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盛总行走江湖那些事》人物外传 萧八爷篇

精华2021/08/28530 浏览同人创作
秋风扫地,却难扫到半个人的脚踝,火炉与温屋才是人们该待的地方,立秋已经过了有些时日了,翠树收起了绿意,萧家大院里的十二客也是该凋零得凋零,该枯落的枯落尽了。
一方小院中,萧八却是满头大汗,他面前的木桩已经被他或用拳脚或用兵器蹂躏得遍体鳞伤,在未被仔细擦拭得缝隙间似还留着几分血迹。
“八少爷,八少爷,老爷喊您用膳了。”看着仍在木桩前挥汗洒血的萧八,来传唤得丫鬟也不禁有些心疼,眼角带着些许湿润。
萧八听到丫鬟的话,似是解脱般停下了拳脚,但还未等转身,一道带着阴冷的女声制止了他。
“八儿,莫要听你爹爹的话,他净会坏你功夫。听姨娘的话,接着练,我们萧家还等着你支起一片天呢。”女人的话中尽是望子成龙的关怀之意,只是其深处的阴冷叫人心寒。
传话丫鬟的恻隐之心让她有了勇气开口,站在女人旁边低声说道:“二夫人,八少爷今天还颗米未进呢,他才十四岁,怎禁得起这般苦?”
二夫人听到丫鬟口中的“二”字便已浑身不爽,冷哼一声,“这等事是你该管的么?回去告诉老爷,八儿仍在苦练,叫他不要打扰——便说是我的意思。”
丫鬟终究是下人身份,这一句话尚是她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说出的,见劝不得,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萧八早已是习惯了饿着肚子练武,默不作声地又在地上拾起一把大戟,不大的手掌却是将戟轮舞成风,而后猛挥而下,戟刃嵌入木桩五分。
二夫人见此,眉眼间又展开笑意,却不知是为谁而笑,随口夸了萧八几句便离开了。小院还是小院,人还是一个人,只是其中的苦楚又多上了几分。
萧老爷的书房内,萧老爷眉锁愁云坐在木椅上,二夫人推门便直直走了进来,“怎么,又心疼了?”
“就算再怎样,他也是我的亲孩儿,我本就已经对不起凉月,如今却又要让我对不起八儿,我心里苦啊!”萧老爷叹息道,心中满是痛意。
“莫要在我眼前提那女人,怪只怪她生下一个带着情苦之种的孽种。”二夫人脸色本就阴沉,听到凉月之名更是冷得能结出冰来,“他萧八是你孩儿,难不成大山就不是你孩儿?拿一个没娘的孩子换大山前途无量,这不是美事一桩?”
“情苦之种,情苦之种,让八儿受尽折难苦楚,迎来天运之时却又要拱手将生命让给手足兄弟,这老天爷怎就这般地没有人情,偏偏造出情苦之种这样的孽物事。”萧老爷仰面一叹,心中的苦涩在言语中露尽。
二夫人听得不耐烦了,冷冷说道:“能为大山造出福缘,也是他一个孽种的荣幸——你也莫要忘了,这偌大的府邸,到底是姓萧还是姓林,你自己心里清楚!”说罢,二夫人抬脚就走,留下萧老爷一人颓废地倚靠在木椅上。
眼中渐是湿润的萧老爷在一个抽屉中慢慢抽出一方宝玉,宝玉上写着的“徐凉月”三个字让老人忆起十几年前的夜晚。
寒风凛冽中,萧老爷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夫人饮下鸩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大夫人却只字未问毒酒何来,只留下一句话:“八儿,他不应受我这般苦。”
收起宝玉,他抬头看向桌案上,休书两个大字刺目无比,萧老爷露出一丝苦笑,默默将书纸揉碎扔在一旁,这样的事不止已经做过多少次了,却从未有一次不将其丢弃,心中苦楚难以言喻,眼眶中不禁留下两行涕泪。让他放弃八儿,他难以忍受,让他放弃萧府,同样是无法接受的,他能做的只是默默看着,看着八儿如秋叶般凋零,换得这冷得如寒冬一般的萧府安宁。
仍是那方小院。
“八弟,你真是刻苦啊,这秋日都高挂了,你竟然还在练武,为兄这书读得都觉得惭愧啊。”萧大山不知何时走进院来,舞着一把金丝纸扇,阴阳怪气地问候道。
又是一声铁器击进木桩的声音,只不过比常时力道更重了几分,“劳大哥挂念小弟了。”随后便不再言语,对木桩的攻击,一次又一次凌厉起来。
“不必不必,姨娘告诉我你可要苦练,将来武功高绝撑起萧府,啊呀,不多打扰八弟你了,娘亲刚催我去用饭了,这肚中无食身上无力啊,哈哈哈。”萧大山将一句话砸在萧八心上,而后大笑着离开了。
萧八终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话中的刺扎得他心痛不已,咬了咬嘴唇,没让眼眶中的热泪流出。
萧大山走后,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移步进来,走到萧八身旁,心疼道:“八少爷您怎就如此忍让着大少爷,以您的身手,打不过大人,难不成还教训不得他么?”
