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服406天后还滞留在“游戏尸体”里的玩家，过得还好吗｜存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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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今天终于把女儿捏完了，这套好看！”
狸大圣在超话里签了到，发完精心挑选的服装美照，这天就圆满收工了。基本每天，狸大圣都会来《云裳羽衣》超话发发图片，而《云裳羽衣》是一款早在去年4月就不再更新内容，准确来说是“中止停服”的游戏。
狸大圣发来的图片
现在的《云裳羽衣》已经停止了一切线上活动，玩家们能登陆游戏，每个月有“妙笔绘卷”可以用每日任务的道具换套装。但套装不再更新，也渐渐出现了bug，长时间登陆偶尔会闪退，没有人维护。
《云裳羽衣》现在的游戏界面
今天是《云裳羽衣》中止停服的第406天，也是狸大圣在超话打卡的第15个月。偶尔她会忘记打卡，到现在具体坚持了有多少天，已经数不清了。
和狸大圣一样的还有不少玩家。她的一些家族群里，大家都还很活跃，平常会发一些自己的搭配和好看的游戏图，偶尔也聊一聊三次元生活。
而对于游戏能正常再运营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很难，但仍在默默怀抱期待。
“希望能中一个亿把游戏买下来”，狸大圣发来一个悲伤的表情。
现在还在玩的很多是老玩家，或者是已经脱坑很久，听说停服后又特地下回手机里。大家希望可以重新开服，又心知肚明已是末路穷途；都心灰意冷，又因为各自的理由仍在登陆。
“游戏里的衣服做的很好看，不想就这样放弃；我玩的时候还在上学很多衣服选择性放弃，等我有能力她却不可以充值了，非常遗憾；一直签到打卡是怕官方看没人玩了偷偷关服，不过这是我猜的。”
“反正她还能玩我就一直玩😮💨”
“心里想着万一呢。”
“万一她又活了呢。”
02
《云裳羽衣》玩家对厂商的“抗争”，不少人有所耳闻。
《云裳羽衣》是西山居2018年上线的3D恋爱换装手游，2022年由于和腾讯的代理协议到期宣告关闭国服，但关服公告显得有些急促和独断，“玩家的帐号数据将被全部删除，而对充值未消费玩家给出的补偿形式，则是其他腾讯代理游戏的游戏内礼包”。玩家们一合计，把《云裳羽衣》“告”到了中消协。
宣告停服后的第6天，官方转变态度，宣布“中止停服流程”，并给出了一个阶段性的方案。新方案里，新用户不能注册游戏，老玩家不能充值也没有新的内容可以消费，但仍然可以在游戏中日常做任务，或者捏好看的角色和换装。
《云裳羽衣》的玩家们奔走相告，分享这次胜利的喜悦。
阶段性的成果大大鼓舞了士气，让不少人安下心来每天游戏。大家会时不时冒泡，分享自己的新搭配，或者因为抄袭之类而吐槽争吵，就和任何一个正常的玩家群体一样。
被鼓舞到的还有其他手游的玩家，今年2月，《掌门太忙》的玩家们就抱团抗争，也为自己夺得了“中止停服”的成果。
由于“大佬组织得好，而且刚好赶上315”，云裳羽衣事件被中消协列为2022年十大消费舆情之一，隐隐成了“抗争国内手游不负责关服”的先驱。说到这儿，狸大圣感到挺开心。
尽管默默关服没有下文的游戏仍是绝大多数，但这件事俨然成为了玩家们隐形的强心剂。
可现在，《云裳羽衣》玩家有些“自身难保”。
群里平静的氛围下流动着不安的情绪，除了分享美美的服装，大家偶尔也会互相确认：“游戏会复活吗？”“不知道啊”又因为没有后文而散开。游戏现在的状态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中止停服流程”是个什么意思呢？最后还是会停服吗？尽管没有新内容偶尔还有bug，但能随时登陆看看自己精心养成的账号也令人安心。官方不给个准话，大家始终有点忐忑，生怕一觉醒来玩得好好的游戏又突然天人永隔。
《云裳羽衣》官方最后一次发声已经是2022年3月，玩家们发帖时自发带上#云裳后续运营方案请解答# 的tag，意图用这种方式，来确认得来不易的权益。
03
游戏玩家虚拟资产的保障，是行业一直以来缺乏有力监管的地带。这里我们不妨瞅瞅隔壁——同样的事情在日本显得平淡很多，也常见很多。
在日本，尽管二次元游戏相对卷天卷地的中国市场已经显得有些落后，但售后方面，有一点值得称赞：
“停服后的手游”出个离线版并非奇事，不少游戏都会在关服公告里，标明是否会推出离线版以供赏玩。
集结了芳文社旗下杂志人气角色的《Kirara Fantasia》坚持了5年，宣布推出离线版
《密特拉之星》
这些游戏的离线版和《云裳羽衣》稍有不同，一般来说会去除其他IP联动内容、线上功能，保留立绘、语音、剧本以及简单的小游戏等，类似于原本游戏的完全单机版本，或者说像是一个资料库App。
《乖离性百万亚瑟王》离线版页面
