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民族史是中国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

2023/08/2878 浏览综合
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在广义上是对历史上曾经活动在中国古代北方地区的各个民族的总称;学界也有从狭义上专指以蒙古高原及周边地区为主要活动地域、以游牧业为主要生产生活方式、操阿尔泰语系诸语言的各民族的看法。国内学界一般将其简称为“北方民族”;国外研究者基于不同的认识,称其为“马背民族”“骑马民族”等。从狭义上讲,中国古代北方民族的历史,既包括蒙古族兴起以前的诸北方游牧民族史,又包括古代蒙古史。由于蒙古族兴起后,经过多个世纪的漫长岁月,已经由一个古代民族逐渐发展为现代民族,而且,早期蒙古史一般又与元史、北元一明代蒙古史、清代蒙古史及近现代蒙古史形成了比较完整的研究体系。因此,学界一般就将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史的研究对象集中在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13世纪活动在蒙古高原及周邻地区的各个民族,并形成了以族别史为特征又大体可以按照时间顺序研究的北方民族史研究体系。这些古代民族主要涉及匈奴、东胡、乌桓、鲜卑、柔然、敕勒一高车、铁勒、突厥、薛延陀、回鹘(回)、黠戛斯、契丹、库莫奚、室韦一达怛等各个游牧民族的历史。至今,学界针对这些民族的研究,已经涉及族源、政治、经济、风俗习惯、文化传承等各个方面,成果颇丰,学术争议点亦较多。而经过对各个民族历史的专题研究,努力寻求中国古代北方民族整体发展的历史规律仍然是有待突破的重点与难点。
中国历代汉文典籍中有关北方民族的历史记载是从事研究的基本史料。《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魏书》《北齐书》《周书》《隋书》《北史》《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新五代史》《辽史》等纪传体史书,《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等编年体史书,《通典》《通志》《文献通考》等典志体史书,《唐会要》《五代会要》等会要体史书,《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等地理总志以及《太平御览》《册府元龟》等大型类书以及其他体裁的古籍,均保留着与北方民族历史有关的史料。不过,由于各类史籍的成书年代不同,后出史书往往与先成史书有着抄录关系, 内容也存在程度不同的沿袭继承;而且,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情况的变化,后出史书又常常收录了为先成史书所不载的资料,增加了某些新的内容,加大了辨别取舍的难度。另外,各代史家对北方民族资料掌握的多寡不同,取舍角度有别,记述方式有异, 所记内容与实际情况可能有一定出入,或存在误记错记等情况,也必须因时、因地、因人,因事详加考辨, 方可在不断的研讨中逐步接近真实。尤其值得注意的是, 由于历代中原史家不同程度地受到时代、民族、地域、立场和思想文化等诸方面的局限,也在相关文献中反映出对北方民族的歧视和偏见。基于上述, 尽可能全面、系统地占有研究北方民族历史的汉文文献史料, 并且进行详细比对、辨析, 探明史源关系, 明确史料价值,摒弃各种偏见,坚持客观评判的标准,在研究北方民族历史工作中显得格外重要。除了汉文史料以外,粟特文、突厥文、回鹘文、契丹文、西夏文、蒙古文、波斯文等文字的文献,多为北方民族记载的其自身的历史活动,有其不同的视角、内容、观点和方法,虽因文字的掌握与识读存在较大的难度,但对于全面深入研究北方民族历史文化却具有独特珍贵价值。中国学界不乏倡导和践行利用多语种文字史料进行综合研究的专家学者。