萧八努了努嘴,神色黯淡下去,“倩儿,他是我大哥,更是姨娘的亲子,我怎能无礼于他。”
一番话让倩儿更加心疼起来,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无语,掏出一瓶老爷偷偷给她的创药,细细为萧八血茧相叠的手掌涂抹均匀,在又一次响起的击打木桩声中离开。
秋过便是冬,四年光阴在农人的节气歌中唱罢,这隆冬又在九州大地上肆意挥洒鹅绒。
如今的萧八已经十九岁,身体早已长成了健壮的汉子,一身从小练就的武艺更是无比高强。他刚刚在旁县的一处萧家布业赶回来,离家已是两月有余,虽然这萧府未曾给他留下怎样的温馨,但家终究是家,归家的孩子总是心切的。
萧八跨在马上,见到萧府门前红球赤布,热闹非凡,心中猜想着是哪个哥哥要成亲了,不过那皆是与他无关,他心中自知,虽是有兄弟之亲,但地位却相差万里,自己不过是挂着少爷名号的萧府奴仆罢了。多年以来他也早已习惯了被冷眼看待,但好在丫鬟倩儿对他关心有加,这也算是他在萧府唯一能感受到的一点温暖。
萧八从后门走进,正欲回自己的小院,二夫人竟迎了上来,脸上仍挂着招牌般透着阴冷的笑脸,“来来来,八儿,快些来喝喜酒,今天你大哥成亲,可是个喜庆日子,快到前院来。”二夫人手中竟还端着一杯喜酒,送萧八饮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便往前院去。
萧八一头雾水,这可不是他平时在府中所有的待遇,但也只好跟着二夫人前走,心中莫名冒起了些许怪异。
走到前院,此时新人正在拜天地,萧大山穿着新郎官的衣裳,仍是一副书生模样,而新娘子头上带着一层薄得离谱的红纱,动作略显僵硬地与萧大山拜着天地。
萧八站定脚跟,眼睛望向新娘子,目光堪及时,竟痴愣住了,手中的空酒杯不自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倩儿!”他惊呼出声,那是倩儿!武艺高强的萧八眼神自然如炬,再加上那薄得离谱的红纱,萧八自然一眼便能认出那是倩儿的模样。
悲愤之意冲上大脑,让萧八几欲疯狂,他怎么也没想到,萧大山的新娘子竟是萧府中唯一能给自己带来温暖的倩儿。
纵使他在萧府中受尽欺辱,但他心中不傻,自然能感受到这几年中倩儿对他渐浓的情意,倩儿心甘情愿嫁给萧大山这种事,他死也不信,那也就只能说明:萧大山用强逼着倩儿与他成亲!
“呀啊,欺人太甚!”一声粗沉的低吼滚出萧八的喉咙,他向着萧大山猛地一跃便是有一丈之高,大掌举起恨不得立劈了眼前这新郎官。
二夫人依旧是一副阴冷笑容,盯着跃起的萧八——盯着他在空中直愣愣地倒下!她扫视了一番,挥了挥手,宴席中的宾客便全部散开,本就是被佣来演戏的众人自然不愿多留,不一会儿,偌大的前院便又重归冷清。
“来人!带着新人入洞房——再带着八儿!”
萧大山见此乐开了花,也附和道:“来,倩儿,和你八哥,不,和我入洞房!哈哈哈。”
闻听二夫人的命令,上来的两个壮丁架着萧八便往洞房那屋走去。一时间,刚才还热闹非凡,张灯结彩的前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在一间偏房里,萧老爷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听着那母子阴毒的对话声渐远,泪水在脸上的沟壑中流淌成河,谁又能知道这苦涩无奈的河流,已经流了十八年之久。漫天的大雪落下,浇筑出一个冰冷的雪人。
萧八悠悠醒转,向窗外瞥去,正是子夜之时,想要行动却发现四肢都无法动弹半分,粗麻大绳将他手脚缚得紧实得很,纵使他有再高的武功也难以施展。
见他醒来,在一旁候着的二夫人盯着他说:“八儿啊,那喜酒你喝得可是美味?”
