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兽故事第二期】——试炼
所有螳螂都应该感谢战斗女神的恩赐,她们在无尽的荒野寻找到我们生存的意义。
——试炼之书,颂言
并非所有螳螂都能通过试炼之径,我们之中的有些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踏过试炼之径的终点,即使付出远超它人的努力,最后也是一场空。
我跟着师傅行走在幽暗漫长的洞穴中,小簇小簇的夜辰草在两旁发出黯淡的蓝光,勾勒出洞穴的轮廓与前行的方向。这里是试炼之径的入口洞穴,失败者从这里离开——而胜利者,早已从另一个洞穴走出迎接家人朋友的欢呼。师傅一言不发,翅翼静静地折叠在腹背上。我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从“失败者”洞穴离开了,对于大多数叠翅螳螂理所应该通过的试炼,在我这却成了无法逾越的沟壑。前几次失败,师傅还会责骂我或者鼓励我,但随着我不断的失败,责骂和鼓励最后都变成了一声叹息,就好像他已经认定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通过试炼之径,这辈子都只能做最底层的双翅螳螂——即使说我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
每失败一次,我都感觉洞穴变得更加漫长,就如我的一生正迈向无尽深渊,没有光亮,没有朋友,也没有希望,有的只是“沙沙”的脚步声以及不知从何传来的嘀嗒水声,据说人类通往冥界时路途上会见到盛开的彼岸花,那这洞穴两旁的夜辰草,就是属于我的彼岸花吧。想到这,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呵,也不算太孤单吧。
“喂,你笑什么?”我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是阿凯,一个和我一样多次通不过试炼之径的倒霉蛋螳螂,“我肚子有点饿了……怎么还没走出去啊……“
阿凯有点没心没肺,不管失败多少次看上去对他都没有影响。
“我在想,如果我永远都通过不了,该怎么办?”我轻声的回答他,尽量不引起师傅的注意。
“还能怎么办,你记得我家隔壁那个老头嘛,每天在路口神神叨叨,在垃圾堆里翻着过期的食物,晚上随便找个草垛睡觉……”阿凯突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你看,他就是我们的未来。”
阿凯说的是米老头,一辈子都没能通过试炼之径,听说他前几年还来参加了一次,当然又失败了。大多数无法通过试炼之径的螳螂都会选择遁入暗处或者离开家园独自生活,毕竟在这里,无法通过试炼之径的螳螂将永远被歧视,不仅是失败者自身,连他的家人朋友都要遭受螳螂社会异样的目光。
“我,我一定会通过的,下一次。”
“拉倒吧,风……”阿凯哈哈大笑,“你什么水平,我还不清楚?”
“你们打算笑着离开这里吗?”师傅在前方冷漠的说道。
我俩闭上嘴,洞穴再一次陷入静默中。
洞穴外的螳螂一般分两种:图一乐看热闹的看客以及在胜利者洞穴外没有等到自己孩子的父母。看客的嘲讽、冷漠、讥笑、不解等种种反应在多次经历后,我已经变得麻木,无所谓。我唯一害怕的是在人群里看到她。
洞口光芒越来越亮,师傅率先离开,阿凯跟在他身后,我稍微犹豫了几秒,也走了出去。
拜托,拜托女神,她可千万不要在啊!我迅速扫视一圈,忽略掉那些挂着各种奇怪表情的螳螂,还好,没看到她,我松了一口气。阿凯很快就被他的父母带走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虽然父母已经完全放弃不管他了,但也不希望他老是在外面蹦跶丢人。
“古斯维塔家的孩子又没通过呢?”古斯维塔是我父亲的名字。
“哎呀,这都多少次了…不会,永远都通不过了吧?”一阵阵讥讽的大笑传来。然后传来的是师傅怒骂的声音——他非常讨厌每次都有螳螂在外面看热闹,不管试炼者能否通过,都应该保护好他们的自尊心。
喧闹声逐渐平息下来,师傅飘到我面前:“下次试炼是在一个月后,你考虑先休息一会,保持好的状态非常重要。”
“好的,师傅。”我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没必要难过,只是机缘未到,女神会祝福你的。”
“我……我已经……算了,师傅,你先走吧,我回家了。“
师傅看了我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振动翅翼离开了。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为什么就是办不到呢!我气愤的挥动前足,刮起一道风刃划过草地,锐利的风刃卷起碎草飞向半空。还好她没来,要是被她看到我这副模样,我又得自闭了。
“呼!谁在这乱用风刃,很危险的啦!”