中国古代历史文献,记载内地王朝史一般都较为系统和丰富,相比之下,同一部古籍中有关北方民族史的史料则显得零散和匮乏。仅以记录北方各民族历史内容最多、最系统、相对可靠的正史即“廿四史”为例,与北方民族有关的史料主要是列传中的各族专传和纪、传、志、表当中的散见史料,系统性与涵盖面均存在误漏,甚至难以成章, 形成研究中的诸多难题。因此,除了稽考、辨析、使用文献史料作研究以外,利用考古资料进行北方民族史研究也是学界传统。百余年来,北方民族的物质文化遗存有多少不等的发现,相关资料和研究成果相继发表,程度不同地为研究者提供了难得的研究依据。匈奴遗存主要集中在外贝加尔、蒙古国和中国境内的北方草原地带,发表的考古资料与研究性成果较多。其中,蒙古国境内的诺彦乌拉、高勒毛都, 中国境内的桃红巴拉、阿鲁柴登等匈奴墓葬,为研究匈奴历史文化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乌桓的考古学文化虽然没有确论,但学界对夏家店上层文化、井沟子墓地、平洋墓葬、西岔沟墓群的探讨,对探究乌桓史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拓跋鲜卑早期遗存主要集中发现于中国内蒙古呼伦贝尔地区,嘎仙洞遗址,扎赉诺尔、完工、孟根楚鲁、拉布达林墓葬等资料,为研究早期拓跋鲜卑史提供了重要依据。柔然考古学文化虽尚未被正式识别出来,但高昌文书等出土文献与《茹茹造像碑题记》《魏开府仪同长广郡开国高公妻茹茹公主闾氏墓志》等碑刻墓志丰富了柔然史资料。重要的突厥卢尼文碑有《暾欲谷碑》《阙特勤碑》《毗伽可汗碑》,与回鹘有关的碑铭有《磨延啜碑》《铁尔痕碑》《九姓回鹘可汗碑》等,在叶尼塞河流域发现的碑刻资料则多与黠戛斯有关。突厥、回鹘、黠戛斯的碑铭资料为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维度,是研究北方民族历史文化的珍贵史料。此外,中蒙联合考古队确定了蒙古国的四方形遗址为回鹘贵族墓地,从而填补了回鹘考古学文化领域的空白,为研究回鹘历史文化提供了宝贵的考古资料。契丹的考古遗存早期以平民墓葬为主,辽朝建立后的耶律羽之家族墓、陈国公主与驸马合葬墓、吐尔基山辽墓、萧贵妃墓等资料,对契丹早期历史文化的研究也有重要参考作用。库莫奚考古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大王记结亲事碑》《奚国质子热瓌墓志》等十余通属于奚人的碑刻材料,内容或为史书所未载,或可与文献史料相印证,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室韦考古学文化的发现、识别和研究,对于探索蒙古族族源具有重要学术意义。西乌珠尔、谢尔塔拉、岗嘎等墓葬资料的研究与运用,无疑使室韦历史文化的研究内容变得更加充实可靠和丰富多彩,并为蒙古族发祥、兴起于呼伦贝尔提供了确凿证据。总之,与北方民族相关的考古资料,在很大程度上有效地起到了与文献交互印证、补充文献记载之不足、纠正文献记载之错谬的作用。因此,充分结合运用考古资料研究北方民族史,将考古学与历史学密切结合是十分必要的。
 先秦时期,北方民族已见载于史册。荤粥、猃狁、诸戎狄与商、周及春秋时期北方诸侯国,东胡、匈奴、林胡、楼烦与战国时期北方的燕、赵、秦诸国均有和战关系,东胡、匈奴、丁零等北方诸民族之间亦关系密切。秦末汉初,匈奴势力强大, 东破东胡, 西击月氏,北服丁零, 控制蒙古高原及其周边,第一次建立了统一中国古代北方地区的游牧政权,与中原政权共同缔造着祖国的历史。东胡被击溃后,溃散的部众分别据保乌桓山和鲜卑山, 因山名族,称乌桓、鲜卑。两汉时期, 乌桓先后三次南迁,逐步进入中原北部,与汉、鲜卑、匈奴等融合。东汉时期,匈奴衰弱,南匈奴南迁入塞,北匈奴连续遭逢东汉联军攻击,最后远走西域,留下了值得重视的历史文化。蒙古高原上的匈奴余部并入鲜卑,鲜卑由此渐盛,继匈奴之后控制大漠南北, 建立了地分东中西三部的部落军事大联盟。联盟瓦解后,鲜卑逐渐分化形成慕容、宇文、段、拓跋、秃发、乞伏诸部。魏晋南北朝时期,各支鲜卑渐次南迁, 逐鹿中原,加入到民族大迁徙大融合浪潮之中。慕容、宇文、段、拓跋等部相互征伐, 宇文战败, 从中分化出契丹、库莫奚二部。同期,鲜卑后裔室韦见于文献著录, 与契丹、库莫奚地分南北,活动于东胡及其后裔曾经往来驻牧的地区。吐谷浑自慕容鲜卑分离,迁徙甘青地区, 后建立吐谷浑政权, 史事绵延, 直至唐代。慕容建立前燕、后燕、西燕、南燕,拓跋建立代,秃发、乞伏建立南凉、西秦等区域性政权。匈奴后裔建立有汉、前赵、北凉、大夏等政权。南迁的丁零也建立了翟魏政权。丁零后裔亦以“敕勒”“高车”“铁勒”等名称为史书所记载,分布于漠南漠北。最终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统一中国古代北方地区,形成了南北朝对峙格局。同期,东胡苗裔柔然兴起于大漠南北, 建立柔然汗国。南北朝末期,随着柔然的衰败,突厥兴起并灭亡柔然,成为蒙古高原霸主,建立突厥汗国,强盛一时。唐初,突厥汗国被唐灭掉,大量突厥民众曾进入内地。后来突厥贵族重新建立游牧政权,再度控制蒙古高原。