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骑】褪色

• 守卫 X 骑士

“……但那些瞬间若是褪色了呢？”

——

“昨天，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了休伯特。那天是感恩节，人群实在太过于密集，我和他在人群中撞了个满怀。我发誓我一定没有认错，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停下脚步，转身拉住我……”

珀西在泛黄的笔记本上写着，思索着。待写完后用力撕下，揉成一团，丢在一边。又落笔，撕碎，直到堆满整个桌面。他满不在乎的将桌上的废纸团一并丢到地上。

他又继续写着。“后来，后来……”他揉了揉头，胡乱的划掉这几个字，犹豫的写下了最后一句话。“什么都没发生，是很平静的一天。”这一页只留着十三个字，显得格外空旷。

这是他第一次说谎。 那天阳光正好，珀西像往常一样去镇上的咖啡店喝咖啡。实际上他并不喜欢那东西，又苦又涩，只是因为早年在乡村的时候经常给朋友煮咖啡才有了每天一杯咖啡的习惯。

由于感恩节的缘故，市中心举办了小型庆典，一大早街上就布满了人群——卖花的小姑娘，买花的小情侣，还有贩卖烤火鸡的商贩……信号灯切换着，他穿过拥挤的人群，被挤到了斑马线外。

珀西“砰”的撞上了一个人，他揉了揉头退后半步，下意识的又抬起头。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交汇。深棕色的短发，发梢微微翘起，胸前的图腾项链坠——他立刻辨认出了眼前那张脸的主人。

“抱歉。”珀西开口，在目光与那双熟悉不过的眼眸汇聚时刻意避开，他想匆匆离去，却被对方拉住衣袖。

眼前那人缓缓开口。“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珀西本以为休伯特会转身叫住自己的名字，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休伯特，那休伯特也必然能认出他。珀西有些不解，又不禁产生怀疑——他以为休伯特在装傻。

“您想多了，我不认识您。”珀西冷冷的答道。“如果没什么事，可以让我走了吗？这位先生。”他指了指对方拉住的衣袖，说道。“我还赶时间。”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抱歉，可能是我认错了。”对方这才松手，转身离开了珀西的视线。“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慢悠悠的走进咖啡店，浓郁的醇香扑鼻而来。他找了个明亮寂静的位置，靠着窗坐下。

他不可能认错——那人胸前的光辉图腾挂坠，是他绝对不会忘记的。方才经历的事瞬间将他拉向记忆的深处，那些沉寂已久未曾触碰的东西又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一杯美式，谢谢。”

记忆里，每个早晨，休伯特都会环着他的腰让他去煮咖啡。他想忘记这段可悲又冲动的过去，可那些遗留下来的习惯很难改掉，想疤痕一样让他刻骨铭心的回忆起那些或美好或伤心的往事。

自从狼与人的战争结束后，平静生活随之到来。珀西卸下盔甲，离开了那个曾经他守护过的村子，搬到了一个宁静温暖的小镇。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知道美好的日子终于要来临了。

但在被正式表白的那天，他出逃了。 那人将一个小盒子递到他面前，里面想也不用想——装着一枚戒指。他看着盒子里装着的浅金色小环，将盒子推到休伯特面前。“恕我拒绝……”到头来还是无法接受这无法承担的梦。

他依稀记得，自己离开时什么都没留下，没和任何人道别，独自收拾好房间，拿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安静的搭上了离开村庄那辆巴士。他微带留恋的望着窗外的景——这是他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地方。

他望着窗外的风景。几座小山，那是他曾奔跑过的地方；村子中央的那棵大榕树，它的树龄大概有几百年，他曾在那里歇息过；有着一排香樟树的大道，那是他来村子的必经之路……

到后来，眼前的景随着车速变快渐渐模糊，只剩油画般的色块留在眼中。又或许是因为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眼眸蓄满了眼泪才看不清景色。他揉了揉眼睛，压低了帽檐，靠着椅背呆望着那片湛蓝的天。

下雨了。白色的雾气淡化了天空的蓝，边缘晕染上了寂静的灰。眼前的景又模糊了半分，像虚化的照片一般，只留下扩散的光晕。经过雨的冲洗，景物或许褪色了些。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为什么要离开呢？是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吗？实际上那个带着他二十多年回忆的地方已经足够好了，他舍不得离开，又不得不离开。他在逃避，逃避着某个人坦诚的爱。