我心里一惊,这是她的声音!洞穴出来是一个缓坡,缓坡下的情况由于视野的阻挡,正常是看不到的。完了,完了,她怎么还是来了,我该怎么面对她,该怎么跟她解释我又失败了……然后,她就注意到了在洞穴口发呆的我。
“你在这里啊,风儿!我还担心你先走了!”
“啊,嗯,是的,妈妈。“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她,我的母亲,伊芙·古斯维塔。
“走吧走吧,别呆站在这里吹冷风了,我在家熬了你爱喝的汤,稍微没注意时间,就来的晚了一些……“她又在叨唠些不着边际的话,每次都这样。哪怕让我看到你眼里的失望之色也好啊,那我多少会舒服一点,但母亲的眼睛永远是明亮的,不管我失败多少次,她在洞穴等我时,那明亮的眼睛总能让我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然后让我更加刺痛,我这样无能的表现,怎么配得上她灼热的期待呢?
“风儿,你还好吗?”
“我还好,妈妈。”我心底叹了口气。
“我们走吧,回去晚了,汤就凉了。“她的翅翼轻微抖了抖,啊,每当她担心我的时候,翅翼总是会不安的抖动。我走上前,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前足,希望能够让她心安。
回到家,我和母亲在桌前对坐吃着晚饭。她意识到了我的心情不好,很少说话。
“下一次试炼在一个月后。”我主动打破宁静。
“这次怎么这么快?准备的时间够吗?”试炼之径的开启时间间隔不固定,受到某种非自然力量的控制,何时开启的信息通常由皇家观测站提供。
“无所谓,反正到时候,又是失败吧。”
她沉默了。说来也是,古斯维塔夫妇二人都是出色的战士,在一起取得无数荣耀,后来古林·古斯维塔战死沙场,留下伊芙·古斯维塔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当时的螳螂们看来,这个孩子必将继承光荣的古斯维塔血脉,超越他的父母,成为更加出色的螳螂战士。谁曾想,现在这个孩子甚至无法通过试炼之径。
“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她试探性的问我。
“连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吗?觉得我永远一事无成,永远无法通过试炼之径?”
“不是,风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翅翼快速的抖动着,“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这么难过了……”
“没事,这样也好。我是不够格,什么都做不好,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成功,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突然释怀,接受了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我很痛苦啊,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责备我呢?如果你像阿凯的父母一样,或许我就不会这么难过。“
母亲开始变得有点不知所措:“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自己!”
“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风儿,你要相信你自己,妈妈从来没有因为这个事情责备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够通过……”
“那你为什么要说‘我们离开这里’!说到底妈妈在心里还是不相信我。”我几乎是歇斯底里了。
这次母亲沉默了很久:“吃饭吧,我们明天再好好聊,好吗?”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门时,我注意到她平日明亮的眼睛,有了一丝丝黯淡——我令她伤心了。很多年后回想起这次争吵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感:我希望母亲不再关心我,放弃我,这样我好顺理成章的不再努力,不再去接受心理上的折磨;另一方面我又害怕母亲不再信任我——如果连她都不再信任我了,我还能依靠谁呢?我的身后是万丈悬崖,我希望自己掉下去什么都不再想,而母亲在前方紧紧的拉着我。我们之间的关系被一根极细的丝线连结,任何一方稍微用力,都会使线断裂,受伤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我的母亲。
第二天我起来时,母亲已经外出了。桌上留着她做好的早餐以及一张纸条:风儿,记得把早餐吃了,身体健康最重要!(笑脸)昨晚因为生闷气,我确实饿的不行,三下五除二就把早餐消灭了。有一说一,母亲的厨艺非常出色,听闻当年父亲就是被她的厨艺拿下的。哎,父亲,要是你还在的话,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呢?
