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信函》一一〈灰烬中的战线〉&〈余烬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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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忧愁，带着灰色调的小雨

无名之城似乎总是淹没在烟尘和迷雾中

在环手椅上，一具冰冷的人偶闭目坐着

如果她某个可爱的徒弟趁机把从政敌那拿到的污染单元接入正在链接的义体，想必损失在所难免

迅速地把这一可能以人类个体百年后也无法达到的速度计算完成，她已将义体托管，首先激活能源核心对各单元的预输送，其次完成自检体系的完全活化，最后，这具人偶的灵魂再把物理功能模块一一激活

视觉模块映射的景色

是微弱又灰蒙的雨

正以微弱的幅度

愈演愈烈

与红十月恒冰矿开采相关，否则多少过于少见

室内环流系统正常工作，一些较珍贵的藏书不会与感触一起被水汽润湿

天气并不明朗，但她的心情意外的愉快

暗色实木办公桌旁的木橱

里面有她钟爱的两套茶具

穿上外衣，带上手套，在落地镜前整理完妆容

用惯用的淡雅香水，她掩盖住衣物的樟脑味和身上的铁味

镜前，是准备好出发的格利塔

视线的余光撇到了窗户的一角，

雨停了

是的，雨停了

在她未来得及完全反应前，

虹色的光泽浮现在她眼前，将目中的一切都侵染

门

门前

黑色的渡者执杖而立

不见目，不见首

不见口，不见鼻

但她的目光凝视着似乎是面部的位置，

她的思维随之变得空洞，变得麻木

时光，停下了，倒退了

侵染加重了，又似乎消逝了，

在那视觉中逐渐扭曲的黑暗之面，在告诉她，对她诉说，让她铭记，使她忘却

自此始，消失的她成为旅途的主角

一种如同火车的颠簸中

格利塔醒来，她记得自己与渡者签订下契约，此刻，她正在前往第一个目的地的列车上

包厢内的装潢并不清晰，像是老照片里的陈年回忆，她会想起第一次与彗星阁下共事，她与阁下乘坐的那辆，一切都令她怀念......

不

黑十字优等公民的素质使她对事态有了一定程度的把握，她已提起足够多的警惕，发动足够多的算力，只是计算发生了错误，符号失去了意义。

当她回过神后第一个反应的，是她在刚才的15秒内，只是僵立着

窗外是黑色的景色，纠缠的混沌，比她所见的一切有形之物都更复杂，她很快停止了分析的徒劳，意识到自己没有“正确认识”的能力。

典雅的包厢的对角，坐着微带怒容的台风——她正要先将眼珠挪到这个方向

是吗？

自己的乖徒弟——费里德里希就坐在对座，太近了

是吗？

彗星就在这里，她有着淡然的笑，她的眼角有着旧时代Dolls从未有过的皱纹中的倦意，她的眼眸清澈、坚定、而深邃，她从未把自己锁进那老旧的纪念馆，她和格利塔——她们正在洽谈，格利塔正在羞涩而微笑，她们正赶着一趟平常的公务列车......

她们的、她的导师，长辈，上司，领袖，父与母......

格利塔坐着，看着一无所有的桌面，她回忆契约的细则与过程，但只有模糊的明悟——对，只有这个结果，“明悟”。她相信自己仍然理智而镇定，有足够能力去应对目前的事态。

这或许只是一次考核

她无法记起她记得什么又忘记什么，包厢内离她最远的门旁，渡者就在那里。

祂在她面前缓缓地变化面容与体型，与格利塔完全一致。

<不安吗？>

<......>

<我曾以为这是你最喜欢的样子>

“我们两次交谈后就会到达终点，有什么疑问吗？”

<......>

“回忆契约所得，已足够了”

<......>

“不，是你做出的选择，我们不会强迫你”

<......>

“好疑问，但我们会比预期的早到些”

“现在，格利塔女士。在下车前要再享用一杯茶吗？”

香气太过浓郁

...

