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欧同人文
“小蛋糕,如果你在我面前也不愿意说真话,我会很伤心的。听着,是很伤心,你明白吗?”
“你一定不太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让我很沮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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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欧·脑洞
“我是说,”她(取名废暂不取名)的手指在虚空中比比划划,微鬈的发丝在脖颈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我梦见我一个人走在乌尔里瑟港的郊外。”
尼欧坐在她身旁,神色愉快,十指交叉,脸上挂着一贯迷人的微笑。“嗯,然后呢?”
“梦里的我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原野上,远处是乌压压的松树林,清晨第一缕阳光就从松树枝叶间投射下来。我猜想,你一定没有见过那种——那种像是具有油画质感的阳光,它落在地上和雾气融为一体,远远看去像是绕在树林边上的一圈白色浪花。”她说这话时眼中闪动着幸福而又迷醉的光点,同时也显现出一丝孩子气的得意。
尼欧一边倾听一边好心情地打量着她。他实在欣赏她叙述故事的能力,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落到她嘴中也是那么生动有趣。她或许是天生的浪漫主义诗人或者歌唱家,在她恰到好处的抑扬顿挫与朴素诗意的描述中,尼欧感受到了一种超越现实的宁静。
“那地方想必很美。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了。”尼欧笑道,“所以,如果你希望的话,等我有空……”
“噢,ma bonne amie(我的好朋友),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但是——”她不无调侃地打断尼欧,“你说得对,我是很希望亲自去乌尔里瑟港走一趟。”
“因为做梦梦到它了?”
“因为做梦梦到它了。”
尼欧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
对于一个常常湮没在睡梦里庞杂信息流中——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数不清的碎片统统砸在我身上,又不可理喻地全从我指尖溜走”——的失忆者来说,这样确切真实的景象完全可以看作是她恢复记忆的契机。
所以她才表现得这么激动亢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脸颊上泛出几近病态的潮红。尼欧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以及嘴唇微抿的细微变化。
在尼欧看来,她大体上算是个粗枝大叶的女人。她遇事有种可以称得上盲目的乐观,对人似乎毫不设防,表里如一,甚至有轻信草率之嫌,好像对谁都能笑脸相迎。她或许有点愚蠢,有点怪,可有的时候竟又显得十分敏锐且精明。
——就像现在。她忽然平静下来了。
她捧着一杯红茶,温柔地看着尼欧,“我不害怕的。有尼欧在,我不害怕。”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尼欧苦笑,视线略有些强硬地闯入对方的眼中,“小蛋糕,如果你在我面前也不愿意说真话,我会很伤心的。听着,是很伤心。你明白吗?”
她沉默片刻后也笑了,“好吧,我害怕。你知道的,我平时做梦只会梦见零散的片段,比如说……一群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从地底钻出来的影子握着一把手枪,或者万花筒摔碎后扎进我手臂之类的。这是我第一次,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梦到这样具体的一个地方。我不明白,这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群体,还是我真实的记忆碎片?”
尼欧的视线落在她不知该怎么摆放才好的左手上,下一秒,温热的掌心就覆盖住这只微微发颤的苍白的手。他不由自主放软了声音,安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如果你害怕想起来,那就安安心心、平安健康地待在我身边;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找回记忆,我也很乐于为你效劳,小蛋糕。”
“Non,non。我不是怕这个。”她愣愣地看着尼欧骨节分明的手指,说,“我是怕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不,确切地说,是你离开我。”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女人的直觉?”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我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毫无意义地出现在你面前,什么也不能给你。我是个傻瓜,尼欧,还是一个漂浮不定的气球似的傻瓜。”
尼欧听得很认真。不用说,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彼此最忠实诚恳的听众。尼欧以为这是一个奇迹。
但现在,尼欧琥珀色的双眼中倒映着暖色灯光,碎影斑驳间像是有火苗在蹿跃。他并不急于反驳或是表达什么,只是缓缓将手滑到她的指尖,用力将她苍白的手拾握住,随后手腕翻转,手指灵巧地插入对方指间,直至十指相扣。
“嗯……看来是我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足。不过既然是‘气球似的傻瓜’,那我平时也该把你牢牢牵住才好。我记住了。”尼欧游刃有余地抬起两人互相纠缠的手,像在欣赏一件精美无价的艺术品,然后在她的指尖印下一个微烫又轻柔的吻。
她因这暧昧的举动羞红了脸,双颊浮现出两朵浅淡的、玫瑰色的红晕。不知道为什么,尼欧立刻想起了希腊女神埃奥斯在清晨驱赶群星后,为这个世界编织出的第一缕可爱的朝霞。
紧接着,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一丝疑惑和好笑——自己并不是这样罗曼蒂克的一个人,或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吧。
“你一定不太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让我很沮丧的话。”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沮丧。”
“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心事藏得很深、不能轻易展露出脆弱的一面吗?”
“可是你正打算把心事说出来。”
“小蛋糕,你真的很擅长破坏气氛诶。”
她只是温和地、平静地望着尼欧,那双融合了鸽子灰与海水蓝的眼睛美得足令人迷醉。尼欧那些“藏得很深的沮丧和心事”,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渺小得像是海上漂浮的一只白帆。
尼欧深深地回视她,以一种舒缓且悠闲的语调娓娓道来。“你听说过鲁珀特之泪吗?它是将融化的玻璃滴入水中形成的一种蝌蚪状——或者顾名思义,泪滴状的玻璃制品。”
“听起来很有趣。有什么传说或故事吗?”
