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创作】阿里衮与婉君——《十年归》
1
我喘息着惊醒,方才梦里人头落地时蔓延开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熏得我一阵干呕。
明湘听见动静,起身点了灯,又端来一碗安神汤服侍我喝下。
我喝得急,一时被呛住,咳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明湘连忙轻拍我的后背,又取出锦帕小心拭去我脸上泪珠。
她拿走我手中的碗,半是心疼半是焦虑道:“小主自大军年后就夜夜梦魇,这安神汤一日不落地喝也没见什么效果,反倒是愈发清减了。奴婢幼时每每多梦,额娘总会蒸一种龙眼与莲子混着的点心,吃完便能睡个好觉。不若奴婢一早便去小厨房,给小主做上一回试试吧?”
小姑娘说话又快语调又高,我刚从噩梦脱身,免不得有些脑仁儿发胀,便点点头允了她。
瞧着她欢喜离去的背影,我不禁一声长叹。
这丫头对我是真心,可我心魔未解,梦魇又怎能消失?
倒是白白浪费内务府新送来的那些莲蓬了。
外间传来明湘平稳的呼吸声,我却再也无法入睡。
我盯着头顶上影影绰绰的纱帐,思绪不知不觉间就飘回了去年年末。
那时我已将白山绣卷收集得七七八八,穿越之后同妃嫔们的勾心斗角令我分外倦怠,更有几次差点将性命也搭了进去。
眼瞧着还差一个边角便可大功告成,我只想赶紧凑足银两,派人去江南的当铺将那块碎片买下。
奈何那黑心老板要价忒高,我将宫中所有能换银两的物件全部清点了一遍,统共也才一百两出头,离他要求的二百两还差了一大截。
我颇为苦恼地揉揉额角,想来也只能等新年时皇上的封赏下来,再另做打算。
既然一时半会无法凑足银两,我索性也不再纠结,继续让慧娘教我如何在披风上绣出悬崖劲松的图样。
这披风是打算赠与阿里衮的,我占了陈婉君的身份,因而穿越过后这两年多受他照拂,如今离别将近,也好借这披风聊表谢意。
提起阿里衮,我才记起因近来我急着筹钱,而将他忽略了许久,算来已有将近两月未曾见面了。
我换一身藤紫团纹的便袍,又令小厨房做了道咸酥饼,到阿里衮平日巡逻的必经之路上候着,想着一会能和他见上一面。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队侍卫逐渐走近,只是那领头之人却不再是阿里衮,而是他曾经的手下,佟佳。
佟佳走过来,朝我行了一礼:“臣见过婉小主。”
我略略点了点头,直接问道:“怎么不见阿里衮大人?”
他颇有些疑惑:“小主不知道吗,大人自从入冬起便未在宫中任职了,离任前还曾提点微臣要多多关照小主。”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许久才又问他:“那你可知阿里衮他去了何处?”
“恕臣愚钝,”佟佳又朝我行礼,“臣实在不知。”
我看他一副眼观鼻口观心的样子,倒也不像在撒谎,便挥挥手让他离去了。
回到景仁宫,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想了半天也未得出一个所以然。
或许,阿里衮有他自己的安排吧。
我长叹一声,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2
时间一转就到了乾隆八年的新春,我将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大部分兑换成了银票,算下来统共有二百七十两左右。除去买白山绣卷的碎片,还能有七十两分发给宫中随从。待我离去后,他们能用这笔钱找个好去处,也算是对他们在这两年里忠心耿耿待我的一点感谢了。
我将银票交给小路子,命他在大年过完后出宫将那碎片买回。
正月十五,民间有灯会,许多嫔妃都跟随圣驾出宫去猜灯谜放花灯了。我却兴致缺缺,命下人搬了桌椅到院内,借着满月清辉,和他们一齐剪窗花。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绞着,忽地听聂小婧笑道:“小主这花样可真是别致呢,让奴婢瞧瞧,呀,小主剪的可是松树么?”
我低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剪出了之前绣在披风上的悬崖劲松图案。
松崖……我心口突然一跳,酸得几乎落下泪来。
聂小婧见我情绪不对,赶紧跪下:“奴婢多嘴,请小主责罚。”
我摇摇头,让他们退下,整个人如脱力一般陷进椅子里。
“婉君。”正当我神伤之际,蓦地听见有人唤我,这声音,这称呼,不正是阿里衮吗?