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害怕，他感到迷茫。他在意他人的目光，他害怕这样做神明会将他弃之如履，他害怕正义的曙光骑士会被冠以“违背信仰”一名……要知道，同性之间的爱不太容易被众人接受。

他离开村子已经七年了，在这七年里，很多旧习惯无法改变，他活在片刻真实与须臾记忆之中。无论是恐怖的恬静的美好的还是难以忘怀的记忆，都将他拉回七年前的生活之中。

他开始回想起与休伯特同居的日子，自己对他的感情回应得那么明显，最后还是拒绝，这样的自己到底有多贪婪呢……把对方的真心耗尽再一把推开，这就是你啊，珀西·斯玛特。“真是可笑。”他在心里嘲讽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先生，您的咖啡。”他的意识回到了现实。“谢谢。”他搅拌着冒着热气的棕色液体，看着蒸腾的热气慢慢消散，仿佛曾经那些温暖的过往消失在迷雾之中，他叹了口气，咽下那苦涩的液体。

无处安放的悸动在他心里就如同摧毁坝堤的白蚁，它们在这片领地肆无忌惮的宣誓主权，心中那座桥被它们啃食着，蛀蚀着，坚不可摧的水泥支柱终究不堪重负的坍塌了。

偏偏的，这份爱又过于脆弱，甚至不及锁在柜子里的水晶展品，像轻而易碎的玻璃花瓶。珀西一度认为维系脆弱情感的唯一办法就是沉默，他也的确这么做着。

他觉得只要休伯特幸福就好了，他只想做守护在他身边的骑士，所以他无声的回应着爱，诉说着爱。那为什么看到金发美人与他交谈的场景时还会痛苦呢？

“童话是无法维系的朦胧。”或许就像歌词中描写的那样，那些过往是童话故事中的虚构情节，才变得难以维持，难以持久。但童话中的爱情不应该是唯美梦幻的吗？

再梦幻也逃不过化为泡影的结局。 他感觉似乎有杯滚烫的浓咖啡“啪嗒”一声坠落，碎片割破了胸腔，咖啡洒在了心底深处，把心烫得紧缩发痛，撕心裂肺，但他无法开口，只得咬牙忍住。

“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爱情。”

“一切都是你作茧自缚。”苦涩蔓延着，流淌着，将殷红的心染得暗淡，经过岁月的洗涤也依旧无法回归原来一般无畏。“珀西·斯玛特，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有赴死的勇气，却没有奋不顾身坠入情网的勇气，也没有跳入幻想拥抱梦境的勇气，连落入温暖拥抱感受心跳的勇气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是啊，这是我的选择……”他匆匆结完账，离开了咖啡厅，离开了这个容易勾起他回忆的地方。

“嘻嘻嘻……大哥哥，我见过你。”米白色头发的小男孩笑嘻嘻的跟着珀西。珀西回头看了看这个男孩，他认识这个男孩——莫林……“你认错了。”他沉默着看着对方。

“大哥哥，你一定不知道，村里有一个大哥哥从山上摔下去了呢……山有那——么高！那天还下着大雨，好大好大的雨！嘿嘿嘿……”莫林用手比划着，对着珀西傻笑。

“我不知道，再见。” 珀西拒绝了知晓真相的机会。莫林在珀西转身离开前冲上去拉住他的衣角，晃了晃。 “大哥哥，他是因为找你摔下去的哦。”珀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莫林。

“找你的人可是守卫先生呢！”珀西一怔。“你……你没在开玩笑吧。” “才没有开玩笑，听村子里的安娜姐姐说，他失忆了。失忆是什么啊……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莫林一边咬着手指，一边望着天空。

“大哥哥，你知道吗？”

“失忆……” 珀西苦笑。他终于知道了真相，还是从一个傻傻的小孩子口中知道的。如果没有遇到莫林，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离别那天，休伯特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会知道，在他离开的那天，休伯特焦急的找到安娜询问珀西的去向。水晶球只告诉了他方向，并没有告诉他目的地，休伯特只好一路狂奔，朝着那个方向跑，生怕错过珀西。

他跑到了山上，他不断的呼喊着。“珀西……珀西！”乌云从远处飘来，地面随即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点。他的发丝被冰冷的雨滴打湿，衬衣和马甲贴在身上。他继续寻觅着，呐喊着，渴求着得到回应。 很遗憾，并没有人回应。

