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希望的“求生之路”:小城市主机店的梦想与现实|存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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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在一个平均收入4400的城市里,卖出去售价4500的主机?
这是困扰了季风两年的难题。
他在主机专卖店工作,一年的店员,半年的店长,店铺在扬州江都区。他说这里人杰地灵,因为烟花三月下扬州。
骗人的。
由于落后的交通,扬州没赶上的工业化的东风;由于网络不发达,错过了互联网红利;在iPhone4上市的时候,扬州许多人还在用小灵通;在西湖都是网红直播的几年,瘦西湖边常去的是免费出入的老人;在2020年扬州首个高铁站通车之后,出走最多的是年轻人。
季风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当上了江都区第一家主机专卖店的店长,五台插着PS5与NS的4K显示器耀武扬威地站在他的两侧,几十张游戏卡带在货架上一字排开,大大小小的机器配件塞在收纳柜里,播放着游戏广告的电视挂在一尘不染的墙上,连任豚索狗都战线统一的方寸小店里,没几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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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Switch标价2000多,一台PS5售价4500,最新上市的PSVR2价格也在4000以上,而这里的平均工资只有4400元。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浪漫之下,他见识到了小城市主机店举步维艰的事实。
1.天上“掉下来”的主机店
季风的家在黑龙江鸡西,作为一个煤炭大城,鸡西始终保持着曾经共和国长子的威严,他的父母也保持着这一份已经逐渐落后于时代的传统,这让季风的童年罕有乐趣。
他受不了这个压抑,也想出去看看,所以跑去了扬州上了大学。
他读的是计算机工程,毕业后想去南京的游戏公司,进不去,索性就在扬州找了份体面的码农工作,体面了没几个月就跑了,因为压力太大,转头就去了一家想招店员的书店,但走半道又看到了主机专卖店的招聘。
那时候是2021年,季风知道扬州的消费水平,也看过网络上传烂了的主机店要亡的消息,他感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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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8年到现在,每一个相关提问下,都是清一色的不建议乘车半小时,面试半小时,老板很诧异,因为扬州一直是一个大家忙着跑出去的地方,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千里迢迢跑到平均工资4400的扬州打工,季风也很诧异,因为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就从无业游民变成了主机专卖店的员工,快得让他毫无准备。
还有更让他没准备的事情。
最初工作的店铺生意并不好,客人一直在肉眼可见的减少,还只是普通店员的季风工作得再兢兢业业,也难以挽回颓势。
一年后,老板找上了他:“江都要开个新店,需要一个店长,你去试试不?”
他盯着老板,像一只发愣的壁虎,他明白老板的意思,断尾求生,然后找个地方再试一次。
季风点了点头。
那一天他见证了一家主机店的衰亡,又在同一天,他拥有了一家新店。
2.“这也太贵了”
季风对自己负责的店非常满意。
在商场里占地面积只有二十平的铺面不但耀武扬威地像个将军府,还占据了商场的风水宝地:右边一排满满当当全是服装店,杜绝了竞争对手的烦恼;左边是安全通道,出了事可以第一时间跑;对面是两家手机店,买手机的客人或多或少都会过来瞅一眼。
更关键的是,它还有一个绿色的主题色,在一众暖色调的光辉中,即使在商场楼上也能看到那一抹股市暴跌一般的惨绿。
“显眼吧,这比任何广告都有用。”季风很得意。
作为一个有十多年游龄的老玩家。季风自信自己的线下店能提供整个江都最专业的游戏服务——客户可以去试玩每一个机器,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也几乎都能得到解答,货架上的游戏卡带被贴心地标上了中文名、难度、类型与游玩人数,如果不方便带回去,店里还会提供送货上门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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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提供的照片-货架上的游戏都被贴上了增加识别度的标签
