，专注于那一个个响或不响的包袱之上。

我一直觉得，本山大叔是聪明的。他并不像喜剧界中某些自诩“大师”的人物，总是在影视剧中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荧幕上，他始终以一个小人物的“泥腿子”姿态出现，演瞎子、演农民、演小老百姓。从被誉为中国公路片巅峰的《落叶归根》到魔幻现实的《马大帅》 ，再到如今的鹊刀门代理掌门，他都以一种最为适合的方式出现。

就我而言，《鹊刀门传奇》不是一颗越嚼越淡的口香糖，反倒有不少可以回味的地方。它既有辛辣的讽刺，也会在不经意间流出极具人文关怀的温情。或许鹊刀门并不算最为优秀的那一档喜剧，它的剧情有注水、也有尬点，但它是独一无二的，又因为生在武林凋敝的时代，因而显得有些卓尔不同。

在互联网上，常常流行着关于喜剧“高级与低级”的讨论。可当我抬起头仰望那些所谓高级的玩意时，却发现他们是如此高高在上、不肯俯身贴近地面哪怕一寸。我和它隔的太远，以至于我这短视的眼光看不清任何东西。

我会想起那些年丢失的春晚、会想起这如今铺天盖地的“包饺子”梗——其实这仨字儿并没有在任何春晚小品中成为一种结语，但其意象已经让大家患了PTSD，只有把这些尴尬的东西集合成一个梗，才能略微降低对其的敏感。

几十年过去，春晚来了、春晚大了、春晚走了；喜剧来了、喜剧远了、喜剧沉了，它不再出现在庙堂之高的地方，转身投入了江湖之远方。来来去去之间，整片武林也翻了个新天，一个大国的形态从农业变成了工业，而几个大省又从工业回到了农业；现代的高楼大厦变得更加耸立，可大厦下的阴影也变得更长。

剧中，长白山论剑结束之时，主持人王林在谢幕语中一句平白无奇的套话，却令我印象极为深刻。

因为它提到了“辽东武林的复兴”。

但我不知这武林何时真正复兴。就像直到结局，身为厨子的西门长在仍然还是鹊刀门掌门一样，他们会继续着插科打诨的日常，继续给人更多以“乐”的东西。

在武林人眼里，西门长海是整个武林的盟主；而在武林之外的世界，那位盟主被许多人奉为山海关之外的一尊至高神。

但或许，他们更想看见的，并非一尊孤高的神，而是一场盛大的长白山论剑，一场百花齐放的比武。是筷子门的四两千斤、是回龙教的大梦一场、又或是万马堂的万马奔腾……

就像《武林外传》始终没有后八十回一样，我不知《鹊刀门传奇》是否会有第二季；又或者，是否会像《乡村爱情》一样逐渐落入窠臼。

——但我知道，就像长白山论剑中鹊刀门顽强获胜一样，至少在这一届，辽东的武林依旧有西门长海坐镇。在坚冷的黑土地上，依旧有一群浑身泥土的老蔫苗子，在用已经不年轻的身体散发着勃勃生机。

而抛开那些大的小的情感，回到现实、看着面前的盒饭时，我知道——这剧对我最直接的意义，便是又多了一种下饭的选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