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野驹乔姆
修改于2020/04/06588 浏览综合
我与父亲丹尼尔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艾丹叔叔死了,父亲的佣兵团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王座堡赶到法拉希尔,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托然村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保护我们牺牲自己的艾丹叔叔,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装备,父亲还了亏空,又向团长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银风堡跑商,我也要回帕斯特利斯给那里的贵族老爷送牡蛎和葡萄酒,我们便同行。 到暮角城时,有别的佣兵团的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莫利赛斯堡,下午再转黑谷城向西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让佣兵团里的一位大德鲁伊师傅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师傅,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师傅年纪大了办事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跑商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暮角城。
我买旅行马,他忙着照看货物。行李太多,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马。他给我拣定了一匹据说曾经是赛尼斯特皇家骑士团骑士所豢养如今退了役的枣红色大马;我将他给我从革涞城定做的白狼毛镶边貂皮马鞍铺好。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师傅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只认得钱,托他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我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旅店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件毕业装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旅店的对街有几家生意火爆的装备店等着顾客。走到那边商店,须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麻布帽,穿着几十年如一日破烂从未清洁过的士兵链甲,深青麻布棉衬衣,蹒跚地走到街道边,慢慢从人群中挤过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街道,要爬上那边高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银光闪闪的灰烬熔岩铠甲、银狐亮银靴和雄狮头盔往回走了。过街道时,他先将毕业装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装备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城门口,将装备一股脑儿挂在我的马鞍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走吧,这里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骑上马,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佣兵团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和几个兄弟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他的儿子。我来到商会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和脑袋疼痛厉害,怕是当年做佣兵被团长吩咐多次殿后所留下的永久伤罢,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士兵链甲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