他期待和扬州的游戏玩家交流,去聊一聊最新的游戏,或者一些游戏圈的八卦,他想起当年自己曾经在街机厅和电脑房的时光——那时候电脑房的老板是他眼里最懂游戏的人,而电脑房老板也与每一个熟客打成一片,他们是顾客和老板,也是热爱游戏的玩伴和朋友。
但这样的画面,似乎并没有在季风的主机专卖店里出现。
和季风一样热爱游戏的玩家只占了顾客中极小的一部分,而作为消费主力的父母们,比起虚无缥缈的游戏历史,更关心最终的成交价格。
“我最常解答的问题,就是怎么拆下手柄,怎么开机,怎么插入卡带,怎么联机,送不送游戏,以及打不打折。”季风和顾客的交流很多时候仅止于此,而在这一系列重复了上百次的交流后,他最常收到的回复是:
“这也太贵了。”
比起网店的价格,这里确实很贵。
不同于线上店薄利多销的模式,线下店的获利方式更集中在赚取差价上。店铺租金、装修维护、人工成本,这些都是难以向顾客提及的东西,毕竟成本再高,也不关顾客的事情,季风能做的只有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折扣或者赠送一些小礼品。
“有个客人在上个月点名要买PSVR2,但在知道需要搭配PS5之后就马上走了。”两台机器加起来超过了8000元,想在一个平均工资4400元的地方把东西同时卖出去,成功率很低。
季风回忆了下自己的经历:“成功率是零吧。”
3.“开了个体验区”
主机专卖店的生意并不好。
准确一点说,只卖主机的专卖店生意一定不好。
季风的判断源自于他那走南闯北的老板。在开主机专卖店之前,老板干的是卖手机的事业,可惜入场的晚,没干几年就惨淡收场,后来卖起了当时还是新鲜玩意的大疆无人机,指望着靠它们咸鱼翻身,却发现店里客流量最大的地方,竟然是之前随手摆的两台Switch
认命的老板捣鼓出了第一家主机专卖店,老板留了个心眼,没停下无人机业务,幸亏如此,在疫情三年的实体大崩溃中,季风的老板竟然靠着几家业务迥异的店,缝缝补补地挺了过去。
季风对他老板的评价就两个字:牛逼。
他学了老板狡兔三窟的本事,所以季风的店里布置得最好看的是游戏体验区。
58元一小时,就能玩到店内提供的大部分游戏,还有沙发,童叟无欺。贵是贵了点,但肯定比买台主机便宜的多。
季风会提供几乎是无微不至的服务,有时候还会适当延长顾客的游玩时间,让他们不至于停在BOSS关门口。
开业初期人潮汹涌,季风的贴心服务给他带来了不错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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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提供的刚开业时的照片-这是季风无比梦幻的时刻
摩肩接踵——季风头一次意识到了这个词语是多么的贴切,他见到了上一家店面从未见过的人流,虽然大多数人或是图个新鲜,或是因为售价敬而远之,逛一圈就走,但价格相对低廉的体验区,依旧吸引了相当数量的人。
季风很喜欢游戏体验区,也很喜欢教人玩游戏。他第一次接触主机是在鸡西的一家街机厅里,在一众拳皇和恐龙快打的横版街机之间,播放着3D画面的小机器惊呆了还在上小学的季风,一直到十年后,他才知道这玩意叫Playstation,而当时播放的游戏名叫《古惑狼》。
季风在试玩区中诞生了莫名的成就感,他开玩笑地说,在试玩区的顾客们,不用等十年才知道自己玩的游戏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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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station平台上的《古惑狼》,是季风梦开始的地方但泡沫总是会破灭的,季风记不清顾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减少的,在他眼里,当新鲜感过去之后,人就像戳破的气球一样,“嘭”得消失了。
4.“要不带孩子吧”
季风习惯思考,生意清闲对他的生活而言并不是坏事。
他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大多数这个年龄段的人特有的烦恼,也会去思考只属于他自己的问题。
但有一件事季风竭力不去想。他不去想业绩的事情,尽管每一天他都需要为之发愁,客人多的月份他会发愁的少些,更多的时候只能祈祷收支平衡,他觉得收支相抵就是莫大的幸运,在一众无力掌控的事情中能有一个比较好的结局确实可以称作一场幸运,但这个幸运也少有出现。
生意清闲对他的工作而言也并不是好事。
为了增加收入,季风开拓了一些并不正式的业务,商场里总是会有想要独处的家长,游戏体验区也本就是一个天然的托儿中心。
他开始带孩子。
这项新业务的开启异常顺利,家长只需要花几十元,就能买到一个多小时的人身自由,而那群几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小孩也一定不会跑丢,因为游戏对孩子拥有着永恒的吸引力,只有一个叫做父母呵斥的的神器才能把主机店里的孩子们拖走。