隋唐时期, 铁勒分化出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其中, 铁勒部落中的薛延陀、回鹘在反抗突厥统治的过程中逐步强大起来,薛延陀一度建立政权,称雄漠北,后被唐灭亡。回鹘灭掉**厥后汗国,建立回鹘汗国,与唐朝关系密切,9世纪中期被黠戛斯击溃。隋唐时期,进入中原的鲜卑逐渐融合于汉族以及各族之中。契丹与奚在突厥、回鹘不断衰落的过程中日益强大起来。唐末,契丹最终兼并奚、室韦等周边各族,随后在五代政权的更迭中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地,建立了与北宋对峙的辽朝政权。与蒙古族源关系密切的室韦各部,在唐代又被诸突厥语族部落称为达怛,并为唐朝中原人接受。蒙古族的祖先部落“蒙兀室韦”首见《旧唐书》记载,“蒙兀”是“Mongghol”(蒙古)的最早汉字译写形式。蒙古族发祥于今内蒙古额尔古纳河下游东南。唐朝中期以后,室韦一达怛诸部乘回鹘汗国衰亡之机,陆续西迁蒙古高原核心地带,或南迁至中原北部边塞。不难看出,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 在中国古代北方地区, 各个民族名号不断更换,政权轮番交替,与中原的往来绵延不绝、从未间断。辽金时期,与蒙古族有渊源关系的各部逐步壮大。至13世纪前后,在语言、地域、文化和经济生活上具有共同性的蒙古高原诸部具备了形成新的古代民族共同体的条件。1206年,铁木真统一蒙古高原诸部,在继承众多北方民族长期分化和融合历史的基础上,以室韦—达怛部落为核心和主要成分,吸收契丹等蒙古语族和回鹘等突厥语族部落,建立了大蒙古国(Yeke MonggholUlus)。至此,蒙古高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和民族兴衰演替的历史始告结束,各有名号的部落、民族统一在了“蒙古”名下,古代蒙古民族共同体初步形成。蒙古族成为北方民族历史文化的集大成者,掀开了中国历史的新篇章。
北方民族以畜牧、狩猎为生业,“游牧”是其经济形态,“行国”是其政治表征。游牧经济比较脆弱,更多地依赖于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迫切需要农副产品作为生产、生活的补充;农耕经济以定居为主, 也十分需要游牧经济产品。游牧与农耕经济之间的差异性、互补性,导致双方谁也离不开谁,形成了互相依存、互相促进的格局。和平时期,官方、民间贸易交换频繁, 各取所需;对峙争锋阶段, 双方的战争也往往是经济因素在起着诱因和主导作用。许多时候,北方游牧民族及其政权更看重经济利益,更多地从经济角度出发制定策略,采取政治、军事行动;中原农耕民族及其政权包括入主中原的北族政权则常以中心、正统自居,更看重政治名分。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使繁衍生息于蒙古高原及其周边地区的北方民族,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向中原地区的南迁、南进运动,先后建立了统治区域大小不等的政权,与中原农耕民族发生了密切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联系。匈奴、柔然、突厥、回鹘、契丹、蒙古等建立的政权,打通了欧亚大陆草原世界,使得各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更为频繁,更为广泛, 其历史不但是中国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 并且也成为亚洲史、欧洲史的研究内容。鲜卑、契丹、蒙古等民族更是建立了囊括中国古代北方地区和中原地区的政权,或统治中国古代北方,或实现了全国大一统,直接把游牧和农耕两种文化融汇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认同,在深刻地改变和创造中国历史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和重塑着自己。
史实证明,在中国历史上的各个时期,都有北方民族程度不同地参与到创造中国多元历史文化的进程之中,印证了中国的历史是由各民族共同创造的发展规律。