她完成了换乘

如同量子幽灵般，格利塔以坐姿漫行于City的无边荒野

是的，是City

一模一样的气息

相似习性与分布的灾兽

熟悉的地势

只是，比起原先，似乎荒凉了太多

没有铁路网络，也没有Tardis微型基站，更没有世界城与卫星城区

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一个已死之人的恶寒

如附骨之疽的反感

渡者一言不发，只是在移动平台的后座上

灾兽看不见她与祂

巡查机群看不见她与祂

山川与河流径直穿透而过

不留痕迹

荒漠上无数险峰怪石

如扭曲的人像

而她与祂只在沉默中飞驰

如果不是偶然的回瞥，她不会看见黑十字熟悉的境外峰峦（“细想比记忆中多了约一倍，而且险峻得多”来自她后来遗失的纸质日记）中隐藏的为数众多的要塞与哨点，巧妙的布局一度骗过了她的视觉模块。

远远望见几个哨站，熟悉的实用主义建筑给了身处过于意外的旅行的格利塔的神经网络许多舒缓

只是，似乎就设备水平而言，驻点有些过于深入了

哪怕这里已没有黑新娘的气息

很快地，已到了边屯的地界

意外的富裕，意外的人丁兴旺

贫困而脆弱的兵库、廉价劳动力

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黑十字的公民

而眼前通水通电通路的民用设施

似乎此处便是铁路网络的末端之一

以及防卫岗

格利塔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警惕

边屯的村落随着接近城区变得稀疏

铁路变得密集，但工厂和房区并不密集

似乎注意到格利塔的心思

转念间，他们已在一列动车上

当然不是任何见过的样式

很多设计有其他学联的影子

并不全按着黑十字公民的习惯

但在以这个世界目前的科技水平，似乎做得还算不错

没有什么波澜，火车到站了，车顶驻守的Dolls有人向打招呼的民众回礼挥手

火车又出发了

乘员中有人也有Dolls，可她们身上没什么特别而显眼的共用标志，甚至没有标着学联标

至于什么乘员中的军人和Dolls一起帮助迷路小孩的事

又或是边戍军与爱人重逢的事

她没什么兴趣

从无数的人群中路过，与一切的繁荣擦肩而过

没有那座战胜王座、标志伟大的纪念碑

没有曾经数量颇多的博物馆

自然也没有与绝境回廊教团有深刻牵扯、又富于笑料的紫水晶雕像

格利塔在市区缓步，至少她认为自己是在走着

从广阔的主干道的某个路口，绕过街侧的楼房通过几条小道

道路旁的建筑开始蕴含些日耳曼特有的文化气息

走过一小片被精心修饰的绿化带

眼前出现的不是那个“小小”的“棺椁”

那是她对她唯一的怨气

如今

只有一块生机盎然的土丘

没有太多依据，很多很多，都变了

但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对应的就是这里

但她为什么会来到这呢？

回途中，她偶逢了两位并行的人类女性

面容与曾经的她们很像很像

在这个没有她一点痕迹的地方

......

市容相当整洁，有紧张的氛围，但有某种坚强信念的气息

人与Dolls至少在表面上和谐共处...

一切都大不同

一路向东

顺着人流向City方向前进

工业区逐渐密集

哨岗与要塞也不断出现于视野中

拂晓下，地平线上

黑色的无名之城，伫立在大地之上

......只是或许比印象中那坨代理人的玩具大了两三个量级

如同自亘古便存在的神迹，

没有亮彻的晨幕下，是工厂的灯火映射于天空

喷吐的烟尘雾霾，是魔王之城的呼吸

伴随着轰鸣，无名之城向动车逼近

乘务员从走道的一端走到另一端，销售耳塞

车厢上感受到了有节奏的律动

坐在对侧的乘客已发出惊叹

一侧窗的阳光被遮盖，长约数百米的金属部件随着专用运输车和护运航空Dolls从动车旁驶过，很快就超过了动车

这个时间段，这样的运输单元不止一个，为了避免因共振对轨道的损伤，各个重型运输单元严格以一定次序进行运送，成为了City的新生奇观

如今的City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城墙，尽可能增强运输能力，拆除了仅为防御人类的累赘之物，曾经是人类各民族走向团结与融合的标志

