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总在涩图中出现的傻狗,怎么成了年轻人对抗虚无的武器?

2022/07/021.7 万浏览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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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油管@nurakid的视频封面
怪物马戏团 | 文
最初,cheems只是一条狗。
2017年,有人发了一批家中柴犬的照片,柴犬名叫Balltze(球球)。这些照片中,有一张引起了大家注意,因为照片里的狗有种特别的气质,它摆出一副被打败在地的姿势,脸上好像还写满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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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这画面又透出一股喜感,可能是因为柴犬脸上那抹“关我屁事”的摆烂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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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就是著名梗“cheems”的原型。当时它只是一张好笑的柴犬照片而已,它的诞生没有目的,行为没有内涵,它的存在先于意义。
五年后,这只狗会成为无数反抗虚无主义的视频的主角,完全偏离它诞生时的定位。但是在这之前,它得先走过自己离奇又多彩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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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17年,当时,离doge(神烦犬)的走红已经过了四年,这个创造上亿商业价值的狗头,掀起了一阵魔性动物梗的狂潮。所以Balltze的照片也被P到各种梗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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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ge
两年后,Balltze的第一个名梗诞生:两条狗在公园吃汉堡,突然间,爱吃芝士汉堡的Balltze出现,它一口将两条狗中的一条,连着芝士汉堡一起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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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士汉堡的英文是cheeseburbger,而梗的制作人将cheese改成了cheems,就像doge不叫dog,而是得加一个e。那之后,cheems这个名字就流传开来,越来越多人开始制作它的梗图。
被赋予新生的Cheems,首先要被各种钝器一顿棒槌。
在19年,走红的还有一个柴犬被钝器敲脑袋的梗,可以用在各种表示自己正在挨揍,或是想揍人的场合。既然和柴犬有关,自然很快就被改编成了cheems的版本,这个梗图被人叫做Bonk,也就是脑袋挨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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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另一个看似与柴犬无关的梗出现了。有人将《GTA:罪恶都市》主角面对夜色的图配上一句台词:“我不想再发情了,我只想快乐”。这句台词被人放到P站上大刷特刷,迅速从反黄先锋沦落为H物贵客,后来还被配上《剑风传奇》动画中,主角格斯的主题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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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有人将它做成了cheems的版本。Cheems头戴斗笠,手执佩剑,在各种挑逗性视频即将触及高潮的前一秒出现,然后用大彻大悟的姿态拔剑,毅然斩断一切黄色,并说出那句著名的:“闭嘴,wench。我不想再发情了,我只想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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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人们会说:“谢谢你,chee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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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斯的主题曲被四处传唱,cheems越来越火了。
实际上,很多cheems梗,最初都和cheems无关。它仿佛一个梗装修工,能给各种莫名其妙的梗图加上某种共性,让人们产生难以言说的共情,再疯狂转发。
比如早在2014年,有一个经久不衰的梗:“儿子,你赢了吗?”。有人画了一个漫画:一个父亲突然打开儿子的房门,以为儿子正玩游戏,便问他赢了吗,谁知儿子正在探索用涩图把男孩变成男人的孤独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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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梗同样被改成了cheems版,并迅速发展出无数变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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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梗独属于cheems。你应该见过这种两条狗的对比图,左边是肌肉版的doge,右边是羸弱的cheems,以它战败的姿态,完美融进这卑微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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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梗中,cheems总是那个被对比的可怜虫。Cheems没有doge不以为意的嘲讽表情,也没有健硕肌肉,所以它只能变成一切不复当年、无颜面对、无力成就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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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cheems总算走过了自己的前半生,来到今天它站着的地方。