今天没有训练课程,吃完早餐我来到了离家不远处的埃加尔山,其实就是一座小丘陵。山上有一处平地是我的秘密基地,每次我难受自闭的时候都会一个人来这里放松。
“花姐姐,花姐姐,你说为什么我种的心草花为什么还不开呢?”我对着地上盛开的金盏花群自言自语,“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啦,她们只能开在极寒之地,这里的气候不适合她们生活……哎……是不是我也不适合待在这里呢?母亲说的可能是对的……”
“风儿,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虽然是我一个的秘密基地,但其实阿凯也知道这个地方。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行吗?”我现在不想理他。
“干嘛,跟你妈吵架啦?”阿凯全然没有注意到我情绪低落,“都是好事,这说明她还关心你,你看我家那两个就随我怎么折腾。”
“……”
“行行行,我说正事,你别那样看着我。”阿凯突然凑近了我,“我找到了一个必然通过试炼的办法,想不想知道?”
我怀疑的看着他,毕竟按照这家伙的尿性,十个方法九个不靠谱,还有一个必然失败。
“别这样看着我,想知道就跟我来。”
反正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我便跟上了阿凯。我们俩在僻静的城间小道里绕来绕去,最后在我快迷失方向感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下城区下水道隔壁的一间小屋旁。
我刚准备吐槽,阿凯示意我不要说话。他在门口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敲了几下门,片刻后,门缓缓的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如同深渊一般在诱惑我们两个进去。阿凯率先走了进去,我看了看四周,寂静无声,惴惴不安的进入了小屋。
屋内深处有着昏暗的灯光,阿凯和一个苍老的身影在那低声交谈着。
“风儿,快过来!“阿凯在低声催促。
我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屋内的一些瓶瓶罐罐被我碰的叮当响。在阿凯身旁的是一个年老的叠翅螳螂,浓眉大眼,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他确实有着一条奇特的眉毛。
“我朋友,风儿。“
老螳螂盯了我一会儿,慢慢的开口:“古斯维塔的孩子,我知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既然他知道我是古斯维塔的孩子,那么我一直无法通过试炼之路的事情他也肯定知道了。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没必要害羞,无法通过试炼之路的螳螂比你们想象的更多。”他顿了顿,展开了自己的翅翼,他只有一对翅翼!未通过试炼之路的螳螂无法得到女神的赐福,因此另外一对翅翼会退化消失。“你瞧,我也没有通过,现在过的嘛,也还算不赖。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老滚头,专门服务两翅螳螂以及你们这些无法通过试炼之路的客户。”
“哎呀,老滚头你别啰嗦了,快告诉风儿怎么通过试炼之路吧。”阿凯看上去非常兴奋。
老滚头点起了一支螳螂烟斗,慢慢的讲了起来:“众所周知,试炼之路有三段,第一段是“黑暗中的独木桥”,考验的是心性,环境的黑暗远比内心的黑暗更为恐怖,如果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这一段必败;第二段是“斩断恐惧”,需要使用风刃斩一次性斩断所有悬挂在悬崖边的木桩敌人,对基本功的要求很高;第三段是“敬拜女神”,这一个反而是最容易的,聆听女神的告言即可。“
这些流程所有参加试炼之路的人都是相同的,我最初的几次都是败在第二段,我的风刃无论怎么斩都无法一次性斩断所有敌人,我开始以为是我训练得不够,我就疯了一般的加练,别的螳螂练100次,我就练200次,正常只要斩断10个敌人,我就练习斩断20个。直到在训练中完全不会失误为止。但即使是这样,我在第二段考验里还是失误了……从那以后我连在训练里都无法完美的完成斩断,挥舞风刃的前足只要一进入试炼之路就会不受控制的颤抖。再后来,由于内心的迷惘,我甚至有几次倒在了第一段考验!
“一般而言,在女神的监视下,想用非常规的手段通过试炼之路是完全不可能的。以往有螳螂动歪心思携带作弊道具,结果直接被试炼之路给传送出来,并且往后再也无法进入试炼之路。“
“嘿嘿,不过前段时间,我搞到了一种特制药水——白海鸥——灰矮人那边搞来的进口货,只要喝下去,就能强制进入内心平静的状态,通过那什么“黑暗中的独木桥”可是轻轻松松。还有这个,安雅回旋镖发射器,人类发明的小玩意,一次可快速发射10枚小型回旋镖,威力巨大,我托朋友测试过,搞定第二段考验斩断木人没有任何问题。“
阿凯看着老滚头拿出来的两个玩意,露出贪婪的眼色。
“这是作弊。”我觉得有点不可理喻,即使我一直失败,但我从没考虑过作弊这种事。
“这你就年轻了。”老滚头摇了摇头,“每个螳螂都有享受自身合法权利的机会,如果只是因为无法通过试炼之路就被剥夺这种权利,我觉得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换句话说,难道是我们想不通过试炼之路吗?还不是因为各种客观条件的限制,所以嘛,这不算作弊,只是对抗这不公正制度的小小手段罢了。”
阿凯也推了推我:“对嘛,风儿,不要那么顽固,你想想那些人在洞口看我们的样子,你还想再忍受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直直的瞪着他,“我每天那么努力的练习,现在我要去用这种手段达成目的?你没有自尊,我有。”
“你那么努力不还是和我一样?”阿凯不甘示弱,“难道我没有自尊,难道我就甘愿做一个两翅螳螂?我关心朋友关心你,你就这样高高在上的看待我?”
