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往 —— Epron
零.
九霄之上神仙殿,九霄之下尘寰间。
神仙殿内思凡尘,尘寰世里求长生。
壹.
杜旭终是成了神。
这是他行于三界,筹谋多年结出的果实,当然也是红玄树结出的果实。纵使与噬魂相融合的过程极其痛苦,但比起把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每日过得惴惴不安不知何时自己可能就会顺应天道被剥夺活下去的机会,这样的痛苦他姑且还能忍受。当耳边黄莫澄的咒骂,三界人的惊呼以及那微弱到辨析不出的哭喊声都逐渐消退,全身的疼痛逐渐被一股轻柔感所替代,那就像是幼年赤脚走于溪流之中,缓缓地水流冲刷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偶有鱼群自水流方向游来,他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缓缓睁开双眼,他收回自己的手,眼中的平静逐渐被震撼所替代,这儿没有人们口口相传应出现的秦砖汉瓦,紫柱金梁,也没有画卷中所绘的那些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破败的宫殿,长满了枯黄杂草的庭院里一棵参天古树静静地在那儿,杜旭认得,那是红玄树。
贰.
杜旭朝红玄树走去,他走得很慢,他走得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才迈出的步伐,尽管现在的他已经成神,享无尽的生命。当他距离红玄树越来越近,近到花瓣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从树上摘下插入他的发丝之间做迎接的礼物,他这才注意到原来在红玄树下还坐着一位神,一位白发苍苍捏着如瀑布喷涌而下般的胡须,而与之一副仙人飘飘模样不符的是他的身旁放了一把斧头。木制的斧柄已经腐朽,只有斧头还在光的映射下闪着银白色的光。
“从何处而来?”
“九霄之下。”
“要去往何处?
“九霄之上。”
老人笑了,他一抬手接住一片从红玄树上飘下的落叶,杜旭不解其意,只见老朽手腕一转,红色的树叶仿佛自我生了灵性,它径直飘向杜旭手中。这叶片怪神奇的很,于掌心之上就像是极寒之地取来的冰惹得人不经打了个寒噤,而后也如那冰一般融化在了杜旭的掌心。
“你会再来的。”
叁.
若是问成了神与曾经有何不同,杜旭最大的感悟就是失去了感知一切的能力。自那日那片红玄落叶浸入掌心,之后他便再也感知不到世间万物,就像是在给自己洗髓的那段时间一样,他的五感被剥夺,夜晚吹过的凉风和砍在身上的剑痕刀伤一般无感,尝在嘴中的蜜果和受伤时咽下的血沫一样惹人反胃,这就是做了神的感觉吗?杜旭坐在庭院之中远远地望着那挂在对于神而言都是天际远方的金乌,怪不得神不会去会应信众,怪不得神凌驾于一切之上,因为他们完全感受不到,无论流逝还是坚守,我未来也会成为那样的神吗?杜旭在心里问自己,没由来的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与烦躁,这不是他所想的,亦不是他所想要的。
成为神之后最多的便是拥有了时间,曾经要速断作出的决定,曾经要在片刻内拿下的对手,曾经要花费数年去谋划的宏图此刻都显得毫无意义,他居然开始回忆起自己在下界时的日子,要知道那可是他曾经完全不想提起的往事。对于曾经的杜旭而言,回忆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而把自己置于回忆中不肯脱离出来的人那更是愚昧且怯懦,不过此刻他却成了彼时他最不齿的人。
他想起的第一个人便是舒微。
看向自己摊开的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从少女掌心渡来的温度,她是除去师兄之外第一个维护自己的人,而她却还是一位仙族圣女。舒微曾经说过,他永远都是那个骗不了自己的人,无论是青涩少年时说谎眼神中闪过的不自然,还是之后城府深如海随意编纂出的晃人的剧本,舒微永远是那个可以一眼看穿他的人,也正因如此他必须得做个了断。
“谁说没有巽风就不能御空而行?那只是因为你们的心太重了!”