萧八冷哼一声,在那阵眩晕之意初上时,他便已经断定是喜酒中有问题,如今这二夫人说来不过是为了气他一气。
“八儿啊,你可知道姨娘等这天等了多久呐,十八年来我如此疼怜你,就是为了这一天啊!”二夫人说着说着,脸上便涌起了一份带着些许疯狂的兴奋。
这时,萧大山拉着倩儿的手走了进来,萧八抬头看向倩儿:精致的面容,曼妙的身姿,却是搭上了一副没有一丝光亮,空洞黯淡的双眼,让萧八心疼无比。更令他心碎的是,倩儿已经不再是女孩,而是女人。
“八儿啊,你也莫要怪姨娘,谁叫你出生便带着那情苦之种呢,生来便是要遭难的命数,今日姨娘只好忍痛为你摘了这孽物事。”二夫人对着萧八温柔道。
萧八眼睛仍然看着倩儿,摇了摇头道:“然后我便会在几天之内便死去吧?以我受尽了十八年的情苦之种接给大哥,享其天运。”
“在这萧府十八年,我不痴不傻,又有什么不知道?只是心里想着这十八年苦累受尽,这命与苦情之种便是拿去给我大哥铸一份福缘又如何?我毫无怨言。”萧八的面容逐渐扭曲,咬着牙道:“只是今日可是太过欺人太甚了些?”
看着萧八脸上的痛苦神色,二夫人拍手叫道:“好,好,好!这情苦之种便是情苦越痛,天运所馈越强啊!来人!给八少爷取种!”
一道枯瘦的身影出现在房中,一身黑袍将其盖得严严实实,就连风声都不愿在中穿过,手中一把泛着青光的匕首将房中所有人的呼吸屏住。
面临死亡,萧八心中闪过无数碎片般的回忆,却难以在其中找出几片让自己露出哪怕半份笑容的瞬间。如今哪怕是叹息,都只觉得过分突兀。
死,或许本就是最好的解脱。
青刀缓缓伸向双脚被紧缚,双手从背而绑的萧八,那情苦之种便在膻中穴之处。
“就……自甘认了么?不活真个的就比活着好么?”双目无神的倩儿兀自说出这番话,却不知是说与谁听。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重砸在萧八心头,他猛地回想起自己十余年的人生,在耻辱中长大的他早已看淡了人生趣味,活与不活也只不过是过给别人看而已,这样的想法或许在别人眼中可笑至极,但这的的确确是萧八心中裹不进半点虚伪的想法。
胸膛正中膻中穴中似乎起了些瘙痒,一个念头突兀地在萧八心中猛地窜起——他要活着!为什么而活无所谓,他一定要活着!哪怕只是为了仇恨也须留住这份命。
萧八猛地将头向着枯瘦身影手中的青刀磕了下去,黑袍人吃痛,青刀向地下迅疾落去。萧八双脚使劲,猛向上迎着青刀,“刷”一声过后,双脚已经是恢复了自由。
他右脚狠狠地向前一踹,黑袍人毫无招架之力,身体向后摔去,后脑勺着地竟是直接晕死过去!
