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等花开时

修改于2023/04/09209 浏览同人社区
    烟雨巷很香,当然,不是因为徐熟衍家酒香。一卷雪对面是家花铺,她家的花香。
    徐熟衍的一卷雪,要比这家花铺开得早些。这间花铺的故事,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雨夜,徐熟衍正点灯看书,有人扣响了酒馆的门。外面稍有些冷,于是徐熟衍披了件衣服前去开门。雨很大,永远都不会停似的,绵密的雨珠织出一片雨幕,将人困于一隅之地。
    徐熟衍轻轻把门推开,眼前一位黑衣女子,一把伞简单拄着,背后一把黑色剑鞘的长剑,一头长发束在脑后,用根红绳简单地绾着,浑身上下湿个通透,那把伞在这场豪雨面前显得那么脆弱,也如面前的女子,一朵打着转在雨中飘零的花。
    徐熟衍连忙把这女子引到店里来,为她温上碗酒。雨水顺着她脸前的两绺头发滴滴落下来,打在地板上啪嗒作响。她身上带着一股漂泊已久的气息,又透出一股子倔强,宛若雨中着凉忍不住哆嗦的小猫。
    “外面雨这么大,这儿还算暖和,楼上一间客房常常空着,我时常打扫着,也还算干净。女侠要是不嫌弃,不如在这住一晚吧。”徐熟衍关切地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这才发现她有张倾国倾城的脸。
    “嗯。”黑衣女子轻轻应道。
    “我这儿是家酒馆,不过平常很少有客人来。这条巷子叫烟雨巷,大名鼎鼎的吹雪楼知道吧,他家最小的那位六当家曾在这隐居过,你别不信,我这酿酒的手法技艺都是跟他学的……”徐熟衍絮絮叨叨的,又介绍起自己的酒馆来,仿佛多说点话就能让眼前的女子安心些似的。
    “我能留在这吗?”过了一会,黑衣女子小心翼翼地问到。
    “嗯?”徐熟衍愣了一下,“要住一晚的话当然可以,没关系,我可以不收你钱。”
    “我说的是,留在这里。”女子咬了咬下唇,抬头看了看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何,片刻间,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徐熟衍难以描述此刻的感觉,总觉得此刻有冥冥的天命加身,倘若拒绝,自己将会后悔终生。
    徐熟衍一阵恍惚,他敢肯定,眼前这张脸定是初见,却总觉得这女子带着丝故人味道,那是种熟悉的香味,带着柑橘的浅涩香气,又有点旖旎的桂花味道。
    他看向她的眼睛,今夜月亮匿于雨云身后。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自嘲般地笑笑,觉得有几分荒谬。气味是种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勾起你回忆的,不是某景某物某人,恍然间一阵味道袭来,稀里糊涂就把你的思绪带往了过去。
    “好。”徐熟衍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泅渡岁月河流,故人披挂烟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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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熟衍那时手头还宽裕,便帮着盘下了对面的铺子,小姑娘便在对面开了家花铺。
    花铺一直没取名字,一如她来历那样神秘。现在,徐熟衍捡来的那只野猫,竟成了名极温婉的女子。原本束着的长发现在散开来,挽住岁月涤荡后的娴静,锁骨宛若两架白玉轻舟,渡过春丘间的一汪清潭。眉眼娇俏,透出一股草木灵气,偶尔流露出的清媚像是白碗里漂着的几片花瓣,格外干净动人。徐熟衍常常感慨,真是哪座深山里的花儿修成了人形。
    她来这里后,连带着整条巷子都热闹了不少。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们,也不知道是去买花的还是去看人的,她倒也不恼,只以寻常态度对待他们,不亲近也不疏离。偶尔徐熟衍也会立在那帮衬一下,赶走些言行过火的癔症人,算是报答她的恩情。
    “你又没钱了吗?”倪笙歌扶着额头,另一只手食指轻轻点着张朴素的茶案。茶杯随着“哒哒”的轻响微微晃动,面前的这位此刻像是县太爷,历数徐熟衍的罪行。
    “人生得意须尽欢,万一哪天出什么意外,钱还没花完,这得多难受。”徐熟衍正色道。
    “比如说欠债太多,被人打死?”倪笙歌语气中透出审问的味道。
    “啊哈哈……”徐熟衍讪笑两声。
