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杀马特”,正在小红书上悄然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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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杀马特重现
你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们,但一定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十几年前,他们已经是中文互联网上的顶流。那时中国的平均网速只有100.9KB/s,最火爆的手机还像块砖头,如今春笋般不断涌出的网红们还尚显遥不可及,每个网民都在呼唤着那群人的名字,他们是“葬爱家族”,“洗剪吹”和“非主流”,也有人把他们统称为——“杀马特”。
“杀马特”,这个名字隐含的寓意是五颜六色的长发、稀奇古怪的首饰和夸张又怪诞的造型,一些人视他们为丑角,将他们形容成“脑残”或是“肥猪流”,更多的人则将其当作乐子看待,试着从中一窥主流文化之外的边缘地带。但无论如何,在互联网时代,一切事物都飞速地滑上又滑落,人们有时迫切地关注一些东西,有时又转眼将这一切遗忘。自2013年,杀马特文化达到了顶峰,但很快又消声觅迹,那几年人们更关心的其实是王思聪,奶茶妹妹和张大奕。同年底,工信部向运营商们发放4G牌照,这为几年后的“千播时代”拉开了序幕,大批流水线推出的网红们开始充斥人们的眼球,在那之后,一些人可能察觉到了杀马特正在消失,不过已经没人关心那些过气的丑角们了。
但如今,杀马特们正在互联网上悄然回归。
一
一场潮流的回归
在b站,如果你以“杀马特穿搭”或是“亚文化妆容”为关键词检索,能看到不少穿着奇特的人们。他们中的一些打扮以哥特风格为主,也有人痴迷旗袍加双马尾的奇妙搭配,不少人自称“亚b”,“亚”指的是“亚文化”,过去,它几乎“非主流”的同义词,而原典意义上的“杀马特”只是其中的一个支流。
小红书是新一代杀马特的大本营,在这里,“杀马特”的标签浏览量达到了1258.1万。对“新一代”杀马特来说,他们“旧”杀马特最本质的区别只是“模式化”的程度。
过去,旧杀马特们关注的可能是头发够不够“高”或者造型够不够“忧伤”——“葬爱家族”就是“忧伤”的极致代表,而新杀马特则更注重审美本身——这让一些人的造型看起来颇具艺术感,甚至有人分享出了自己被挂在纽约画廊的写真。
也有人将这视为一场Cosplay,尽管在人们眼里杀马特仍显得相当离经叛道,但正是这种叛逆感塑造出了独一无二的杀马特美学,就像上世纪在国外风靡一时的朋克音乐。年轻人们彰显自己与代表着刻板和古旧的主流文化“决裂”,在中国,它已经形成了一种独有的文化符号。
还有人去过北京798艺术中心的《展示癖:杀马特发廊》,那是中央美院的艺术家叶甫纳和罗福兴的作品。罗福兴构建了一个临时的美发小屋,为前来参观的人们打造独一无二的杀马特发型。
在那里,人人都知道罗福兴是谁,他是杀马特文化的创始人,被尊称为“杀马特教父”,他11岁就建成了“杀马特家族”,一时风靡qq群聊和贴吧,整个群体的人数一度扩张至数万人。
今天的杀马特则像是一场盛大潮流的回归,人们把它当作自我表达的另一个侧面,有人说时尚圈“十年一轮回”,这可能很符合杀马特的现状。但在过去,以罗福兴为首的杀马特不仅仅是一种“形象”本身,它更代表着一种生活方式:他们活跃在工厂流水线、廉价的网吧和公园里,过着单调、乏味但外表华丽的生活。
二
杀马特的伪装
提到杀马特,就不得不就提及导演李一凡拍摄的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这部影片在2019年的冬天上映,导演在几年的时间里共采访了78名杀马特,并试着告诉人们究竟“什么才是杀马特”。
什么是杀马特?罗福兴可能会告诉你“Smart”就是杀马特,它由这个单词的三个字母组成,也就是“S-M-T”。这个单词的原意是“时尚的”和“聪明的”,它的具体物质表现为人们所看到的那样——五颜六色的长发和极其夸张的造型,这是日本视觉系摇滚的一种变形,同时也受到欧美朋克音乐的影响。但在华丽的表象之外,他们真实的生活并不那么华丽。杀马特群体以低学历的流水线工人为主,罗福兴就像是他们的缩影,他是95年出生的广东梅州人,12岁辍学到深圳打工,第一份工作是理发店的学徒。当他注意到玛丽莲·曼森的造型并在互联网上搜索“时尚”的英文之后,“杀马特”这个名词就随之诞生了,不久之后,更多被唤醒的“杀马特”们将把这个群体扩展成一个文化符号。
国民女星与杀人狂的结合体,玛丽莲·曼森这是一个极其引人同情的群体,因为导演李一凡发现杀马特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恶人”。在《杀马特,我爱你》的镜头下,他们大多都是腼腆友好的打工者,有人展示着自己曾经被铁丝绞断的手指,有人聊了聊自己曾经没有工资在一家餐厅工作的经历,还有人在工厂开工前按老板的要求集体喊着“好!很好!非常好!”