对于陪伴数年之久的玩家来说，这种告别方式显得柔和许多。甚至有一部分玩家对此相当接受：被日常、体力溢出、限时活动、限定卡池数年如一日拖着往前走，现在不用再上班坐牢，随时能查看大量立绘还能读到一个完整的故事，岂不美哉？
在翻资料的时候，我看到不止一位个人博主在坚持整理离线版手游的名单，更新时间都以年计，这很符合我对日本人的一些固有印象，那么在这里列举部分如下：
2023年会关服后推出离线版的有：《密特拉之星》《原罪战记》《擅长捉弄人的高木同学 心跳纪录》《Kirara Fantasia》等；
2022年有：《勇气默示录 绚丽之光》以及R18的《冻京necro》《神杀亚莉亚》等；
2021年有：《星海游侠:回忆》《樱花革命 ~绽放的少女们~》《刀剑神域 记忆碎片》等；
2020年有：《乖离性百万亚瑟王》等。
…
大约有数十款左右，玩家甚至都有余裕在诸多离线版里挑挑拣拣，寻得心头好。
第一款推出离线版的关服游戏，最早可以追溯到2010年关服的SE游戏《派对城堡》，具体已不可考。总之在近些年，一些有实力的大厂会推出可以浏览主线剧情和立绘CG的阉割版本；粉丝则会心怀喜悦地下载到手机里，随时翻阅过去的美好记忆。
《派对城堡》
这些游戏的出品方大多是Square Enix、万代、SEGA等，当然也有一些厂商打死都不出离线版而被玩家铭记于心，但这名单已经让人油然产生对地主家余粮的羡慕了……
试想如果 TapTap 游戏墓地里的这些都能有离线版的话，前来扫墓的玩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吧。
那么离线版游戏在日本的“生存”状况如何呢？
从推特上的声音来看，由于没有内容更新，经常登录离线版的玩家不多，不少人可能仅仅下载在手机里，权当留个念想。
根据日本Inside网站超过2500人参与的“停服后最想念的游戏”投票，其中一款上榜的Konami舞者育成手游《ダンキラ!!! - Boys, be DANCING!》，离线版最近一周内的全球iOS总下载量为209；
《ダンキラ!!! - Boys, be DANCING!》
最多人投票之一的二次元先帝《乖离性百万亚瑟王》，在停服快三年后的如今，一周内全球iOS总下载量有467左右，也就是说，iOS这边大概每天会有66人来缅怀或者瞻仰先帝风采。
数据仅供参考
但不要以为所有的离线版都是只能对其掬一把泪的电子墓碑。
比如阳寿仅一年的手机音游《战国动作益智 DJ信长》，在关服一个半月后就加了关卡，升级了美术，推出了直接卖29块的离线版本《DJ信长》，还挺受好评，最近每天都还能卖出个百来份……这可真是大聪明！
再一看开发商——
另一个奇迹的例子是《千銃士》。这是一款LINE和Marvelous合作开发的女性向拟人游戏，2018年上线，同年一起推出了TV动画等多媒体企划，但手游仅仅运营15个月就因为“无法继续维持服务质量”宣告关服。
应粉丝的要求，《千銃士》在关服后推出了离线版，可以让玩家直接看到角色们的所有故事和立绘。同时，制作方也仍不断推出新角色的CD和线下咖啡厅联动、周边甚至live等等，被粉丝评价为“关服后的福利实在是太棒了！”
不少玩家成了离线版的自来水，离线版成为一些新玩家入坑续作《千銃士R》的契机，也丰富了《千銃士R》的世界观设定。有人甚至认为，离线版从侧面促进了续作的诞生。
当然，这样的幸运儿是少数。
更多时候，厂商没有办法从离线版中获得什么可以用数字描述的收益。
04
说到底，离线版背后是那个久被忽视的问题：游戏关服后，玩家的账号怎么办？
讨论这个问题离不开对法律和游戏公司条款的解读，本部分会涉及枯燥的法律条文环节，对此不感兴趣的玩家，可以直接跳到第5部分查看结论。
但一些案件里法院的判决出发角度很值得深入思考，有助于帮助大家理解网络游戏虚拟财产的性质，不妨耐心看一看。这里分4条给大家讲解。
（1）
举个例子，2022年中国文书裁判网曾公开过一起案由，玩家起诉游戏公司“擅自删除自己长时间未登录的账号”。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玩家最后不仅打赢了官司，还连续打赢了两次。
法院的判决书里是这么说的：
玩家账号和帐号内的道具、装备、游戏币等属于玩家的权利内容，删除账号的行为，属于对玩家和游戏公司双方权利义务的重大处分。
因此，游戏公司在删除玩家的账号时，哪怕是个很久没有登录的账号，也必须有充分的理由——像打击网络黑产、减少公司运营额外成本等等，都算是一种理由。
而且，就像你写论文每个论点也要给出现实出处一样，这个理由一定要有足够的论据支撑。这桩案件的二审里，游戏公司初审败诉的原因就在于没有提前给出明确的删账号的时间，删除的理由也不太靠谱。
（2）
你可能注意到，法院判决的角度并不是出自“游戏账号是玩家的虚拟财产，所以游戏公司不能擅自删除”的朴素观念。
反而，在一些案件里，法院是承认“账号所有权归游戏公司，玩家拥有的只是使用权”的游戏公司协议前提的。
那么，游戏账号到底是不是玩家的财产？
