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赚钱」的国产独立游戏，让玩家破防后获得Steam 99%好评？

「老韩，你在做什么？」

「我在跑邮路。」老韩说，「这条路的风景最好了，有山有水还有花，一直通到大鱼乡」。

在老韩的想象中，小路两旁的泥土湿软蓬松，绵延的油菜花从他的身后掠过，连绵的山脉缓缓消失在远方。他身穿墨绿的邮递员服，怀里揣着墨绿的邮包。

但在现实中，老韩只是在医院的病房里游荡。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蓝色的隔离帘一条接着一条。他穿着灰色的病服，在医院寻找着并不存在的邮包。

然而，老韩的亲人只是一直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却没有制止他。他们面无表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这是《长梦》中的一个场景，主人公老韩在得病后认知能力下降。他的世界和旁人的世界截然不同——其他人活在现实中，而他则沉浸在过去中。

老韩总是迷失在幻想里，但是谁说他脑子迷糊，他就跟谁急。

这种症状被称为「日落综合征」，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其中一种病征。据百科介绍，患者一到日落、傍晚时刻，就会出现焦躁、躁动、幻觉等多种精神和行为问题。

与大众对阿尔茨海默症的认知可能不同，患者不仅会失去记忆，还会丧失一部分行为认知能力。老韩就经历了这样的世界。

这种认知源自开发者孔令双的亲身经历，他的爷爷也得过这种病。爷爷曾经在深夜醒来，叫嚷着要出门，被家人拦住，他猛烈质问：「太阳这么大，为什么不让我出门？」

家人纳闷：「大半夜哪里有太阳？」爷爷指着昏黄的吊灯说：「还骗我，这不是太阳吗？多亮啊。」

所以，孔令双对于「老年痴呆」这种疾病非常熟悉，并有很强的冲动写一个相关的故事。

这个心愿被孔令双埋在心里。他先是读了大学，后来到深圳工作。直到30岁时裸辞，才重新想起爷爷的事。于是，他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创作出了《长梦》。

目前，这款像素风格的叙事游戏在Steam上获得了99%的好评率。

是的，做得很好。按照独立游戏的标准来说，是非常优秀的作品。

简单介绍一下，《长梦》是一款以阿尔茨海默症为题材的游戏。故事中，老韩患上了这种病，忘记了过去的事和人，同时出现了认知障碍。他误以为自己仍然活在几十年前，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随着老韩的病情加重，照顾他的亲人（女儿和孙子）之间也爆发不少矛盾。最后老韩已经不记得任何人了，却还一直对一个叫做「桃花冲」的地方念念不忘。孙子王憨猜想这里埋藏了他和恋人七妹的故事……

这款游戏有两个最出色的地方：

首先，《长梦》细腻地展现了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生活，其中不仅包上文提到的「日落综合症」，还有许多真实而感人的小故事。这些故事并不是长篇大论的叙述，而是隐藏在角落里，会突然刺激玩家，让他们感到有一点心酸。

例如，医院的大门旁边从早到晚地坐着一个老人，名叫周守望。他坐在门口的原因是「等女儿接他出国」。可是过了一天又一天，也没有人来找他。原来，他的记性不好，已经忘记女儿很久没来看望他了。

尽管周围的人都认为女儿不会再来了，但周大爷并不这样想。他每天都搬来小板凳，盯着门外的大路，期待女儿的到来。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没有人忍心告诉老人真相。

「她晚上来，马上接我去国外养老。」他乐呵呵地说。

另一个出彩的地方是叙事技巧。

我们报道过另一款关注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独立游戏，这款游戏选择使用「意识流」的手法，强调失忆的破碎感；相比之下，《长梦》更擅长把小细节当作情感扳机，在连贯且富有张力的叙事中唤起共情。

为了实现这一点，游戏中充满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图像，如「桃花树」和「逆转的时钟」。在后期关卡中，时钟的走向甚至成为解密的关键。

《长梦》里还有大量的影视化表达。像老韩总是活在回忆里，但他的记忆又是残缺的，怎样才能在视觉上表现出这样的效果呢？

答案是：直接撕裂就好了。

为了表现在同一个房间里生活几十年，每天都过着相同生活的感觉，《长梦》使用了快速跳剪。在短短几秒钟内，玩家就经历了20年的岁月。这样一来，游戏立即营造出了「光阴似箭，岁月蹉跎」氛围和日复一日的循环感。

成熟的叙事手法赋予了《长梦》非常强的情感透析能力。精巧的叙事与简单、甚至有些粗糙的像素相结合，莫名地形成了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这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只要注重叙事，即使是小作坊的独立游戏也有讲好故事、表达深刻情感的潜力。

《长梦》于4月11日刚刚发售，尽管评价人数比较少，但有高达99%的好评率。无论是剧情还是叙事节奏，这款游戏达到了开发者前作《坏小孩》的水准。而在美术和艺术表现力上，它甚至比前作更出色。

跟不熟悉的朋友介绍一下，《坏小孩》是孔令双开发的第一款游戏，销量超过2万份，而且「好评如潮」——这说明几乎所有玩过的人都喜欢它。《坏小孩》是一款注重叙事的横版冒险游戏，缺点是美术比较简陋，不过这也可以反向说明，它的故事有多么触动人心。