阿里衮站在宫门的阴影里,仍是一身我熟悉的侍卫打扮,相较之前却又有细微的差异。三月未见,他瘦了些,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温柔。
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却一时都堵在喉头,嘴唇张张合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最终还是阿里衮先开的口,他说:“婉君,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近年来塞外不稳,弘历早已动了收复统一的心思,却未曾找到好的时机。于是他下令,增兵至边界戍守,一来是监视警告,二来是日后出兵时不必大费周章从京城调兵。
阿里衮听闻此事后,找到傅恒拜托他为自己在军中求得一席之地。傅恒一开始只觉得他患了失心疯,若真有战事,以阿里衮的资质,定是作为将领带兵出征,何必要从最底层一点点摸爬滚打起来呢。
但阿里衮却十分坚定,到后来甚至搬出了祖父遏必隆的名号,才令傅恒不得不答应下来。
“那你一去,多久才能再回来?”我张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得宛如大病一场。
“戍边将士五年一换,若遇上战乱,则可能要更久。”阿里衮道。
“五年……”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军中少不免要饮酒,你回来的时候酒量定然比现在要好。我在你出征那日埋下一坛青梅酒,待你归来后为你接风可好?”
他笑得宠溺:“好。”
“那你,”我终于还是把心头最大的疑问问出了口,“那你为何要辞去侍卫的职务,转而去戍边呢。”
我本以为阿里衮会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之类豪情万丈的理由,谁知他却从袖间掏出一根玉簪,在我鬓边略略比划几下,却见我已经戴上之前弘历赐我的那根紫玉金钗,便轻叹一声:“这簪子,是当初在宫外你看上的那根,我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如今,总算是送到你手上了。”
我怔怔接过,心中五味杂陈。
“我真想有一日,能为你亲手戴上发簪。”阿里衮似喟叹似低笑,我愕然抬头,正好撞进他缱绻如水的眼眸。
远处忽而传来一阵喧哗,他皱起眉头:“不好,定是其他的小主赏灯回来了,我借了佟佳的身份进来,不可再久留。”
我突然想起昨夜绣好的披风还放在殿内,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稍等片刻,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我冲进寝殿时,明湘还当我出了什么事情,想来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我找到那绛红的披风,再跑回去,发髻散乱也顾不上。
深呼吸几次,总算是平复了紊乱的气息,我将披风双手递给阿里衮:“这是我亲手绣的,边塞寒凉,有它在,你总归会好受一些。”
阿里衮接过去,看着上头的松树图样目光沉沉,良久才道:“既是婉君亲手所制,我定当格外珍惜。”
喧哗声愈发逼近,他紧紧注视着我:“我走了,你一人在宫中,要照顾好自己。”言罢,他将帽檐压低几分,转身疾走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转角处,摊开掌心,那玉簪在月下显出极温润的光泽。
面上有些凉意,我抚上脸颊,触及一片水泽,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亲手戴上发簪啊……阿里衮心中所想,我又怎能不知?
正月十七,大军离京,弘历亲自去了练兵场为将士们壮行。
晌午时分,小路子风尘仆仆从宫外回来,将白山绣卷的最后一角呈上来。
我瞧着那绣工精致的缎面,思忖了许久,找了个带锁的匣子,把所有绣卷的碎片都锁在里头,置于床脚。
我又从御膳房里要来一坛上好的青梅酿,指挥一众小太监在宫中那株桃花树下挖了个坑,把那坛酒埋进去。
最后一抔土盖上时,我眼前一阵发黑,如脱力般站也站不稳。
自那日起,我夜夜长梦。
3
思虑太多的后果就是几乎一宿未睡,晨起梳妆时我看见镜中眼下那两大团青黑都暗暗心惊。
明湘一边替我绾发一边道:“小主,娴妃娘娘今儿一早就给各宫发了请帖,邀请小主去御花园赏荷……”
“不去了。”我打断她。
她见我回答得如此干脆,一时有些惊讶,连带着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不去了,”我又重复一遍,“吩咐下去,对外就称我病了。从今往后,这些邀约宴席,除去不得不出席的,其余的都不再参与。”
明湘虽不理解,但我说得坚定,也只能低声称是。
一开始,弘历还来过我宫中探望,却都被我婉言拒绝。吃了几回闭门羹之后,他也没了兴致,只让李玉多多提点内务府,有上好的补品先送到景仁宫来。
自旁人看来,我已然失宠,再加上我平素也极少出景仁宫,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不过这样也好,没了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烦杂事,梦中血染沙场一类的场景也少了许多。
枯燥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转眼就到了冬至。弘历在宫中举办家宴,李玉照例来知会我一声,我也照例以身体虚弱而推辞。
夜色降临,我同一众仆从围坐在圆桌旁,嬉笑着包饺子。
慧娘与聂小婧不愧是做惯了针线活的巧手,包出的饺子个个圆润饱满,瞧着像一个个的小元宝。反观我包的那些,东倒西歪,立都立不起来。
我暗暗和自己较起劲,不包出一个卖相好看的饺子誓不罢休。
包得正欢,我突然觉得周围静得异样,一抬头,见弘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面前。
我急急起身欲要行礼,他扶住我的肩膀,道了声“免礼”。
许久不见,弘历的面容已有些陌生。他执起我的手,牵我进了内殿。
在主位上坐下,弘历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道:“以往你总是爱吵吵嚷嚷,怎么如今朕不来见你,你便连宫门都不愿让朕进了?”
