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嘴互联网烂梗的游戏主角，终于让玩家“绷不住了”
2022/08/054.6 万浏览聊聊游戏
文丨阿蒙
“绷不住了......”
当这句话从一个二次元异世界风格的JRPG角色嘴里说出来时，大多数玩家都已经满头大汗、一脸便秘得快要“绷不住了”。
“你尽力去狂用战技......”
这句网感十足的口头用语出现在战斗场景中时，再带感的BGM与特效顿时黯然失色，我们立马被激烈的战斗甩了出来，就算“狂用战技”也阻止不了出戏。
图源水印
“也用不着自己去送啊......”
在多次切换繁中与简中确定这句话没有在阴阳怪气玩家打得菜，只是想表达“没必要特地去送死”时，我们忍不住后悔，为啥没花时间好好学学日语，不然“也用不着自己去送”。
一周前，《异度之刃3》在发售当天就以优秀的战斗系统与出彩的角色设计获得了海内外玩家的一致好评，斩下了M站媒体89分，IGN8分、GameSpot8分的好成绩。
结果谁能想到，最终首先在国内互联网广泛出圈的，居然是上面这些烂梗翻译。
而作为“深度负责”本作简体中文翻译的译者@ 黄金的魔术师，在A站一番具有争议的言论，更是在这把火上浇了一捧油。面对网友对某些不合时宜翻译的质疑，他说：“做这行不需要职业素养”。
种种情绪加持之下，感觉被译者以及其翻译双重嘲讽了的玩家前天给任天堂送去了投诉信，昨天网上就沸沸扬扬传出了“更新之后立刻更替简中文本”、“译者已被开除”等传闻。
这并不是第一次“流行语”在游戏本地化中引发争议。例如经典乙女游戏《大正×对正爱丽丝》STEAM版中曾出现“夺笋啊”以及“试试就逝世”等等，现在看来已经沦为烂梗的过气流行语。
但因为游戏热度与体量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异度之刃3》，才让讨论范围仅局限于内部玩家群体。
图源水印，出自《大正×对正爱丽丝》
所以在很多对游戏文本保持敏感度的玩家眼里，这个话题吵起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但同样从事游戏本地化工作的译者少狗椿却说，如果把同样的事放到前几年，故事很有可能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曾参与过《茶杯头》DLC、《莱拉是谁（WHO‘s Lila）》等游戏本地化工作的个人译者少狗椿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回忆到，按照过去玩家群体对流行语的态度，绝对不会有今天这样大范围的抗议声。
少狗椿此前参与翻译的作品
“那时候还是会有（其实现在也有）玩家觉得用流行语挺好笑的，会在测评里夸译者‘接地气’。”
在微博广场搜索“游戏翻译 接地气”，你会简单明了地发现：几乎所有被专门截出来表扬“接地气”的翻译文本，都是因为使用了流行语。
“偶买噶，不要998，不要888，只要5披萨币！”
“如何评判翻译质量的好坏？”这个问题在国内有个一言以蔽之的答案——“信、达、雅”，但如果把翻译局限为游戏里，网友们又会多出一个要求“接地气”。
这是因为在普通玩家眼里，“游戏翻译”与“游戏本地化”几乎是可以画等号的，尽管后者被要求在特殊物品与人物上要调整为当地玩家熟知的内容。
例如国际版的《王者荣耀》中就添加了外国玩家熟悉的DC漫画角色小丑、神奇女侠、超人等角色，并调整了部分英雄原画让他们看起来更“欧美”。
但由于资金以及人力的限制，外国游戏在适应中国市场时，往往只能做到从文本上靠拢中国玩家的习惯，连中文配音都成了奢求，所以“接地气”也就成为了玩家对游戏翻译的硬需求。
但少狗椿却告诉我，它并不算是游戏开发者会刻意强调的需求。就算是在游戏氛围轻松与活泼的《茶杯头》DLC本地化工作中，“开发者也只是（对译者）说'从中文里找一个有类似意思/幽默效果的表达就可以了'”。
而要求译者刻意往文本中添加流行语来“接地气”的，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的开发如果得知译者要这么翻，估计都不会同意的，除非是《主播女孩重度依赖》这类风格的作品。”
也许你还记得BB姬此前聊过的《主播女孩重度依赖》，这款无论是主题还是游戏画面都以互联网流行文化为题材的游戏，在该作的翻译中也出现了大量的流行语，却完全没有招致玩家的厌恶，反而是成为了巨大的加分项。
难道是玩家“双标”吗？就这个问题，我又找了几张类似游戏里出现流行语的截图给少狗椿，试图从他专业的角度分辨出玩家对翻译“玩梗”的标准线到底是什么。
出自《我的朋友佩德罗》
但他却全然没有管所谓的标准，只是说：“这么翻行不行，重点恐怕还是贴不贴角色.......如果跟角色的人设不冲突的话那当然完全问题。”
因为《主播女孩重度依赖》的主角本来就是重度网络依赖者，所以就算从她口里说出“绝绝子”，我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异度之刃3》不同，作为典型的JRPG，本系列一直都具有着热血且相对严肃的氛围，配合宏大的世界观设定与深刻复杂的剧情，因此角色对话与场景描绘往往充满了文学性。