“咳咳……”老滚头突然发话,“你们这样说,搞得我这个没通过试炼之路的老家伙很尴尬呀……不要急,不要急,有什么话好好说,各取所需嘛。”
“老滚头,订金晚点给你,货准备好,我过几天来拿。“
“风儿,你想怎么做,我不会说什么,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阿凯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木屋。
“怎么说,小哥,你需要来一份吗?”老滚头在旁边阴笑。
“多少钱。“
“100靛蓝石(叠翅螳螂通用货币),先交一半作为押金就行了,嘿嘿……”
我心里一惊,100靛蓝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老滚头见我沉默不语,又开口道:“看在你是古斯维塔家的孩子,给你打个9折,如何?”
“我先回去想想……”
“不急,不急,这可是一生中的大事,想明白再来,随时欢迎~”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快到家了。家里的窗户露出暖黄色的灯光,隐约有着两个螳螂的影子在晃动,家里来客人了?作弊道具这个事情肯定不能和母亲说,但我凭自身肯定无法拿出足够的靛蓝石,阿凯是怎么存下那么多石头的?可若是一个月后我又失败了……我还有勇气继续下去吗?
来到家门口,里面传来轻微的谈话声。
“伊芙女士,那孩子……”陌生螳螂的声音。
“够了,我不想听。”是母亲。
“不,您一定得听我说,那孩子这次没有通过试炼之径的事已经传遍上城区的贵族了,他们都在议论您和……您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古林当初也用了两次才通过试炼之径?你们难道打算现在否认他的一切吗?”母亲听上去非常生气。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或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法……”陌生螳螂顿了顿,在等待母亲的回应。
“说。“
“暗影卫队的卡洛琳副队长最近被调往到叠翅皇家骑士团,副队长位置有了空缺……您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手,我们觉得非常适合这个职位。“
“但是暗影卫队,您也知道,里面有很多贵族老爷的子女,他们非常看重血统——老顽固的想法嘛……“
“如果你想说的我儿子是我的累赘,那就请你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们。“母亲起身准备送客,“就算我的儿子是个废物,那也不是你们可以指指点点的!”
废物,这个词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伊芙女士,还有个事情……”陌生螳螂声音突然变小。
“呼,这算是未正式公布的消息,希望您不要透露给他人。皇宫近期召开了会议,考虑到现在未能通过试炼的螳螂数量过多,皇帝决定定期驱逐一部分两翅螳螂……“
“他疯了!”母亲大喊。
我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跳,我似乎没有退路了。
“当然,近期还不会实施,但保不齐哪一天……所以,只要您答应担任暗影卫队副队长,我们能够帮您解决这个问题——假如他仍然无法通过的试炼之径,我是说假如。“
“……“母亲突然沉默了,她在想什么?她在害怕?