她说话时正有清风徐来,被风撩起的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迷了他的眼,他始终认为那一刻就算是朝光也无法与她相媲美。他骗不了自己,他爱着舒微,但之后他更爱他自己,于是他成了她口中飞不起的少年郎。
“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
爱的产生使他曾经有过动摇,他也想过不再去纠结于天命所归,天道轮回,他愿做她的御守,去一个神找不到的地方,去一个三界无人知晓的地方,去过一段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琴瑟和鸣的日子,但……美好的幻想终究填不满他的野心,现在细细想来那眼泪低落低垂的哭声或许就是她,或许她还是恨自己的吧。
而后他想到了他的师兄。
如果不是师兄,可能就不会有现在的杜旭。当时他们巡守黑龙殿遇上生息劫,若不是师兄恐怕他那日便已命陨,因此之后就算是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他也要联合南洛烟复活韬。
之后纳兰妍暖,黄莫澄,卓九相等等,过往的回忆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播放,有一刹那杜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成神了还是已经坠入死亡,总之在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他不知坐了多久,久到他又走了一遍他的人生。
肆.
那位老神仙还在红玄树下,连他端坐的姿势似乎都未改变,在他眼中似乎时间并未过去一分一秒,而站在他面前的杜旭便是刚刚来的杜旭。
“这便是成神的感觉吗?”
老神仙摇摇头。
“这里并不是神仙待的地方,用你们下界的话来说这儿是驿站,用冥界的话来说那就是望乡台。”
老神仙告诉杜旭,在上边,在红玄树的上面,那里才是真正的众神之巅,而这儿不过是一个选择的岔路口,在这里你还有机会可以去选择,选择是上或是下。
“还会有神选择回去?”
“人人心里皆有欲望,人人脑中皆有过往,神自人而来,人有的神自然也有。”
老神仙的手指着天空之上,他又歪了歪身子朝着身后的红玄树努努嘴。
“老朽曾见过不少神,自上而下,为的就是重如轮回做人。”
“说来也真是可笑,做人时想着如何做神,做神之后却又盼着做回人,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呢?“
彼时的杜旭第一次知道,在神界,众神之巅流传着一个说法,据说创造了众神之巅的古神们也曾是人,或者可以称呼他们为原人,意味第一批的人。他们经过几千几百年的掌握了生息之力,他们拥有了可以成为神的必要条件,而就在这时,原人的内部则是慢慢地分裂出了两大派系——一派认为应当去往更适合自己的地方,他们之后便是创造了众神之巅的古神们,而另一批人则是更愿意留在下界,他们以为是下界的一草一木养育了他们,他们舍不得那儿,而那批人便是古籍中所记载的第一批圣人,而他们留下的最为珍贵的宝物便是感情。
“神仙,神仙,神和仙二字不分家,那你可知为何现在要把仙字给丢了?”
杜旭摇摇头。
“仙,这个字便是直接在告诉人们你要如何成神。”
“仙拆为两部,人背负上了山便是仙,而仙卸去了肩上的重担便做了人。”
去往了众神之巅的古神们依旧有残存的连他们自己都感知不到的那部分情感,眷恋和思念,无论是家人也好爱人也罢,那份嵌入永恒生命里的记忆在无止境的时间中不断地折磨着他们,于是,便有了第一批重返下界的古神,而他们从众神之巅带下界去的种子便是以连接三界和神界的红玄树。
杜旭听后不由得感到震撼,红玄树,一直以来人们皆以为红玄树是下界的人为了成神,为了躲避轮回而存在的,却不想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传说。
“现在该轮到你了。”
老神仙指了指放在身旁那把斧子。
“是上还是下,全凭你自己。”
伍.
杜旭终是成了神。
在众神之巅,他见到了传说里,古籍里描写的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那金乌不再变得遥不可及,那日日挂在夜空之中的玉盘也变得近在咫尺,甚至那满天星河此刻就在周围,如萤火虫一般闪着微光。杜旭承认他的确对着下界有着放不下的眷恋,但他也并不是什么江湖话本中的主角,他不需要到结局的最后一刻去感受生活中的真善美然后将自己的努力化为乌有去过平凡的生活。
于是他选择去做神,他相信,至少在他没有厌倦做神之前,他是一位神。
一位自下而上前来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