    清明时节,柳树带着朦胧的绿意,外头太阳正好,春风卷着花草味道暖烘烘地抚过,吹得人心神摇曳。倪笙歌打了个哈欠,捋了捋面前垂落的头发,站起来背对着徐熟衍。徐熟衍低着头,刚好看到她露出的一小截白生生的脖颈来,宛若山上那撮经年的白雪。
    “哎!”一声轻叹传来。
    “女侠?”徐熟衍小心翼翼地朝她那边看去。
    “别叫我女侠!”倪笙歌的声音冷冰冰的。
    “好嘞!”徐熟衍打了个激灵。腰板挺得笔直,左手抱住右手,这样似乎能给自己带来些许安全感。
    “你发誓,不乱花钱。”倪笙歌杏眼圆瞪,眉毛稍稍立起来,
    “我发誓,不乱花钱!”这是毕生最真的一句话,当然,是徐熟衍自己觉得。
    “上次我不是让你记账来着吗?把账本拿来给我看看。”倪笙歌看似随口一提,徐熟衍却眉头一皱——这是杀招。
    “你应该,有好好记着吧?”倪笙歌语气陡然凌厉起来。
    “当然,当然!”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徐熟衍觉得自己心脏都快不好了。
    “拿过来我看看。”倪笙歌伸出手来。徐熟衍从背后掏出一本崭新的账本出来,战战兢兢地递过去。
    倪笙歌翻了几页,越翻眉头皱的越紧,开始还感慨几句,到后面干脆不说话了。翻到写着字的最后一页,倪笙歌轻轻合上账本,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徐熟衍觉得空气快要冻结了,打了个哆嗦。
    倪笙歌突然笑了,眼睛咪成一条缝。“徐大掌柜,你这生活挺丰富啊。不得了,啧啧,买书我就不说你什么了,想不到您还这么喜欢听曲啊?听的是素的还是荤的啊?只怕是瞧上人家花月楼的姑娘了吧?可得小心点,别到时候骨头被人吃得都剩不下。”倪笙歌拿出放起来的长剑,说一句话,就用剑鞘敲一下徐熟衍的肩膀。
    “女侠有话咱好好说,先把剑放起来。我向来守身如玉,这听曲都是朋友硬拉我去的,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徐熟衍将自己也不想强调了两遍,绝不是因为心虚。
    “哼。说吧,这次借钱又要做什么。”倪笙歌白了他一眼,去抽屉里取钱。
    “我要远行一趟,去落月山。”徐熟衍正色道。
    “哦?去那做什么?”倪笙歌手微微一顿。
    “去见一位女子,一位很重要的人。”徐熟衍微微笑笑,面带怀念,“去完成一个约定,十年前的约定。”
    “怎么,什么人让你这么挂念?”倪笙歌声音有些打颤,“你怎么知道那姑娘还记得你?”可沉浸于回忆里的徐熟衍并没有注意到。
    “我相信她。”徐熟衍眼神辽远,“她可是天下第一,我时常听到她的消息。”
    “不过,这几年少了些。”阳光斜照,打在他左眼和下巴上,另一面藏在阴影中,显得有些落寞,“不知道在山顶的感觉如何。”
    “不如何,一样要吃饭睡觉,没钱了要挣钱,能打不能当饭吃。”倪笙歌突然插了一嘴,“天下第一也有天下第一的烦恼。”
    “也许是这样吧。”徐熟衍回过神来,打趣到,“说得跟你当过天下第一似的。”
    “怎么,你不信?”倪笙歌戏谑地看着他,“别的我不说,两剑把你做掉还是轻轻松松的。”
    “女侠威武,我这种小贼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徐熟衍见她又提起剑来,连忙将她的手按住,“这剑还是收起来,打打杀杀多不好。”
    倪笙歌甩开他的手,“呸,登徒子。”
    “登徒子可是很爱他老婆的,登徒子老婆那样丑,他还跟她生了五个孩子,你是在夸我痴情吗?”徐熟衍又开始油嘴滑舌了。
    “哦?”倪笙歌眼睛一眯,徐熟衍后背一紧,又一次立正站好了。
    “不闹了,我把钱取于你便是。”倪笙歌交予他一枚荷包,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味,“这次一定省点花,等着徐大侠带回个天下第一的媳妇来。”
    “定不负倪大掌柜的期待!”徐熟衍答道,“谢谢哈,回来还你。”
    “我信你个鬼。”倪笙歌翻了翻白眼,“你能先把之前的还上就成。”
    “一定。”徐熟衍向她道别,“先走了。”
    “这么着急?”倪笙歌问到。
    “人生苦短,让人来不及等待。”徐熟衍背对着她,“今年就二十又六喽。”
    徐熟衍拎着她给的荷包,走进了一派春光中,倪笙歌养的花儿开了大半,风中酝酿着离别气息,她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温柔。
    “保重,记得早回来。”倪笙歌的声音揉碎在了绵绵春风中,他未曾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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