“这是交易?还是说,威胁?是不是我不同意,到时候把我也一起驱逐出境?呵,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是一点长进没有,真是越来越可笑了……”突然一道风刃从我身旁的墙边飞过——至少母亲在实力上不减当年,“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接下来就是一阵喧闹,趁他们还没出啦,我偷偷从房间的暗道溜进了屋。
一夜未眠。
我仔细咀嚼“废物”这个词,母亲说出这个话时,心里是否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是个废物?很多年后我会明白,有时候一句话所表达的想法和它的形式不一致是很正常的。但那个时候,在经历漫长的钻牛角尖心理活动后,我的认知偏离了,“母亲也觉得我是个废物。”——这就是我最终得出的结论。
可我改变什么呢?是我把她束缚住了,让她失去一个重新找回生活热情的机会。陌生螳螂说的关于驱逐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假的……但以皇帝的性格也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听过人们对他的评价,自私自利,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等等。我内心愤懑不已,或许老滚头说的是对的,这试炼之径不仅仅是对我不公,对我母亲也不公平,她不该遭受这些。下一个月的试炼,我完全没有底,我必须做出选择。
我再次回到了小木屋前,兜里揣着50枚靛蓝石。
事实上我的存款仅有20枚,剩下的30枚是我从母亲那里“借”的,好吧,其实是“偷”的,我没有办法凑出这么多钱,唉。但只要通过试炼之径,她一定会原谅我的,那时候我们就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我也能够靠着自己的努力赚取剩下的50枚靛蓝石。想到这里,我稍微轻松一点。
和老滚头快速的完成了交易,他只收了45个靛蓝石——打九折,我都把这事忘了,当时压根没想到还会再来这里。临走时,他给了我一个神秘的微笑,让我有点不寒而栗。
母亲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小金库少了30枚石头,生活回到了正轨。我每天按时参加师傅的训练,即使有了作弊道具,但我还是希望不要用上它,仅仅作为保底使用。许久没有看到阿凯了,听师傅说他这个月都不打算来训练,估计他在家里熟练道具的使用吧。我找了个时间去探望阿凯,但他并不愿意见我,我上次说的话狠狠的伤了他的心。
母亲最近经常不在家,也好,我做了亏心事后也不敢跟她说话,我担心在她的注视下一不小心就把真相抖出来,那可就全完了,让我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每天的情绪都在不安、焦虑以及短暂的平和之中摇摆,我更加频繁的去秘密基地独自冥想,心草花仍然没有长成的势头,每次我都会对金盏花说很多废话。
“花姐姐,要是我这次还是失败怎么办?你说那个老头可信吗?”
“花姐姐,我好怕妈妈发现我偷了钱……我该怎么和她解释……”
“我只是想像你们一样过着平稳的生活,为什么做不到呢?”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通过了试炼之径,并且还是靠自己的力量,那就算我和母亲坦白这一切也没有关系吧?”
“我只是,只是希望我能让母亲骄傲……”
“为什么阿凯不愿意见我呢?那不是我的原意,我,我没有恶意……或许吧,我也不清楚,我真的有把他当成过自己的朋友吗?”
“……”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试炼之径失败后第二天就能重新尝试,说不定我就能通过了,强行拖一个月或更长时间,只会让我更加焦虑。
试炼之径测试前一个星期,晚上。我和母亲如往常一样在家里吃晚饭,今晚吃的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听说是从人类那边学过来的一道菜,味道想当不错。母亲胃口不是很好,吃一会停一会儿,我认为她可能已经发现我偷钱这件事,今晚准备把我就地正法。她的翅翼轻微抖了抖,这时我注意到她翅翼上好像有些细碎的伤口,她受伤了?
“风儿,我问你一个事。”她说的很慢,就好像苍老了很多岁一样
我心里一激灵,完了完了。
“嗯。“
“风儿,你认为,什么能改变一只螳螂的本质?”
什么意思?本质?
母亲轻笑:“没事,听我慢慢说。我曾和你古林——你的父亲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认为“力量”能够改变一只螳螂的本质,力量的强弱决定了螳螂所见识到的世界,也影响着螳螂处理各种事情的方法和态度,‘弱小的螳螂如果突然获得强大的力量,他不一定会懂得保护的含义,反而会变得厌恶弱者,从而肆意的使用自己的力量,即使他之前是一个温柔善良的螳螂‘,这是你父亲经常说的话。“
“那妈妈你呢?”