山路被雨水冲得泥泞不堪，休伯特在湿滑的路上奔跑着。他不小心踩上一堆杂草，坠下山崖。树枝刮破他的手臂，细小的碎石划过他的小腿，泥土翻卷进他的鼻腔，他的头撞击在石头上，血液渗透着。

最后，他落在了一个无人的杂草丛。他的身躯被雨水冲刷着，泥浆和血迹布满了他的衣襟。“……”他的脑内翻江倒海着，意识逐渐模糊。

“竟然摔下山去了，还摔破了头……恐怕，你的记忆会受到影响吧。”梅琳娜看着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休伯特。“你还真是执着……告诉过你了，既然他执意要走，你是拦不住的。”

“我原来，这么不负责任的将他抛弃了啊……”珀西靠着墙，缓缓蹲下。他注视着那片天空——曾经澄澈透明的那片天空，他试图找回些什么，渐渐的，他才发现天空已经褪色了。

“遥远的梦是无力追逐的可能。” 他呐喊着，沙哑着，声嘶力竭着，跌倒了也尽力扑向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以为自己能毫发无伤的从光怪陆离的幻觉中离开，可他未曾发觉有些东西早已物是人非。

那人的发尾不再是黄昏的颜色，一同奔跑过的草地不再碧绿，头顶的那片天不再湛蓝，胸腔里涌动的血液不再鲜红，无畏的心也因爱变得怯懦。

“求求你，别离我而去啊……”仅仅停留一秒就可以，一秒就足矣。

哦、可悲的虔诚信徒。上天连这短短一秒都吝啬不已，不肯施舍于他，他只得背负着沉淀许久的过去，那里面还有未沥干的水——血液……或是眼泪。

两千五百多日的静默与挣扎，痛苦与挫折，在这一刻尽数迸发出来，破溃的心口隐隐作痛着。“是我错了……”他蹲在角落，无声的落泪。

“求你，回来吧。”他祈求着信仰已久的神明，或许这毫无意义，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如果给珀西·斯玛特一个选择，他一定会在那天街角相遇的时候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又或许在离别的那天回去找他，不，在这之前，他在村里的时候就一定会回应休伯特。

“我要找的人……名字叫——珀西·斯玛特。我记不清到底和他有些怎样的关系，我只知道，我要找到他，必须找到他才行。”

休伯特再一次来到了镇上的这条街，他寻觅着，即便将曾经的记忆全部忘却，也依旧在找寻着心中的那个不一样的人。

“他在远方的一个小镇，这个镇的名字叫——Memories。”安娜一边注视着水晶球，一边和休伯特说话。“这个小镇偏僻，而且路途遥远，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的去路……”

记忆因一场意外而褪色，失去的颜色也一定能找回。他追逐着阳光，试图将覆满尘埃的世界再一次拥抱，拥抱余温，拥抱日光，拥抱未曾改变过的爱与美好。

“我和他，一定有着很美好的回忆吧。不然，为什么我将所有事都忘了，却依旧记得他呢……”休伯特穿过人群，循着咖啡香气来到了咖啡馆前，咖啡香勾起了某些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注意到了蹲在角落埋头哭泣的人，金褐色的卷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光芒。他伸手触碰那人的发丝，柔软又轻盈，像羽毛一般，和当初的样子无异。

不会错的，这是神的指引。

“记忆中总有些瞬间温暖了曾经，那些瞬间若是褪色了呢？”

“如果那些瞬间褪色了，就将它找回来。” 阴影照在身前，珀西缓缓抬头，略带惊讶的注视着对方，两双纯净的眸子相对，他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的落下。

他好像将一生的悲伤与眼泪倾倒出来了，此刻，他的心释然了。

他笑了，他们笑了。

休伯特紧紧拥抱着珀西，珀西埋在他的肩头。是熟悉的阳光味道，暖洋洋的，暖进了心里，暖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眼前的一切仿佛有了更鲜艳的颜色，珀西从未觉得世界原来这么绚烂，这么绮丽。 一瞬间，休伯特脑海中漂浮着的玻璃碎片立刻凝聚、拼凑、重组。

他忆起来了，不可思议般的将所有陈旧的过往全部回忆起来了。

休伯特将挂在图腾项链上的浅金色小环摘了下来，放在掌心里，光晕落在边缘那颗细小的水钻上，香槟色的光斑带着彩虹色的渐变熠熠生辉。

“我终于……”

“找到你了。”

是啊。

我也终于，找到你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