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避世

我名李星繁，云海仙宗大师兄，一门所长忝居高位，奈何天资实为平庸。同为剑修，我明晓师弟们习苦性冷并无二心，可随年岁渐长，除了那把依旧握不稳的剑，还有溃塌的心境，我已经很久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同门了。师傅说，并非心不静，这是我的心魔。

甲子一届的宗门大选结束，大师兄有大师兄的职责，引导，训教，每日和小刺头斗智斗勇，常年大雪封山的几座山头添了几分人气。在回答过三百二十八遍建宗历史后，新师弟们的几式剑招已经出色于我，我明白，我同他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日岁清苦且悠长，直至发现腰间的剑再无清鸣。有些记不清是如何去到师傅闭关的山头，又是怎样狼狈向他请辞，只记得外头依旧是下不完的雪。好在师傅允了，指了不远不近山头一座，嘱咐了一句勿废修行，我依旧毕恭毕敬，作了长长子揖拜别师门。就这样，下了山又上了山，拿起又放下了自己的剑，开始过着避世生活。

不再执剑的手拿起斧镰倒是顺手，我比着山下农户的生活为自己布置起居房屋，开垦田地豢养鸡鸭，也学着隐世修者的样子，在一个深夜顶着朗月为山头小院刻了块匾，繁星月隐。

日子琐碎却不觉辛苦，渐渐的师弟师妹们也知晓了我的行踪，时不时打着看望师兄的旗号来小院打打牙祭，而我也越发能心静地同他们交谈，问问宗门近况。唯一的烦恼便是每当酒过三巡，这群素日看着稳重的少年人像是撕开伪装一下变回刚入山头的魔头混样，举着剑非要同我切磋——

天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握过我的剑。

算算日子已然入冬，屋外还是没有熟悉的雪下飒飒声，心头烦闷，辗转半夜还是下了床，摸摸索索取出一坛三月埋下的桃花香，酒气沁香入鼻，此处远不比师门彻寒，因此我还能披着夜色小酌于廊下。星月漏光匀出一丝洒在了厅前小台，那里摆放着我曾经修仙问道的心头血一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和我的剑终究离了心。思及此，不由得嗤笑一声，去它娘的修仙问道，不若我今朝有酒今朝——

伴随酒坛落地的是院外陡然一声巨响，滚落至脚边的是那块断裂成两半的“繁星月隐”，神思立马转醒，向腰间一按却落了个空，心觉不妙，弓步筑阵时眼前白影一现，我这才看清了来人，师傅。

立于堂前，他依旧一番不涉俗世的高人模样，冷声质问这是否便是我的修行，许是酒壮人胆，我居然也敢犟头与他对视，坦言此番避世，是我自断修行，并震声反问，你我修行，到底为了什么？

他说，道。

意料中的简短一字，他又挥手朝我掷来一物，低头一看，是我的剑，只觉脑中顿时轰鸣一声，伴随酒意腾起的还有经年愤懑，幼年雪中挥剑数万换来一声气力不稳，外遣卫道归来只得一句尚待磨砺，苦修数年的结局是连自己的本命灵剑都握两不稳——一切一切归因，都在这柄心头血筑成的剑，都在这不见前路的修行。喉间气血翻滚，将剑一把甩开，竭声嘶喊

“我的道不在这剑，更不在这世！”

他转过头，目光透过长夜，声色平静地说

“你错了。”

“你我皆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