正是因为本作的高人气与“正剧”的风格，这几句俏皮的流行语才如此突兀得引起了玩家们的群情激奋，短短几天内就在国内各个游戏论坛掀起了猛烈的抗议声。
可当一张欧美脸的冥界王子，操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出：“我不记得地府有你这号人啊，伙计？哪个单位的？”时，我们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还咔咔一顿夸，怎么到了《异度之刃3》里又不行了？
这是因为同样作为“流行语”，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出自《哈迪斯》
在最先对《异度之刃3》中的流行语发出吐槽的帖子里，贴主给“绷不住”和“上去送”添加了一个限定词：生命力极短，这也是这两个词为何那么不受玩家待见的重要原因。
在飞速发展的网络词库冲击下，脱离当下的网络语境很难判断一个流行语的意义。比如“绷不住”原意为“忍不住想哭”现在则更倾向为“忍不住想笑”。
但一款游戏的寿命可不仅仅是发售当年，我很难想象10年后的新玩家打开《异度之刃3》看到“上去送”，是会想到已被当代网友抛弃的烂梗“送温暖”还是有什么更时髦的理解。
少狗椿还认为“现在的很多流行语背后可能会承载其他含义，或者让人听了感觉不舒服。”
“比如’那也不能上去送’这类表达可能常见于对战游戏的直播，到后面大家在打对战游戏的时候都会用，甚至在很多引发争吵和不快的场合里也会出现，很多人看到这类表达就会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译者还不分语境强行塞进译文里，玩家心生反感也很正常。”
如果把这些被部分网友厌恶的短命流行语定为“下等词”，那“画饼”、“摸头”、“操”这些虽然诞生于流行文化，但至少把时间线拖动个10年也能广泛应用的词语，则几乎可以算得上“上等词”了。
一方面，这些词语只用改变原文本中的一两个字眼就能飞速增加玩家的亲切感，另一方面也能体现角色所在的背景以及情绪。“流行语也不是一点好都没有。它反映了当下的思潮和集体情绪，是个很好的语言琥珀”，少狗椿说。
可一个让人遗憾的事实是，在目前网上冲浪的环境里，“下等词”一定比“上等词”要更受人欢迎。在B站发个视频带上一个“卷起来”，就能涵盖“内耗”、“攀比”、“资源浪费”等多种语意，而且获得更高的播放量。
这也不是你我的错，别急着喊“中文已死”，只是生活的压力让人们在工作之外，实在是懒得“好好说话”了。既然一个词能表达我的情绪，还能蹭上最近的热度，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和陌生网友斟酌用语呢？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应该接受这些流行语逐渐侵入游戏中，“工作明明是该认真去做的事，但是那些乱加流行语的译者把工作和闲暇时上网冲浪给搞混了。”少狗椿忍不住吐槽到。
而在曾因《极乐迪斯科》、《漫野奇谭》高质量翻译大受好评的轻语工作室R君看来，流行语之所以不能随意地替换原词，是因为“无论你把译文改成什么样子，要使玩家一眼就能看出原文的意思在哪儿。如果偏离了原文本意，甚至改成了只有目标语言中的一部分玩家群体可以看出的意思，那么这个翻译就是失败的。”
这回到了我们对文本翻译最初的评价标准——“信达雅”。在少狗椿看来，这些几乎是一个本地化工作者最基础的职业素养：“要对翻译负责，如果做不了就不要接，不能只顾着赚钱。”
《异度之刃3》中出现的翻译错误
但实际上，国内能真正做到的本地化工作者实在是少之又少，尽管存在着像轻语工作室这样为玩家提供高质量保障的本地化团队，但极低的准入门槛也让这个行业变得鱼龙混杂。
“有很多普通的翻译公司，对游戏本地化一无所知，但是看着这行的收入比较高，就也开始接游戏本地化项目了，结果没有经验、流程混乱、（再加上）公司只向钱看，最后拿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用。”
最早被大量吐槽的志愿者汉化版《哈迪斯》
部分网友则认为罪魁祸首要归于玩家本身。玩家对于“接地气”的强制需求，使得劣币逐渐驱逐良币。如果所有译者都盲目追求“能被截图出来发微博”，那么最简单的方式必然就是往里面无脑塞梗。
不过话又说回来，随着越来越多制作组开始注重中文本地化，就像少狗椿说的一样，玩家对于翻译已经逐渐有了品鉴能力。“批判的声音越来越大，到这次的《异度之刃3》可能算是到了一个顶峰。也能看得出来玩家社群的观念也在变化，这是好事。”
而翻译这个东西，如果能做到玩家在游戏过程中完全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才是最完美的形态，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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