《长梦》在去年底推出了试玩版，一些UP主录制了实况视频，观众纷纷表示被游戏的故事所触动。

「关于老年人的故事总是让我好伤感。」

「这个游戏让我体验到了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感觉。」

「看到了峒水和沅水……湖南出人才，我从游戏里看到了一个很美的湖南。」

更多玩家在玩过正式版后留言，感谢作者带来的温暖。

还有人说：「好游戏，就是通关了得缓缓。」

发售后不久，玩家群里就有人说没控制住情绪，「掉了小豆豆（眼泪）」。

甚至会勾起心碎的回忆。

《长梦》的流程只有2～3小时，不过故事情节紧凑。还是那句话，写得太多可能会破坏游戏的惊喜感，建议感兴趣的玩家亲自尝试。孔令双说，他不想过分煽情，因为这样做不符合他的风格，他更喜欢「奇奇怪怪的、不太正经的东西」。

尽管他这样说，玩家还是被这个「不太正经」的故事打动了。

孔令双做《长梦》的想法源自爷爷。除了错误地把灯泡指成太阳，他在照顾老人时还遇到了许多曾经无法想象的事。

例如，爷爷会忘记是否吃过饭。他有时候刚刚吃过，然后又说饿了；有时候他没吃东西，又说已经吃了，不饿了。

「唉，这种情况还好，但后来爷爷说话也说不清楚，甚至连吞咽都不行了，只能用吊瓶输营养液。」他说。

虽然这已经是高中时期的事情，但它们对孔令双的影响非常深。他把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全部写进了《长梦》。

孔令双表示他有意「揭露病人不堪的一面」，因为这曾是他所面临的问题，他对此非常熟悉。

他形容两年做游戏的生活是「不断的复制和粘贴」。他每天早上起床吃粉，喝咖啡并开始工作。中午吃饭，午休后继续工作。晚饭后，他会做想做的事情，如果不想做事就会发呆。他说：「两年多来，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的。」

突然间，他问：「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可怕啊？」

孔令双自称绝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认为「现实占80%，而理想最多只占20%」。他没有掩饰自己想要多卖游戏的愿望，甚至将「我要赚大钱！」作为一个隐藏的彩蛋写在游戏里的许愿牌上。

他觉得这样更实际点起初，孔令双打算开发恐怖游戏，因为 Steam 的数据表明这是「最畅销的游戏类型」。他尝试做了一个试玩版，但效果不佳。这让他纠结了很久，最终他发现自己只能做叙事类游戏。

「不是不想做销量高的，」他说：「而是做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怎样让销量更高。」

孔令双喜欢看各种电影和漫画，其中一些出名的有鸟山明的《七龙珠》，小众的有今敏的《千年女优》。他喜欢这些作品并分析它们的好处，然后将这些思考融入自己的游戏中。

《长梦》受《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影响很大。电影中有一个情节，老人原本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塑料袋，但在几个镜头之后，塑料袋不见了。孔令双发现，剪辑可以创造出失忆的效果。

接下来，他兴奋地将这种手法应用到了《长梦》中——通过黑场，玩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只能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进行游戏。这样就成功地模拟了「失忆」。

孔令双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想要这样做。他说：「我不知道，可能是本能的分享和表达欲望。」「有些人可能会通过发朋友圈或微博来表达一些想法，而我通过游戏来实现我的想法。」「而且，游戏还可以赚钱，对吧？」他补充道。

两年前，《坏小孩》发售时我通过采访认识了孔令双。这也是我们上次联系的时间。

我的印象中，孔令双是一个谦卑、还有点害羞的人。如果夸他的游戏做得好，他总是会微笑，然后指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的两个方面，好像想把赞美中和掉。

两年过去了，我换了工作，写的东西也几易题材，内心好像被磨平了一点儿。毕竟，谁不会被磨平呢？但孔令双几乎和我印象里一样。

两年前，他在粉丝群里的昵称是“孔小菜”。尽管他是群主，但却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今天，他的群名称依然是“孔小菜”。真的有点像一个不忘初心的武林高手。

孔令双上次告诉我，他要写一个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故事。两年后，他真的还在做游戏，并且做出了《长梦》，甚至比前作还要好。

孔令双坦言，他「完全没有下一部游戏的想法」，开始陷入焦虑。不过他决定先放松一阵子，根据《长梦》的销量，再决定接下来做什么。可能继续做游戏，也可能找个班上。未来会怎样，他完全不知道——就像他非常喜欢的《边城》的结局一样：翠翠等待着，摊送可能明天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回来了。

你瞧，这就是孔令双。虽然他总是挂在嘴上说想赚钱，但却没有真正为了赚钱做太多努力。「想赚大钱」确实是他的愿望，不过更多的只是一种调侃。做独立游戏能赚很多钱吗？不太可能。那他为什么要继续做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他发现，只要大声抱怨一下，偶尔发泄两句，就又有力量做喜爱的游戏了。

孔令双自称是一个「现实」的人，却做出了《长梦》这种「不现实」的游戏。说到底，言语是羸弱的，行动才是更有说服力的。对于游戏制作人，用心做游戏比喊任何口号都有意义。

截止发稿前（4月17日），《长梦》一共有169篇用户评测，好评率为99%。

文｜莫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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