“我认为是“爱”,对自身以及对其它螳螂的爱,都会改变你的行为——并且是不自知的。“
爱吗?因为对母亲的爱,所以我选择了去作弊?哈哈,我觉得这个解释某种程度上也非常合理。
母亲看着我,期望我有什么回应,我迟疑了一会儿:“我觉得……是“恐惧”,在恐惧里,螳螂会发现自己的模样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友善的面孔会变得邪恶,平静的模样变得狂躁,所以我觉得,是“恐惧”。“
这话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我太害怕试炼之径失败了,“恐惧”这种情感在潜意识里疯狂的折磨我,是这种情感在一直改变我的本质?更重要的问题,我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恐惧吗?”母亲若有所思。
我们俩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就像这个月很多次的晚间谈话一般。
我再次站在了试炼之径的入口。
我看到了阿凯,他的脸色非常憔悴,和他打招呼也没有理我,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师傅还是冷漠的站在我们身后,一言不发。如往日一样,周围有很多看热闹的螳螂,为什么不把这边驻守起来呢?或者说螳螂的天性就是看其它螳螂出丑?母亲今天很早就起来做了早餐,这次她没有跟着我,选择待在家里,临走时塞给我一个小包裹,说是如果觉得撑不住了,就打开吧。我把老滚头给的小玩意藏在后腿旁的小袋子里,希望不要有人发现。
时间一到,阿凯便率先进入了试炼之径,其它的螳螂也陆陆续续走了进去,我回顾着这个月的练习,预想着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别想了。”师傅的声音突然传来,“犹豫只会败北,与其想那么多,不如做好该做的。”
我回头感谢师傅,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连第一步都无法跨出去。
试炼之径是一片扭曲的空间,即使试炼者是从同一个位置进去,但是每只螳螂所经历的挑战都是唯一的,不会受到其他螳螂的干扰。
第一段试炼,黑暗中的独木桥。真正的漆黑一片,连夜辰草的光芒都没有,任何地方都可能是出口,试炼者要做的,就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坚定信念,依循内心的方向前行。
刚刚进入,我就感受到自己的足肢不受控制的颤抖,往日的阴影如洪流般扑面而来,为什么,为什么必需是我?为什么是我来接受这一切?正视过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黑暗中我感觉有什么力量一拳一拳打在我的身上,耳边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
“哈哈哈,我通过了,而你还是两翅螳螂,哈哈哈……”阿凯!
“放弃吧,你不配。”师傅!连你也……
“嘿嘿,两翅螳螂永远都只能在这世界底层生活,小哥,不考虑用用我给你宝贝吗?”老滚头,该死的奸商。
对啊,我可以作弊的。只要,只要一丁点药水,这一切都迎刃而解。阴影里潜藏着恶魔,他看着我,在热切期待着什么,期待一只螳螂坠入深渊?我听过恶魔的故事,他们真正躲藏的地方是螳螂的心底,在螳螂虚弱的时候窜出来,食髓噬骨。
我把药水打开,虽然一片漆黑,但我隐约能看到药水里潜藏的紫色邪恶。
“咕隆~”我毫不犹豫的灌下药水。
我感受血液间传来的脉动,一切仿佛都平静了,但黑暗更黑,如墨色的黏液紧紧裹住我,现在我每行走一步都要克服无形的束缚,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老滚头给我的一定是假货,当时就应该验货的!
呼吸急促,头疼欲裂,眩晕感从内往外蔓延,黑暗要把我吞没,我即将和它融为一体。
突然我脚下一滑,我开始坠落,脑海中开始浮现往事,不同螳螂的面孔,日出,日落——这好像叫做走马灯?我看见了母亲、父亲,他们恩爱的拥抱在一起,看见师傅一个人在家里喝茶,阿凯又被父母斥责,初生之阳灿烂无比,两翅螳螂们站在皇宫上庆祝胜利,眨眼间,夜幕降临,夜空的星星连起来仿若母亲的微笑,但眨眼即逝,暮色被浸染成靓丽的紫色,和药水的颜色一般,这紫色的天幕充满压迫感,一步一步逼近我……我要消失了?
“轰……”我坠落到冰冷的地面上,意识顷刻间变得模糊,我陷入沉睡之中。
“如果你觉得撑不住了,就打开我给你的东西吧!“最后回荡在耳边的是母亲的这一句叮嘱。
即使是很多年后的现在,我仍然难以忘记那时候遇见的奇景:我在黑暗中睁开眼,心草花编织而成的护身符,在漆黑的洞穴散发微弱的光芒,那光芒看上去那么弱,却又强而有力、肆无忌惮的闯入我的眼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光芒越来越亮,它彷佛在吸收四周的黑暗,壮大自身的力量,那光芒如火焰,在黑暗中跳跃舞动,驱散恐惧与迷惘。
我流泪了。
心草花,心草花,我心里默默念着……开在极寒之地的花,若离开极寒之地,不能让其见光,否则会很快凋零枯萎。在黑暗里,能够散发出淡黄的曙光。啊!母亲翅翼上的伤口,必然是她去采摘心草花时受的伤!