众人还在惊愕之时,萧八两脚夹住青刀向后,成跪直之势,被绑住的两手在青刀锋上一过,粗麻绳断成两截。
二夫人这时方才回转过来,“来人,来人,守卫何在?!”话音落下,几十号人便涌进屋里,萧八扫视一圈,摇了摇头,这些并非是萧府之人,想来是林家的走狗。
几十号人围着萧八一人,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大叫着冲向萧八,只是这些普通家丁守卫又怎是武艺高绝的萧八的一合之敌。
不一会儿,方才气势汹汹的几十人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地,没有了依靠的二夫人和萧大山颤抖着一步步向后退去。
萧八只是走到倩儿面前,拉住她的手叫她稳稳坐下,感受着手中柔荑传来的丝丝冰冷,他心痛不已。心已死,再难燃,他萧八负有情苦之种,如今受尽磨折当受有天运之馈,而倩儿却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东西。
转头看向二夫人母子二人,萧八眼中仅剩下无穷的冰冷。
萧八一把狠拽将母子分开,亲手用粗麻绳将二夫人绑缚手脚扔在房间的角落,拎着萧大山向后山走去……
大雪如瀑,风烈霜浓,萧府后的山脉成为了一挂银川,像是盘伏的雪龙即待一飞冲天。雪花,成为了这片天地的唯一主宰,鹅毛已经是越积越厚,叫人看不见地面的模样。
萧八右手拎着萧大山一步步踩出无数雪坑走上山巅,背后已经是背上了一杆方天画戟,左手提着一把铁剑。来到山巅,一片苍茫景色,萧八将萧大山扔在地上,将手中铁剑丢在萧大山身旁。
“我曾与倩儿说过,你是我大哥,我萧八不可无礼于你,这一剑,便由你来刺我。”
萧大山拾起剑有些呆愣,而后求生欲与恐惧所带来的无尽疯狂充满了他的瞳孔,用尽全身气力将铁剑送进萧八的肚腹。
萧八便任由铁剑刺进,眉头都未皱过一下,鲜血逐渐殷红了衣裳,萧八看着眼前不复书生模样的大哥,“你这一剑,萧八便彻底死去。”
“世间也再无萧八这个人。”萧八冷冷地说道,随后猛挥一戟,戟光可耀十九州!方天画戟将萧大山齐腰斩断,身体断成两节的他临死,也未明白萧八语中之意,睁大的双眼中仅剩下疯狂与恐惧两种色彩。
萧八拔出肚腹中铁剑,运功止血疗伤,觉得已无大碍时,放松地让身体倒在雪地中,作为习武之人,身上的阳气让雪再大也没法将他淹没,在不知何味的感觉中,萧八昏昏睡去。
雪仍旧落着,渐渐将萧大山淹没,天地之间,除了萧八又仅剩一片苍茫,建筑如同蜡像般默默伫立,无言无语。
第二天旭日东升时,萧八悠悠醒来,四下扫视已是见不到萧大山的影子,堆积厚实的鹅绒掩盖着世界肮脏的、纯洁的、复杂的一切。
一路下山回到萧府,萧老爷的身影早已立在门旁,只不过是比上往日更显佝偻。
萧八眼中无喜无悲,望着眼前这个老人,他没有什么话可以交代。
终是萧老爷先开了口,“林黛我已经绑了起来,明日送回林家,休书我也已经写好。我……”话至深处,却是说不出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而这所谓的“一切”却又好像干瘪得叫人心疼。
老人在最深的衣衫中摸出一块宝玉,将它稳稳地放在了萧八手中,光滑的玉身在雪后初阳下映出灿灿光辉。
萧八接过宝玉,仍是无喜无悲的模样,独立走入萧家大院,在马厩中牵出一匹品相较好的马来,跨马而上,马头便指着萧家大门!
萧老爷看着萧八,只是酸涩,十余年才写完的一个“忍”字,最终却是落下了此般结果。他终究是没有鼓起勇气去拯救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妻子鸣冤,同样的,他却也没留下一个安宁的萧府,一纸休书落下,这萧家大院也必将随之崩塌,归于林家。他怎也没想到,两个选择的苦境中,酝酿出了第三种答案。
哒哒的马蹄声向着大门靠近。
马蹄,终究踏出了大门,哪怕这门即将姓林,但最起码它现在姓萧!
萧八没有回头,谁也不知道左手马缰绳,右手方天画戟的他如今是怎样的表情,一句平静若水的话传进萧老爷耳中,“今后,萧八已死,我自然也不是萧八,我姓徐,是姓徐的‘萧八爷’!”说到末了,平静的话语也带着了炸雷般的气势。
马蹄踏着一簇簇未化的雪团离开了,只留下萧老爷一个人独自站在门旁。
忽然,在老人视野的最远处,天际线之下,马蹄停了下来,萧八没有回头,只是远远地喊着,“拿你所留得积蓄东山再起!萧家,不会落败!记住,哪怕天涯处,也有一名姓徐的萧家儿郎!”
萧老爷听着这番话,热泪悄悄地滚落下来,迷蒙了老人的双眼抹去泪雾的时候,萧八和他的马儿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了。
在一道雪景中,萧八爷脸上的霜化了,从眼角到下巴,都流着晶莹的霜化水。萧八爷座下的马儿轻轻踏着马蹄,不知何往,不知何归,但只要是踏着马蹄,握着方天画戟,便足够安心。
那个忍辱受屈的萧八的的确确地死去了,在一个雪夜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后来,他会与人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为了义气拿命相搏,他——自然不是萧八。
在这之后,再也没人会提起萧八二字,只有一匹马载着名为萧八爷的人,缓缓踏入名为江湖的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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