只见到那城墙越筑越高，越修越厚的格利塔，对此会有什么感触吗？

不，她似乎还在分神

动车驶入终点站

人流不复之前的密集，表情或严肃或激动的人都在这个月台上

除了一位富于风韵气质的优等女仆女士，此刻还在微微彷徨

但旅途必须继续

走出站口，空气比另外混浊得多

当然，对机仆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低空进气的滤除要求远比这高

站口外的广场，有人站在高台上喊着什么

不是为了虚荣，而是为了表达

他狠狠地拍着黑板，向台下的人解说着于格利塔时代成为常识的知识

虽然理论构架比较粗拙又过于零散了，但关于表观遗传学的论断是正确的

台下的众人抱持着冷眼或开始攻击他的论点

但他一转黑板，解释起合成有机部件在Dolls和Arms上的可以性与未来潜力

台上的人越说越亢奋，开始狠拍黑板

一提到Dolls和Arms机能的改良，台下的人也振奋起来，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致

如此大胆而狂妄的设想，给了格利塔极大震撼

她听到了一些由教会控制的技术，那些在慧星时代就被尽数封锁或销毁的技术

如今似乎已经在技术层广泛传达了

她走过位于City城区几乎所有的研究所，不得不称赞设计的激情与奇思的独到，但水平仍离格利塔时代有一些距离，只是对一些设计图的材料参数有些疑惑

旅途到达了City核心区

格利塔对于那些高塔早有好奇

形制与任何一个学联都没有任何相似处，从未见过如此设计

是垂直铸成的高精度工厂...或者说，制造工厂的工厂

特一型号Dolls的制成，除了质量占比较少的通用部件，往往无法共享流水线，而特定流水线的完备往住以月计

但在这些塔内，只要数周就能完成对完整流水线的构筑，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设计图导入的高准确度。

功能类似的只有存在于理论上的3D打印设备。

但她如今的心态，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她现在，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文明

在技术官们争吵的广场另一侧

文官和知识分子进行着平静的对话，讨论着新施行的政策，和伦理与大众认知

在一段讨论暂时中止期间，

代理人...不，统帅的车队，从位于城区中心的维修会总部驶出，一个茶发挑染的少女坐在他身旁。

车队迎来了热烈的欢迎

但这不是在此处最后要看的景观，格利塔心中有所明悟

双脚脱离大地

如同搭乘上自己的arm ，加速，飞行...

比冰原核心更深更远，数以万亿计的冰之野兽在浅睡中蜇伏...

如同雪花晶体堆叠的巨大核心，无数的眼睛正向外扫视......

踏过黑新娘的驻地，高耸蜿蜒的黑石之墙遮天蔽日

黑墙后，黑色的雾霾中，高以数千米记的纯黑巨人将没有五官的头部朝向City方向，翼展达万米的黑鸟盘旋在衪的头顶

十二道红色的身影沉睡在熔岩之中，在熔岩之上，有着如同镜像的十二道身影

林海的最深处，纯绿的森林继续着祂的演化

暗紫的观测者会将一切记录

这是人类的第一道试炼

这是对人类最后的包庇

烈火不宣扬忏悔

向无义之炉献祭

八境一一正在守望审判之日

...沉寂

...沉寂

似乎过了很久

又似乎只是一瞬

一个身影在向她招手

“客人？现在感觉如何？”

“啊......”

格利塔清醒过来

头脑清醒，神智清明

似乎解下了许多束缚

面前是一位端庄的红发女士

看不出是人类还是Dolls

格利塔下意识地摆出样板式微笑

同时观察到了她的发言动作

“首先，我代表驻点4201及UC（Ultra City）全体公民，向宇宙的使者表示欢迎。

“可能您在来途中仍有一些不明，但我们可以边参观边聊。”

格利塔微笑着点头

试图掩盖手底的冷汗

从典雅的招待所走出，招待所平复为地面

视野无比广阔，如格利塔时代仅存于图像记录中的草原。

没有一丝工业污染的气息，天空湛蓝无比

伴随念想，身体便轻盈地飞行

首先参观的是“八境审判纪念馆”

纪念馆从平整的地面上如音阶般升起

进入馆内，映入视野的便是刻满了死者姓名的碑面

以一种高信息密度的符文刻成，但不知为何能轻易解析而理解

姓名中也有职位和所属部队

“

......           ......           ......

BM-13喀秋莎  自由佣兵      三一二突击梯队

......           ......           ......

