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星漠

“挺冷的时节，”他说。跨坐在路边一块稍显平整的石头上，他随手将脚边一根枯枝拾起，漫不经心地丢入眼前的篝火。

我点了点头。火光在他的面具上瑟缩着。

他突然看向我：“……去星漠看看，怎么样？”

……

月亮依旧翻滚着，在星漠，在云间，在冷清的远方。

被月光洗净的沙子上，响起两道足音。又一次，看见远处孤独的玫瑰花的幽灵，她的等待与枯败，一一浮现在心中。

“学会压抑，学会忍受，学会遗忘……”

他开玩笑似地朗声诵读着，传响在空旷清冷的星漠上。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感受到略微的不适，我抬头看向他。他向远方眺望着，像是寻找着什么东西。

或许他确实寻找着什么，因为他把手一指，显然找到了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指遥遥看去，看到了深沉的夜幕。我又看向他，他又指了一指，也看向了我。我这次眯起了眼仔细地看，看见繁星怯生生地躲在云朵的后面。

我一直看到眼睛发酸，他才说：“还记得那个灯塔吗？”

视线像绷紧了的弹簧一下被放开一样飞快收缩。

哦，是的！原来是灯塔！

我无力地看向他。他奇怪地看向我，挠了挠头……

借着云朵做了个漂亮的跃升，我们轻盈地落在灯塔的平台上。那名一直在点灯，有一直在熄灯的先祖仍在奔跑着。灯塔上的灯十分规律地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像是为月亮的翻滚打着律动的节拍。

“哦！……欢迎，孩子们……请稍等！”

先祖注意到了我们，一边和我们打着招呼一边大口喘着气。

稍等，但是没人知道“稍等”是多久，就像没有人知道有多少未被承诺过的等待沉没在等待的失败。

他向先祖招了招手：“对不起，先生，我们无意打扰您的工作，我们只是随处走走。”

先祖点了点头，表示“谢谢”，又忘我地工作起来。

在灯塔的边沿，我们坐下来。星漠的微风，吹开了我的衣褶。我开始轻轻地摆动双腿。

白色的飞鸟像月下的飘雪。他像稳重的灯塔一般坐着。背后是先祖匆忙的脚步声，眼前是流云缓缓而动，是晚风淌下青丘，看得见那座破败的花园，在月色中，闪闪发光。他仍然坐着不动，像是与灯塔融为了一体。

每一寸月光，或许不曾被迎接，却自然地照在大地上。

“他们会看到自己身上的枷锁吗？那位颐指气使的国王，那名沉溺幻想的舞者，那个自暴自弃的士兵？……”他喃喃道。

我转头，看见月光染白了他的半边面具。他的眼神闪动，像月边的星光。

“其实他们怎么不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获得而去牺牲。他们放不下那些东西，因为不是一个人本身控制着人，而是……”

他突然停住了。

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见此也十分严肃地开口：

“说不定是云下的猴子人！”

说完他捧腹大笑。

应该说：还不如不说。我别过头去，悄悄叹了口气。他清了清嗓子：“在这儿干坐着没意思，不如去海边看看水母。”

于是我回想起了当初我们第一次来到星漠，我们像现在坐在灯塔上一样，坐在那个码头上，看着漫天的水母，如凡间的星星一般闪耀。夜下轻轻的黑暗，从海底某个未被命名的深渊，泛上海面。

我用手托着下巴，俯视着一切景色都被海水浸得带上几丝醉人的凉意。海面上波光粼粼。许多珍贵的东西被我们有意或无意间抛弃在海洋，当我们低头懊丧时，却错过了那些沉落的过去所浮起的闪光。

一个面具的影子，此时跌入我身旁的海中。

“真美呀，”那天，他这么说。

今天，他同样这么说：“真美呀！”

溟海上空的水母长明，每一天都是琳琅的灯节。但她们不等什么游人的欣赏，月亮曾对她们说：星辰为自己而闪光。

不过，她们当然也不介意有人为她们的光芒而感动，光芒因为给予所以才闪亮。

坐在我们曾经坐过的码头上，悠扬的琴声，从不知何处飘来。

他好像认识这首曲子。我看见他闭上眼睛，轻轻唱道：“把昨天都作废……”我也闭上眼睛，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节拍。

“现在你在我眼前……”

他只唱了两句，就突然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也睁开眼睛看着我。

海风撩动他头上细草般的头发，远处的琴声依然忘我地进行着。

海浪打起了呵欠。

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是个顶奇怪的人。现在是这样，其实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

记得我第一次前往暮土，笨拙的我被冥龙追得落荒而逃。正当我无路可逃时，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我以为他是顶有办法的智者，或者技艺高超的勇者，但是当我逃离时却回头看见他，正被冥龙追在屁股后面咬，嘴里还喊着什么“小黑屋后又是一条好汉”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

……他挠了挠头，打了个呵欠：“下了，明天再见。”

他与我告别，一如既往。

于是我看见他倒头就睡。

我能明白他想说的是“晚安”，可是我至今没明白，为什么他道晚安的方式这么奇怪。

但或许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明白的，就像不必去找寻那琴声的源头。不过，即使想去寻找，也来不及了。琴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一切都静息了。白滩上的木船，已经酣睡许久；天空中的水母，困倦着一起一伏。

我也躺在了码头上。

平静的海面上，就连一直翻滚着的月亮也睡着了……

这个就是我说的上个学期写的短篇了，其实应该能看得出来，还有后续，当初也确实写了一篇，写的是“我”和他初识的故事，但是既然没有再写下去，那么那篇也没有发出来的必要了，因为那篇基本只起一个衔接的作用，可能稍有些故事性，但太空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