如今的cheems很少再拔剑,很少被棍子敲打,它成了那些对抗虚无主义的视频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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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视频常从cheems的出生开始,让它满怀希望地成长,再直面梦想的幻灭,历经人生苦难,在命运的锤击下几近毁灭,最后终于找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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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管上,你能看到很多这样的视频。Cheems在其中总是用平稳而不带感情的合成音说话,但它会经历离婚、丧亲,甚至荒诞地被卷入著名的战争,像狗中阿甘一样见证世上发生的灾祸和改变。
在国内,这类视频也变得越来越火。B站@蟹VAN堡的《“你是小丑吗?Cheems”》中,cheems因为加班时打游戏被发现而被解雇,从此一路下坡,只能进黑厂打工,还因工受伤、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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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绝望中,cheems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在同父母告别时,被父亲的真情吐露阻止。最终,cheems意识到了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忍受痛苦爬上高峰,不在于用妥协换取被认可的社会身份;生命的意义就在活着本身,正如世界的意义在奇迹般的群山和海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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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六月,就有一个这样的视频出圈了,它有个耐人寻味的名字:《“cheems,你要去码头整点薯条吗?”》,它对应的是一对海鸥讨论人生意义的著名漫画,我们曾介绍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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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中,cheems曾梦想去北极看极光,这个梦想被嘲笑和否决,于是它走上了努力的社畜之路,成为完美的打工人,直到这份完美的重量压垮它对生的欲望。Cheems不愿再燃烧自己,成就老板和他人,决心追逐童年的梦想,开始拼命存钱,只为去北极看一次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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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高强度的工作压垮了它的身体,cheems在ICU醒来,医生告诉它,起始治疗费和去北极的经费一致,所以它必须做出选择。Cheems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北极看极光,然而当它站在极光下时,却只感到一片虚无,没有任何梦想成真的感动,它的梦变得毫无意义;这时,cheems遇到了那只找薯条吃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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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破灭了,我失去了健康和童年,我没能挣得被爱的权力,没能逃离自己的阶级,甚至连我赖以生存的梦想,最终也只是虚幻。在这种痛苦之中,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去码头弄点薯条,不,真的,是去码头弄点薯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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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复杂的cheems,变得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梗。它成了一个标志,一个文学意象,一个年轻人用来对抗虚无主义的武器。
它从来就不像一个武器,可能这正是它能成为这些故事主角的原因,因为它像的是我们。
Cheems一路走来,总是在做那些能引起我们共鸣的事。它以颓丧的姿态诞生,在bonk的梗图中挨打;在与肌肉doge的对决中一次次落败;在学习成长时,突然被身后的爸妈破门而入……它在那群动物梗伙伴中,总是那个受气的沙包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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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对着涩图拔剑,但实际上不是砍向涩图,而是砍向低劣的网络文化。最初,“闭嘴,wench”这句话其实是说给Belle Delphine听的,也就是那个卖自己洗澡水,让无数女主播开始跟风做阿黑颜恰饭的网红。Cheems砍断了她的视频,因为它和很多人一样,不想再忍受靠低劣擦边球暴富的营销。
和我们中的大多数一样,cheems不是天选之子,它与荣华富贵无缘,还得面对命运抛来的重重灾祸。所以它就像是我们,对着某个目标拼命前行却求而不得,努力学习却不被认可,认真工作却被解雇,对某人暗藏深情,却因为自卑无法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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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ems和我们太像,所以它最终成了我们的化身,承受生活给我们的全部重力,成了社畜、失败者、*丝、躺平都躺不平的年轻人,在这些视频中被一次次打倒。然而cheems总是无法被摧毁,它总是能在故事的结尾,和生命达成某种和解。
这些视频的内核都是类似的,cheems面对的是当下最严重的心理危机:虚无主义的复兴。而它身上,则是人们曾用来对抗虚无的武器:存在主义。
你不需要盲目升华,就能将这些视频与存在主义想连。比如在《“cheems,你要去码头整点薯条吗?”》的最后,海鸥对cheems说的话,基本就是加缪的言论换了说法,海鸥甚至像是加缪本人的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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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不是第一次复兴,每当人们赖以生存的价值观受到冲击,虚无主义就会卷土重来,存在主义也会随之出现。存在主义从来不能化解虚无,但总是会起身对抗它。