关于19世纪末叶以来北方民族史领域的各种西方话语体系, 要么是基于现代西方资产阶级立场和现代民族国家价值取向的认知偏差, 要么是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或者分裂分子割裂中国提供的理论依据。虽然主观动机不同,但二者都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错误认识和观点。这些错误认识和观点,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民族观和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观形成了严峻挑战,对我国的民族团结和国家安全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 对部分研究北方民族史的学者的理论思维可能会带来一定偏差,对人民群众、高校学生学习和认识中国历史可能会形成一些误导, 其危害性不可失防。因此,加强对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史的全面系统性研究,构建客观科学的话语体系刻不容缓。
按照 1981年5月谭其骧先生在“中国民族关系史研究学术座谈会”上的讲话内容作为基本原则来把握。即以几千年来历史发展所自然形成的中国为历史上的中国,以18世纪50年代至1840年这段时期的清朝版图作为历史时期的中国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活动的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契丹等民族,都是中国历史上的北方民族,这些民族建立的政权都是中国历史上的北方民族政权。
中国古代北方民族的历史绵延数千年, 是中国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中国历史不但包括汉族、北方民族建立的内地(中原)王朝史,也包括北方民族建立的政权史。在中国历史的不同时期,生活在不同地区、经济形态有别、风俗习惯有同有异的多民族之间的相互交往、彼此影响、吸收交融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北方民族与中原汉族建立起了密切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联系,而建立在中原的北族王朝则无不以中原“正统”自居。北方民族史与内地王朝史有机的融合,不断地推动着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国古代各民族、各地区的历史共同构成了中国历史的有机整体。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是包括北方民族在内的中国历史上各个民族交融共进共同创造的。北方民族是中华文明进程的重要参与者和推动者, 对中国古代疆域、中西文化交流、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中国历史文化的发展和进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近代以来, 汉族和各少数民族的命运共同体更为牢固, 共同建立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研究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史是北方民族历史与考古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系统全面研究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史,清晰梳理其来自哪里去向何方的历史变迁过程, 深入探究其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内涵及其发展规律, 深刻阐释其与中国历史上汉族及其他民族建立的内地王朝政权的关系, 充分认识其历史地位、作用与贡献,对深入学习和认识中国史,树立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 维护民族团结、国家统一局面,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均具有重大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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