季风相信这里是全世界最棒的托儿所,至少他记忆里的托儿所肯定不会让孩子多开心,他是年轻家长的救星,也在一群孩子中地位飙升。有时候他还会偷懒,在淡季的时候偷偷让一个听话的孩子看店,自己跑去上厕所,或者干脆也独处一会。季风并不担心会错过什么大生意,在淡季里,一天能有一单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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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只有一个人玩游戏,他们的身边也会有旁观的另一个小孩
了小孩,店里有时还会“托管”一些别的人,大多数是男人,因为主机专卖店旁边就是望不到尽头的一家家服装店,当男人们的老婆或者女朋友钻进去的时候,他们有时就会百无聊赖地走进主机专卖店里。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大叔,他一直在刷手机,我就邀请他打了几把FIFA。”季风在聊到这段时很兴奋,他真的很喜欢和人一起玩游戏,“我很认真地选球队和队员,结果四把里被踢爆了三把。”
季风至今都觉得唯一的一场胜利来自于大叔的怜悯,他很快与大叔成为了短暂的朋友,尽管互相并不知道名字。
“大叔告诉我,他以前也有台主机,但有了家后就卖了。”
季风的托儿业务停滞得很突然,去年12月疫情政策放开后,季风得了一场重病,等到店面重新开业,业务却大不如从前。这也不奇怪,因为托儿业务的客源基本上都来自于疫情中无所事事逛商场的客人,而伴随着疫情的结束,当大家恢复秩序之后,这个秩序之外的的自救行动自然也在被慢慢的淘汰,只有周末才能看到零星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孩。
人生无常,大病初愈的季风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5.无解?
我与季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笔直地站在店中。他以为我是个客人,我也充当了一次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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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季风店中购买的《火焰纹章》,是个很好的游戏
他笑着说,这是他今天第一单生意,开门红,运气一定很好。
他说,自己的朋友说了要来,要和他一起联机Switch,他很开心。
他还说,江都区在去年年底又建了一个大型商场,这里逛的人少了,都跑去了那里,他也抽空去逛过,挺好的地方。
他又说,现在是淡季,没多少顾客,但他相信旺季很快就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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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角度,不同的时间,人潮汹涌的梦幻光景仅仅只发生在半年之前
他有点想家。
他已经三年没回家了,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疫情,一方面是因为两班倒全年无休的工作时间。
他又有点不想回去。
因为他记忆里的鸡西传统得过分,他还是想呆在扬州。
在业绩差的时候,季风会习惯性地搜索全国范围内的主机店,去看哪些店在地图上消失了,哪些店又在地图上出现。季风不清楚自己搜索这些是为了什么,他总是下意识地关注代表着黑龙江的那一块,然后盯着一排店名发呆。
季风喜欢在主机店的工作,他觉得小城市里的主机店最大的作用就是给不了解它们的人一个机会。
“我们现在所聊的这些东西在欧美西方,以及隔壁日韩都是很平常的。很多家长觉得游戏对孩子不好,也只是因为不了解。大城市会看到世界的最前端,小县城也需要有人去给大家当场看新东西的机会。”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传火的普罗米修斯,他就是一个职员,他还是更希望自己的业绩好看些。
在写稿前,我与季风通了一次电话,他用带着讶异的声音告诉我,鸡西也有主机体验店了。
他想请个长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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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网暴后退网的女主播、发行搞怪游戏的中国工作室、苦苦支撑的主机店老板...…这些都是我们报道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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