在这个案子里，法院的判决书里是这么说的：
即使是玩家自个儿用货币买的游戏内物品，也属于游戏公司所拥有的网络虚拟财产的对价，获取的是游戏公司提供的有别于其他无偿游戏用户的游戏服务，所以也算是游戏公司的网络虚拟财产。
说人话就是，玩家获取的其实是游戏公司的游戏服务。
当然，现在还有一些律师呼吁，应该完善相关法律条文，具体情况应该具体看待，“用法定货币充值得到的虚拟财产应该按比例返还给玩家，用非现实货币充值得到的虚拟财产，要根据综合因素衡量价值。”
（3）
所以，游戏公司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删除玩家的账号呢？
现在很多手游会在关服时提前发出公告，并撇清任何责任；或者约定一个“365天”的账号沉默时间，玩家如果365天都没登游戏，游戏公司就会删除账号。
找国内超流行的几款手游用户协议摘抄如上，大家也不妨看看自己玩的游戏，用户协议是怎么写的
对此，法院判决案由是这么说的：
游戏公司对“删除账号”的限制并非一律无效，但有个前提：不得超过必要限度而损害服务合同相对方的利益。
说人话就是，就像“不得自带食物进迪士尼”一样，商家的霸王条款不一定具有法律效力，这些游戏用户协议也并非游戏公司的一言堂。判决的时候，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判断游戏公司的条款是不是过于霸道。
具体情形会比较复杂，比如，如果玩家遗忘或没有注意到删除账号条款，其实属于玩家的过失；但如果游戏公司没有在删除账号前很醒目地提醒玩家，或者事后没有救济措施，那么对玩家来说，其过失与承担的风险并不相当，这个时候，游戏公司也是有责任的。
（4）
接下来给大家列一下最近几个案由里，法院进行判决时援引比较多的条款。目前最常出现的是文化部2010年发布的《网络游戏管理暂行办法》，尽管是暂行办法，大家也不妨先看看：
第二十二条 网络游戏运营企业终止运营网络游戏，或者网络游戏运营权发生转移的，应当提前60日予以公告。网络游戏用户尚未使用的网络游戏虚拟货币及尚未失效的游戏服务，应当按用户购买时的比例，以法定货币退还用户或者用户接受的其他方式进行退换。
第二十四条 网络游戏经营单位根据法律法规或者服务协议停止为网络游戏用户提供服务的，应当提前告知用户并说明理由。
所以说如果大家觉得自己的账号被删除，删除的理由又不充分；或者折现方案不合理，也不妨动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
不仅可能打赢官司，还能让游戏公司掏80块钱案件受理费！
05
话说回来，最后的最后，游戏公司有在关服后推出离线版的义务吗？
根据最近不少媒体关于游戏财产的观点：
我国民法典规定，网络虚拟财产依法受到保护。这也意味着，游戏公司应当就相关问题与玩家进行沟通，而不能简单地删档了事。
这么看来，并没有明确的条文规定，游戏公司必须在关服后推出离线版。玩家的账号究竟如何处理才合理，还是要具体情形具体分析。
为停服后的账号斗争的玩家们，也在呼吁完善相关法律法规，让游戏公司和玩家的权益有更完善的保障。最好的情形，就是停服游戏能转生成付费版的App，或不用联网登陆的单机游戏。
但这并非易事。不仅仅是从法律条文的角度考虑，由于社交手游的代码是面向服务器的软硬件来写，移植到客户端的成本基本上等于重写，改为离线版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如果是濒临关服的项目组，更是会无暇顾及。
从现实角度考虑，关服游戏不推出离线版，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离线版的游戏仅仅代表一份记忆，一份玩家数年时光的见证，一个不断向前的世界里没有太多人在意的过去。
哎，现实呀。成年人的世界里，就连做梦就得考虑要花几个钱。
但是，如果可以不切实际，从更童话的角度考虑——这些不再更新、没有运营、沉寂无声的离线版游戏，也可能成为游戏与玩家之间，无形却坚韧的纽带呢。
这样的不切实际如果更多一些，那么世界也会变得更加美好吧。
文｜爆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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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不只是一种消遣，还是更广阔生活里的一部分。它像一面镜子，以小见大地投射关于情感、文化、社会的事。
（被网暴后退网的女主播、发行搞怪游戏的中国工作室、苦苦支撑的主机店老板...…这些都是我们报道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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