“我认为改变一只螳螂本质的,是爱。”母亲明亮的眼睛在我脑海中蓦然变得无比清晰。啊,心草花,指引我前行的方向吧。
心草花护符似乎听到了我心底的呼喊,光芒更加耀眼。我闭上眼,黑暗里彷佛出现了光芒勾勒出的轨迹,我坚定的迈步,朝着轨迹指引的方向前行。
待我睁开双眼时,我已经到了一片陌生的洞穴,上方一束束阳光泄露下来,洞穴尽头伫立着一尊巨大的螳螂像。手中的心草花护符已经凋零,我把它轻轻的放回包裹。
似乎我坠落后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试炼之径有这个洞穴吗?可以肯定是,从没有听说过别的螳螂在第一段会跌落独木桥,坠落悬崖。
我径直走向雕像,好像是叠翅螳螂的战斗女神——不过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应该在这里很久了,但未曾染上一丝岁月的痕迹。雕像底座上好像写着一行字,我凑上前去看:
所有螳螂都应该寻找自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而不应靠着它人的恩赐盲目而活。
阿塔娅·塔莉丝
阿塔娅,这或许就是女神的名字。
这段话有点奇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试炼之书·颂言的第一句说的是“感谢螳螂女神的恩赐”,而这里却说不应该靠着它人的恩赐而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突然,雕像毫无征兆的抖了一抖,我用心草花要被惩罚了吗?
“喂喂喂,有人吗?”一阵轻浮的女声从雕像里传来。
“啊,我,这,没人,有螳螂……”
“哟哟哟,好多年了,不得了,还能见到活的螳螂,别动,让我好好瞅瞅。“
雕像怎么瞅?
“请问……“
“阿塔娅·塔莉丝,叠翅螳螂第九卫队指挥官,战死于穆贝尔海姆熔火之地。不知道被谁做成雕像关在这里了,灵魂还吊着一口气,有话快说,搞不好我下一秒就升天了。“
“您好,我是风烈·古斯维塔,来到这里是参加试炼之径……“
“试炼之径?什么玩意?”
“您不知道?您还是我们的战斗女神……”
“什么狗屁女神,老娘就一打仗的螳螂,整这些有的没的,我那时候可没听说什么试炼之径还是啥试炼之猪。”
我震惊了,并且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愣着干啥?”
“不是,如果我通不过试炼之径,我的翅膀……”
我感受一股强烈的力量在我的第二对翅翼下作祟:“你在……做什么?”
“别急,马上就好……”
力量消失,我的第二队翅翼伸展开来。真是不可思议。
“谢谢女神!”
“谢毛,按理说,你这个年纪,翅翼早就该伸展开了,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呀,好像是有谁刻意不让这对翅翼正常生长一般,啧啧,看样子社会的变化很大呢~”
“不管了,反正我都死了,你们爱怎么搞怎么搞,拜拜,我要睡觉了……”
“别,你应该还有教导给我……”
“没有,诺,雕像上不是有一句吗?以前教导那些新兵蛋子编出来的,你要不嫌弃也可以去外面帮我宣传一下,意思就是做自己,别的螳螂都是xx。”
女神骂脏话了!不过从她的表现来看,也不太像一个高素质螳螂。哎,她还没告诉我该怎么出去呢!正当我想着,阿塔娅的雕像缓缓的向后移动,露出了埋藏在下面的通路。行吧,看样子她没有忘记这件事。
我顺利离开了试炼之径,这一次,是从胜利者通道离开的。
后面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阿凯通过了试炼之径,但是眼睛瞎了——药水有副作用。
老滚头的店被端掉,皇家骑士团清查出一条巨大的试炼之径灰色产业链。
我向母亲交代了偷钱买作弊道具的事,她笑了笑,没有责备我。“谁都会犯错的。”她当时这样说。我怀疑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戳破我。
一年后我选择离开我的家乡远行,在雕像那里遇到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其它螳螂。试炼之径是个谎言,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呢?这里面必然有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但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去解决。
……
很多年后,母亲病危,我回到家乡,陪她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她的眼睛,仍然是那么的明亮。我将她安葬在了心草花盛开的山坡旁,希望黑夜里心草花的光芒能够引着她去往温柔美好的远方。
致伊芙·古斯维塔:
我亲爱的母亲
改变一个螳螂本质的是爱
而你的本质
是爱本身
爱你的风烈·古斯维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