它诞生在两次世界大战后,战争打碎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所宣扬的那种乐观、辉煌的人文主义精神。人说存在有意义,人是世界舞台的中心,理性是生命的光;但人做下的只有剥削和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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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家》
于是最初,叔本华开始宣扬生命就是在痛苦和无聊间摇摆,永不满足的欲望只会加重痛苦;追随他的尼采认为资本和技术的发展,没有让人变得幸福高尚,尼采将自己的哲学形容为虚无主义。他们不被同时代的大众认可,但两次大战后,有人看出了这些看似悲观哲学深处的生命力,于是催生了被众人接受的存在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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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代表人萨特
存在主义告诉了人们,存在是先于意义的,人的生命不是为了某个目的降临,没有什么命定之人,只有一片随机的混沌——我们不是为了某个意义诞生,而正是因此,生命才有了自由和意义,不止是工具和牢笼中的死物。
这种哲学,或者说,全人类对自身世界的探寻过程,浓缩在了cheems如今的一次次演出中。所以所有的cheems,都会以怀抱梦想开始,走过对生命的质疑,直到最后,在极光之下、大海边缘,遇到那只寻找薯条的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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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cheems都没有展现出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气概,它的诞生是解构主义的,逆反着宏大叙事;而正是因此,它成了存在主义的代言,变成年轻人用来自救的象征。
加缪不认为自己的哲学是存在主义,他把自己的思想称为一种反抗,反抗生命的无意义和荒诞。他在自己最著名的比喻里,将人生比作西西弗斯:被神强迫一次次把巨石推上山顶,又看着石头从山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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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cheems,都会在自己的故事里重复这样的劳作,它们无法透过每日的付出看到意义,就像是周而复始的西西弗斯。有一天,cheems会意识到这些行为其实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源于自己,从始至终,它都是不自由的:在它存在之前,它的意义就被定下了,仿佛在被生产前,就已经注定成为扳手的扳手。
于是cheems开始质疑存在的意义,这将把它变成加缪《局外人》中的主角莫尔索:一个处于约定俗成的社会模板之外的人,不再认为人必须靠葬礼上的恸哭来证明自己在悲伤;不再认为大流是必须追逐的道路,cheems开始了对虚无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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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抗的终点,它们会看到那根薯条——这是存在主义对虚无作出的勇敢回应,它指出了西西弗斯传说数千年来的盲点:西西弗斯可以摆脱痛苦,因为推动巨石并不是他生命的一切,他可以因为发现山坡上长了一株新的草而欣喜,因为在山顶看到一抹白云而惬意。
于是《局外人》中冷漠的莫尔索,在阳光下追逐起了汽车,因这简单的快乐欢笑;而《鼠疫》中的双男主游向夜色下的大海,在这质朴的玩乐中成了对抗瘟疫的战友;于是压力重重的cheems打开电脑,安然享受他的闲暇时光,怀抱肥仔快乐水和汉堡,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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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英雄的cheems,在上演无数无厘头玩笑后,用一种独特的英雄主义打动了人们——直面生活背后的虚无,并用这份虚无挣脱桎梏,以此找到真正的自我。
这时你可能会突然想起,原来cheems一直就带着英雄色彩。它的歌是《剑风传奇》里格斯的歌,那个日漫史上极少数毫无主角光环,完全草根出身的男主。历经摧残的格斯几乎失去一切,但他依旧带着“挣扎者”的称号反抗命运,以凡人之躯挑战虚无残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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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最初,cheems的剑也并非砍向一个黑红的网红,而是砍向了一个消极视频中,代表上吊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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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cheems的后半生会以什么样的姿态继续,它的反抗是否有用。就像是《剑风传奇》的作者三浦健太郎死在故事完结前;刚成为史上最年轻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加缪,会被撞死在自己用奖金买下的二手车中。世界是荒谬混沌的,正如所有的cheems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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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剑风传奇》的故事依旧在继续,不论是否只是商业运作;加缪的书依旧有万人阅读,不论是否成了网红文化,它们的价值没有贬值。也总是会出现一个cheems这样的形象,来引导无人引导的人前行。
它的引导很简单: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自由地吃掉那根薯条,正是因此,生命才会超越一根薯条。不然,在混沌的命运和浩瀚的宇宙间,一个身披模范标签的人,和一柄上等的扳手,到底又有多少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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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朋友,这是历经磨难的cheems,它没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只是来劝你拿一根薯条的。
你不想对它说一句:“谢谢你,cheems”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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