”

看到了听闻意义上的熟人

但可能这次不是同一人

这不是重要的事

伴随参观，红发的女子进行着平稳的讲解

她并没有来得及提问

第二个是“太空探索纪念馆”

这里存放着包括人类第一次到达太空经历的资料

资料里将原生理人与Dolls并称为人类

‘依旧虚荣’格利塔心想

为了将特殊灾兽送上远离人类控制区的太空使之寂化，一个深棕发色的女性Dolls完成了突破热层封锁的壮举，在完成对地联络后，失去信号，至今没有发现遗体。

第三个是“千年工业成就碑”

记录了自City完成统一、突破外八境后，与外部种族进行了交流、摩擦，最终完成地表的统一及对灾害因素的控制，最后摆脱热层封锁，实现宇宙殖民的路程

“与上位种族的交流在另馆，这里主要介绍UC自身工业文明的发展。”

......

最后，是一座无铭无名的纯白之碑

红发少女难得没有进行任何介绍，而是保持着敬畏与哀伤的沉默

“舟车劳累，今天先到这里吧。”

格利塔眼前的景象变得虚幻

“这里是VT（Visual Tardis），外部的时间流逝速度至少慢于这里的9365.3倍，但意识状态可以得到充分的恢复。当然，周边的区域可以自行探索。下一次参观会在12VTh后进行，实体我们会进行保养，还请好好休息。”

然后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环视四周，似乎已经回到了旅途出发的房间

感受到了机能的大幅强化，也没有检测到思维锁，她却仍无法区分两个房间。

坐在熟悉的环手椅上，一种疲倦又涌了上来。

似乎自己比想象中疲倦，各种情绪无止地涌上来，运算能力增强后却更是如此。

11.6VTh后，格利塔才醒来

似乎知晓自己没对VT进行太多探索，这次的参观主要是VT内区域

这里来往人数明显更多，现在似乎处于比较复古风格的区域，只是更精细，无限近于完美

有咖啡馆，有书店，有喷泉广场，有公共花园

在一家西餐馆用餐后，她们在书店进行了较长时间的停留

书店里的书是纸质书的样式，可只要一经接触，便似乎已经认真读完

将一本书只读到一半，她感受着指尖的温热的奇妙感触。

角落里的一本书吸引了她

封面上，似乎是那位的身影

“慧星...女士......”

她的声音，她的神志，她的意识，她的身体......

...... ...

“格利塔女士，能看到你喜欢这些作品，我感到无比喜悦。

虽然因为各种因素，来访时机并不能称很好，可能的话，我想尽快让你喜欢上这里，

但今天的参观就先到此为止了。

另外，你可能会喜欢这个。”

红发少士递过来一盒光盘 ......封面是慧星与格利塔的身影

三年的时间逐渐流逝，VT有着大量的知识与资料，有着各式各样活着与死去的人

但，很不像她，她沉迷着“书〞与“感官电影”，偶尔去茶会旁听，却从不参与

她仅了解文学的内容，甚至刻意过滤了有用的“知识”

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她早已得到了一切，又或者从未得到过

在机能完善后，甚至有了VT域的加持，她成为了完整的人，但众多诱因又使她成为现在的样子。那么，是幸，是不幸？

人对引导者的本能向往，对童年的眷恋，对伴侣的追求，对爱的疑问......

可，她仍然清醒，知道美梦终醒，尤其是对契约有着更充分的了解后。

时候到了

她回归了实体，没有一息一毫的生顿与延迟。

天空被巨大异物燃烧产生的暗红尽染

红发少女不知去了哪里

渡者已在不远处等候

而那门，

如同鹦鹉螺号上的小艇

......

驻点的地表自然变形，形成将行星级异物包裹的态势

从外太空看，驻点如巨噬细胞般将异物吞噬，露出赤红如同燃烧般的内腔

......

...

回到环手椅上

灰蒙的天空

下着冰冷的雨

无法追忆那感触

伴随而来的巨量信息流几乎将回路尽数烧毁

将主体服务器存储占满，留不下那个框架的万一

如同一宵美梦，如同一枕无眠

不完全的框架自动销毁，只留下了一个无法消解的信息烙印

带给她些许回忆

带给她无数的痛楚

而失去了完善机体和域的加持

连这种感触都会迟早消失

服务器中的格利塔的灵魂

无法哭泣

逃避那无法弥补的丧失

她变得冰冷

如同窗外渐渐下大的冻雨

黑暗中的服务器

却渗透着寒意

她入眠

去做

那梦的追忆。

一一一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