影片中杀马特的自我介绍标签由两部分构成,前者是他们的网名,后者则是他们外出开始打工的年纪。
在这群人里,十八岁开始打工的就已经算是“高龄”,像罗福兴那样十三四岁就开始的可能是杀马特中的主流,与流水线所绑定的青春时光令人感到孤独而压抑,因此他们开始追求特立独行,并试着展现出这个年纪的少年本应拥有的精神风貌。片尾,文米米演唱了《我爱杀马特》,这首歌最后一段的歌词是:好想我的头发 像孔雀一样
带我飞翔飞过工厂的高墙入梦是我唯一的思想那里没有工厂流水线好疯狂那么,飞吧,杀马特!高高竖起的头发将成为他们的翅膀,华丽的外表即是他们的武装,他们迈过流水线,跨越围墙,飞到他们想要前往的任何地方,那将会是他们精神上的自由之地。
三
“我是谁?”
千年的生产关系正在塌陷,“城”与“乡”的边境逐渐模糊,无数个体在二者之间辗转游离,不速之客们劳动、饮酒、叹息,一切悲欢离合在此汇聚成一个名字——“农民工”。
2010年,中国的农民工数量是两亿四千万,他们是城乡二元制的必然产物,是社会发展的脊梁,他们中的一群年轻人自称为“杀马特”。
杀马特是社会上的“第三元”,游离于城市与农村之间。他们来自于农村,却又扎根在城市,在当时,与乡土气息对立的是城市中产所推崇的“小清新”,这种风格代表着现代、活力与文艺。“杀马特”与代表城市的“小清新”两种亚文化之间对立平行,互不接纳。在文化上,杀马特是同时被城市和农村抛弃的人,李一凡在谈及他的片子时说,“杀马特的历史,其实就是中国农民工历史的一部分”。这些新时代的年轻农民工囊括了很大一部分的留守儿童,他们的家庭贫困,得到的教育资源极差无比,在来到城市之后,互联网的普及使他们眼花缭乱,但同时又无法摆脱这种孤独感。“我是谁?”人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杀马特是独一无二的“忧伤”存在。
杀马特就像是一个避风港,它为这群人打上了一个共有的标签。在流水线上,他们是没有情感的麻木机器;在杀马特家族里,他们是纵情宣泄着自我的自由人。主流的声音批评他们,在认同感的危机面前,他们努力维持着这种生活方式。
四
最后的杀马特
杀马特们终究还是被剿灭了。
2012年的互联网上,他们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利用“爆吧”攻陷其他贴吧,但这次却碰到了“硬茬”。杀马特们与李毅吧等几个大型贴吧发生了冲突,以黑粉的“为杀马特收集10000句‘杀马特滚出中国”活动为开端,整个互联网陷入了浩浩荡荡的“反杀运动”。这场贴吧的战斗以杀马特吧的吧主之位被黑粉获得为告终,他们的家族QQ群聊也相继被“炸”,真正的杀马特变得无家可归。
杀马特攻击其他贴吧并非毫无缘由,他们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有点“中二”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在此前,杀马特成为了人们“猎杀”的对象,这场运动活跃在线上与线下,以2007年诞生的ACB家族为首,他们守在美发店门口对遇见的杀马特拳打脚踢,并强行剪去他们的头发,在当时的非主流圈,每个“家族”都试着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高贵家族。树大招风,那时的杀马特出门有着被暴打的风险。2013年是杀马特的败亡之年。如果说此前的杀马特还只是亚文化的小打小闹,那么彼时的杀马特才算真正进入了大众的视野。那年,《杀马特遇见洗剪吹》火爆全网,人们开始以“杀马特”作为负面的文化符号自黑,商业化地消解将他们化为了彻底的丑角。正是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们,所以他们的生存空间才变得狭窄,大部分杀马特被迫剪掉了自己的长发,回归主流文化的生活。
但是,“杀马特”从未凋亡。尽管人们已经不再以杀马特作为生活方式,但那些非主流的妆容和外表已经得到了一些谅解——我在他们的视频评论区中看到的大多都是鼓励之声,人们称赞他们“好美”。网易云上,罗福兴在个人介绍里写着“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点”,那么我想,他们确实已经拥有了某种程度上的自由。
在人们娱乐化的视线中,沈阳大街,终极PK后的虎哥宣誓加入杀马特家族,成为了杀马特团长的第四名弟子。十年前被主流“围剿”时离开杀马特的罗福兴也重新接纳了杀马特,他协助李一凡拍摄了《杀马特,我爱你》,又在去年和艺术家叶甫纳打造了《展示癖:杀马特发廊》。
在b站与小红书,一些人已经不将杀马特视为丑角,从而正视这种文化现象本身。它华丽、炫酷、勇于展示,代表着那些不愿融入主流文化的年轻人,即便这种文化正在被主流所消解。但无论如何,在2022年,人们开始重新享有成为杀马特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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