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I面前,福利姬和画师一败涂地
我们距离潜在的可怕工具可能并不遥远。
前段时间,一张“金鸡湖游艇女仆派对“的海报,在一些非公开渠道传播。据说,缴纳3000元报名费,即可参加这次活动,并且还有“一对一女仆陪身”等服务。扫描海报上的二维码,可以添加联系人,在缴纳一定“定金”之后,对方会发来一个满载女仆、泳装的图包。兴致勃勃的用户打开图包以后,发现图中美女并非真人,而是ai生成的图片。这是国内第一起利用ai图像生成技术的诈骗,目前相关发起人被警方抓获。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这门技术的发展,已经快速超越了人们的想象,并且不出意料地,果然出现了一些狂野的玩法,令人防不胜防。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即AIGC),正在改变内容的生产方式,也正在影响内容的消费模式。
1.
福利姬的死期将至
2月中旬,“勘云工造”发布了《赛博Coser》的系列视频和图集。人物原型采用了《明日方舟》得克萨斯的人物设计,但是照片里面不含任何人类出境成分,是完完全全的算法产物。作者表示,这套图基于chilloutmix生成,主要的难点在于亚洲人物比例,复杂环境光影,以及表情还原度:“气质是最难还原的东西,只能通过微表情控制达成。”所有资源,都可以通过算法开源社区找到。
在去年9月,AI制图还只能生成一些没有明确风格的图,在stable diffusion开源之后,立马衍生出无数简化版、精调版。今年2月,chilloutmix算法横空出世,针对纹理、亚洲脸型、写实风格等多个痛点进行优化。同时使用微软推出的LoRA算法,进行联合调参,效果拔群。在两个算法的联合加持下,可以实现多次生成之后,依然锚定在特定的五官特征上。
不光是Coser,各种赛博女友,赛博老婆,在这个春天如笋一般长出来。
发布者意识到,这种技术非常有可能被利用到一些不正当的场合中。所以在发布之初,就特别强调不要用于真实存在的人物上。但在算法框架分享社区中,已经有人用这种换脸技术,炼出了无穷无尽的色图。相信好奇心拉满的朋友们,已经看到了这些照片,只能说确实很逼真。毕竟如果不是作者主动点明,恐怕一般人很难意识到这是算法生成图片。
我有一个朋友,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使用了一组不带任何性暗示的提示词,连续生成九张照片。高算力的服务器,在接到9次一模一样的命令之后,算力拉满,生成了3张正常照片,和6张越来越烧的图。最后一张,人物的身上已经不剩什么完整布料,指头也变成了六指琴魔。
80年代时,我们对于ai的想象是:终结者,无情的杀戮机器,依据绝对理性行事。实际的情况是:请给我色图,磨多磨多。人类跟AI制图的区别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警惕那些不露手的色图。
2.
内卷苦弱,机械飞升
上面的“无限制图”的故事,姑且博人一笑。但看完下面这个故事,恐怕很少有人笑得出。
2月15日,画师“卜尔Q”发布了给《白夜极光》制作组提供的情人节贺图。有人注意到他的左右脚画反了,就开始揣测,这张图是不是ai生成的。怀疑像是火苗,迅速点燃了网友们的情绪,一场轰轰烈烈的猎巫行动围绕画师展开。在舆论的压力之下,卜尔Q表示这张图确实使用了ai辅助,同时,也投入了无差别的人力劳动:“并非是很多人口中那样,几行代码拼凑而成……调整到最后,中间修改过几版,总计花了几十小时。”
这种辩解并未得到网友们的谅解。《白夜极光》的制作组,巡回犬工作室,也发表了声明:“我们不会在我们的产品中使用AI作画,绝不希望合作老师提交使用AI制图的工作成果,绝不希望我们的合作方制作、使用AI作画的宣传物料。”
不管是项目制作组,还是群情激愤的网友们,都对AI制图抱着巨大的怀疑,认为这涉及到作品的诚意、制作的本心,在互联网上掀起了小小的“抵制AI制图”的浪潮。
这不是第一次抵制。早在去年9月,专业视觉网站Artstation上,就发生了一次大范围的抵制活动。画师们一致上传了一张名为“NO TO AI GENERATED IMAGES(拒绝AI绘画)“的图片,试图用占领a站首页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
Artstation表示,尊重创作者的权利,艺术家们可以在自己频道声明,是否开放AI绘画的相关许可,但无法完全禁止相关内容上传。同为美术视觉网站的pixvi在同期表示,由于最近站内涌入大量AI制图内容,将会开放一个新的分类,用户在上传AI制图时,必须进行相关声明。同时开辟AI制图专属榜单,使它和人类画手绘制的内容完全区分开。
创作者社区在抵制,但是一些玩得狂野的厂商,正在拥抱AI制图。
在俄罗斯,一款名为《Bearverce》的NFT游戏,就在游戏美术阶段全面接入AI制图技术,成功将相关的开发成本从5万美元压缩至1万美元,并将工时耗费从6个月大幅减少至一个月。游戏以熊类动物为主题,共计有接近200个毛熊在游戏中乱舞,使用AI制图以后,找到正确的关键词,就可以获得大量半成品毛熊,只要再进行精修和细化,就可以实现持续更新。
而在行业内,一些大型的开发商,看到了AI制图的生产潜力,正在尝试使用生成型AI,试图实现部分素材,如图标、小道具等等内容的无限产出。“一分钟,无数个”,这种话,对于边际成本极低的互联网公司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从资本的角度看,这就是妥妥的无本万利的好生意。
一些中小厂商,将AI制图用到投放素材制作上,生产效率有极为明显的提升。只要用上是二次元画风的生成引擎,所以可以让一些原本跟“二次元”没什么关系的产品,从头到尾换上一张新皮。”二次元究竟是什么“,这曾经是一个困扰老板的老大难问题,有了AI制图,就可以不用回答这个问题。是什么不重要,看起来是什么,才更重要。
玩家是抵制的态度,但,有用吗?