“没有。不过在鲁珀特之泪身上有个很有趣的特点。它的头部较一般玻璃还要坚硬很多,据说可以承受超过8吨的压力;但它的尾部由于直径过细,一旦被人拿捏住,就会立刻产生裂纹扩展效应,由尾至头,粉身碎骨。”
“……”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所以说,鲁珀特之泪的尾巴,就是特洛伊的木马,阿喀琉斯的脚踝。”
她有些俏皮地歪了歪头,“不妨猜想一下,你是想说我就是你的‘鲁珀特之泪的尾巴’?”
尼欧一边把玩着她的手指,一边含笑看她。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换一个比喻。”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不想趁人之危。尾巴也好,木马也好,脚踝也好,都太过危险了。”
“呵呵,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不过,从某个方面来说,你确实很危险。”尼欧挑了挑眉,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是无坚不摧、无所畏惧的尼欧,可是遇到你——我居然会感到害怕,小蛋糕。”
他会害怕什么呢?他从来都是自己的主宰。尼欧把自己武装得像是同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作战斗的战士。他透过厚重的面甲捕捉旁人的神态、动作、语言和心理,狡猾地窥探每一个人的秘密,像是在跳探戈(对8起,想了几秒“这舞叫什么戈来着”,一瞬间突然想成了“秧歌”)时对对方不断试探、揣摩和伺机而动。
当然,这是夸张说法。
成年人的世界是很繁忙、很复杂的。尼欧只是希望能让自己省下一部分精力,以最经济便捷的方式与人交往,遵从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来办事——人人都在互相索取、谋求、计较与获利,人人也都有一副沉重的、几乎要黏合在脸皮上的面具。或许,其实远不止一副。
所以尼欧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遇上她这样的人。她看起来跟自己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不知道该说她乐天好,还是脑子缺根筋好——这话尼欧自然不会说出口。他并不是在贬损她,相反,他对此有一点点羡慕。
或许,其实远不止一点点。
她像是生长在一块不知何为饥饿、忧愁、混乱的净土上,世界对她良善得过了头,仿佛四处都是和风细雨、鸟语花香,但凡有点挫折也都是玩笑似的小打小闹。可实际上并不如此。她在半年前遭遇了车祸和失忆的双重变故,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但眼下她仍然一副明眸善睐、温顺平和的样子。尼欧一如既往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去俯瞰她的内心,可是——一旦触及那双仿佛夏天的大海般的眼睛,他自己就会率先弱了底气、慌了手脚。她实在称得上人畜无害,可尼欧却害怕了。
害怕她用这双洞察人类灵魂的眼睛,轻而易举地剖开他的层层伪装,直让他感到被鞭挞的赤裸裸的惊恐和羞耻。这是要强和孤独之人最恐惧、同样也最渴望的事情。尼欧偶尔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齿。
理所当然,尼欧害怕失控,不甘于自己一砖一瓦砌成的坚实堡垒被人觊觎和毁坏。但他难以抑制根植于本性与灵魂中的某样东西——可以说是未泯的孩子气,又或者是幼稚的尊严,总之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尼欧在规避这类“揭穿”的风险时,又不可控地、如飞蛾扑火般想要靠近她,从她身上汲取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的光亮。
他害怕这样陌生的自己,害怕从胸腔中汹涌而出的炽热的暗潮。他很矛盾,现在也常常与自己作战斗,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身旁的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又平和地看着自己。
“我邻家有位信基督的老太太,她对我说,每个人一生都会有一位守护天使,即使你看不见她,将来有一天也总会感受到她的存在。”尼欧忽然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相信这些。可是现在,我相信老太太说的话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希望我换一个比喻。”
“啊……啊?”
“Vous êtes mon ange gardien(你就是我的守护天使)。”
她怔怔地看着尼欧,忽然舒展开眉眼微笑起来,“你的法语……不太标准。而且,这也不像是尼欧会说出来的话。呵呵,你真奇怪。”
她嘴上虽然这样揶揄着,却倾身温柔地环抱住尼欧,像天使张开羽翼将一个孩子纳入怀中,给予他短暂又足够真实的美梦。
“嗯,是不太标准,现学现用。不过这时候就别取笑我了吧,小蛋糕?”尼欧听着她胸腔处传来的心跳声,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渗出什么滑稽的泪水来。
她将脸贴在尼欧头发上蹭了蹭,笑着点了点头。尼欧心甘情愿地依偎在她怀里,连日的疲倦在她好闻的体香中化成放松后突如其来的困意。
尼欧在闭上眼之前,眼角余光正巧落在桌面一本摊开的诗集(《彩画集》·兰波)上——
「从此,天空,星辰,
以及其他一切,
所有如花般的优美温煦,
对着山坡像一架大花篮——
正对着我飘落下来,
在它下面,
展开了一派鲜花怒放,
明蓝不见底的深渊。 」
——简直像是个奇迹。
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