3.
从“画图”到“炼丹”
画师们,将使用AI制图的人,称为“死灵法师“,通过这种方式生产的图片叫”尸块“。理由在于,只要完成设备部署和算法训练,就可以实现量产化。开源算法,是利用全网画师的智慧结晶,训练出的吸血机器;而如果拿到算法,通过给它喂自己的作品,实现个人层面量产,也跟嚼过往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从经过多年美术专业训练的职业画师看来,AI制图没有所谓的“创意”“原点”,只是“元素”的缝合机器——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在于:很少有画师真的愿意给AI擦屁股。完成训练的AI出图水平非常稳定,掌握提示词的窍门以后,可以产出完成度较高的“成品”。
但问题在于,真正有细化能力的画师,不愿意给别人的作品细化。细化能力稍弱的画师,则会认为这个图已经达到成品要求,于是就会交一个”看起来不差,实际疏漏百出“的画面——这种一本正经地瞎几把搞的行为,上一次见到,还是在跟Chat-GPT聊天的时候。
画师朋友们曾经天天调侃,如果可以让笔自己动,那脑子里的一些创意就可以轻松实现,但如今真的有这样的神器出现,他们并不开心。这种神器,让结果唾手可得,同时也剥夺了绘画过程的乐趣。其中,危机感最为严重的,莫过于刚刚入行的新人。
一些新人画师在最近就遇到了这种情况,自己发的图下面,经常有网友留言说:“不如我画得好。”点进对方主页一看,发现全都是AI制图。算法可以一步登天,但是人类不行。
人类不仅不行,而且还一败涂地。在微博上的画师“ichisaku”就遇到这种情况:某公司在拿到画师产出的草稿后,喂给AI进行细化,发现已经根本用不着人工进行铺色和细化。于是向画师提出中止合作的要求。
“AI确实影响到了行业,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不信?……这个事情不怪中间人,只能说,对于公司和资本,利益效率真的就是一切吧。”
在AI制图面前,传统的美术教育看起来也像一个笑话一样。在chat gpt上线以后,马斯克曾经发表一条欢呼:“再见了,家庭作业。”AI制图之于美术教育,也是类似的关系。集合诸多画派长处的AI制图,站在生产的终点。人类的努力和成长,显得拙劣、低效、投资回报率太低。画师产出的新内容,会成为AI制图的新养料,再训练出一个模仿自己的“数字生命”。
在社会学中,“劳动异化理论”提到的: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反对自身的异己力量就越强大。这种”异己力量“会反过来再操纵劳动,不断地剥削劳动者。创作者引以为豪的作品,最终成为消灭创作者自身的,最后一根稻草。
4.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夜晚
我们无权、也不能,改变技术的发展趋势,浪潮当前,应该保持一份清醒和理智。
越来越多的画师,对未来的美术行业抱有一种悲观态度。有些画师,把自己比喻成手工业时代的纺织工人,而ai是引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纺织机器,手工业者注定被机械化工业取代。劝人学画,天打雷劈,人类画师很快就要走进人类历史。
这放在两年前,“美术内卷”的时候,是根本不敢想的论调。
我们呼唤科技行业带来创新,带来颠覆。当这个颠覆轮到你自己头上的时候,未必是好事。人工智能,aigc,会成为对整个社会有帮助的事情。但这不代表,我们应该为有人丢掉工作而开心。有人会说,aigc会带来新的就业机会。可是,这些就业机会,有助于提升的人价值感、意义感,让人获得更多幸福的吗?
1930年,经济学家凯恩斯曾经预测,在21世纪初期,人类每周只需要工作15小时,到了2030年初期,则可以完全不工作。但实际上,我们现在的平均工作时长,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高的。科技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但它也正在掩盖“之所以为人”的痛苦和快乐,磨损了很多真实的细节,生活和生产本身正在变得扁平化。欲望无穷,满足欲望的方式来得太快,太便捷,所以要不断追求更新的刺激,更多的内容消费。
最终我们非常有可能看到的,千篇一律的内容,出奇一致的审美。最终,aigc带来的,不是内容市场的极大丰富,而是更加同质化的竞争。而且由于ai和算法本身自带的回声(茧房)效应,会不断强化已有的观点,偏见,走向更加分裂的世界。
技术越强大,所要求的人类“智识”水平也越高。正如同样是原子能技术,用在军事途径,就是大型杀伤力武器,用在民用途径,就是相对清洁的能源来源。原子弹之父,曼哈顿计划负责人,奥本海默,在完成原子弹试验后,自评:“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在二战之后,他将自己的影响力,用于进行武器管制,而非军备竞赛。
谁都不想真的打开潘多拉之盒。但,人类是如此容易,朝着更“轻松”的方向走去。ChatGPT之父,Open AI的创始人Altman在早期就进行了预警:“监管将是至关重要的,需要时间来弄清楚该做什么。尽管当前这代的人工智能工具并不是很可怕,但我认为我们距离潜在的可怕工具可能并不遥远。”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非常重要——
尊重创作者,尊重那些将自己的心血骨肉浇灌到作品中的普通人。
告诉他们你真实的感受和心声,好的或者不好的都可以,但必须是真实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为自己支持的作品买单。
真诚平等的交流,恐怕是接下来,作为内容消费者,能为他们提供的,有限的支持之一。无论如何,心与心之间的共鸣,只能在人身上找到。“谢谢你们,丰富了我的梦。”
文 | 星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