我不答,从妆奁里拿了颗香丸,扔进烧得正旺的火盆里。待得香气渐盈,我才对弘历道:“皇上可还认得这味道?”
他略有几分讶异:“这不是孝贤最爱的味道吗,你用它作甚?”
“孝贤皇后生前待臣妾如至亲姐妹,臣妾自然要时时刻刻念着姐姐。”
“你可是在怨朕?”弘历的声音明显沉了几分。
我款款跪下:“臣妾不敢,不过陛下曾言‘对嫔嫱兮想芳型’,既然陛下视臣妾于无物,臣妾自然不会在陛下面前邀宠,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弘历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钳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仰头与他对视。他面沉如水:“你是真觉得自讨没趣,还是心中已另有其人?”
我心下大惊,脸上还是尽可能地维持着冷静:“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他一把将我抱起又扔在床榻上,慌乱间似乎有重物落地的声响,可我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他已经欺身上来,将我压在身下。
“你就不怕朕杀了他。”上位者的气势骤然迸发,我几乎喘不上气来。
我语调尽可能平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决定的事情,臣妾又怎能改变。只是现下边疆不稳,若陛下贸然杀之,不知会不会引得军心大乱。”
弘历牙关紧咬,腮帮都在微微发颤,似乎是在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我知晓此时更不能退缩,毫不躲闪地与他四目相对。
良久,弘历放开我,他长叹一声,起身出了寝殿。
我听见他同宫人道封我为贵嫔,让我在景仁宫好生将养。外头一阵欢天喜地地谢恩,我终于放松下来,才发现冷汗早已把里衣濡湿。
明湘进来,见我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原本喜悦的神情立马变得慌张。她赶紧将我扶起来,替我理顺散乱的发髻:“小主怎么了,皇上出来时不是还给小主升了位份吗?”
我摇摇头,瞥见装白山绣卷的匣子落在了地上。想来是方才挣扎时不小心被撞了下去,连锁都被撞开,各式碎片散落一地。
“呀,”明湘又低呼起来,“这不是小主最宝贝的匣子吗,怎么掉下来了?小主,奴婢帮您收拾吧?”
我拦住她,将碎片草草收好,抱着匣子走到院内,对小路子道:“端一个炭盆来。”
小路子一脸莫名地将炭盆端来,弗一放好,我将匣子转了个方向,那些辛辛苦苦搜集而来的碎片便尽数被火吞噬。
“小主您这是——”明湘惊呼,我抬手打断她,任由火烧得愈来愈旺。
那一夜,我梦见了上元节时阿里衮同我告别的情景。
只是这一次,我未曾佩戴弘历赏的紫玉金钗,而他亲手将那枚玉簪插入我如云发髻中。
4
乾隆十三年,正月十七,阿里衮离京戍边五年整。
听闻部分戍边将士回宫,我特意换了新的宫装,在百官下朝的宫道角落候着。
可群臣几乎散尽,我也未见得阿里衮的哪怕半片衣角。
正当我焦急之时,有男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位可是婉小主?”
我转过身,只见一个面生的男子正朝我拱手,他一副武将打扮,剑眉星目,似乎还带有几分塞外的烽烟。
既是武将,从未与我见面却能认出我,想来应是阿里衮的好友。我连忙还礼:“见过大人。”
他颔首:“微臣乔嘉洛,受阿里衮之托,特向小主报个平安。”
“怎么,阿里衮没有回来?”我问他。
乔嘉洛示意我同他走到更僻静的地方,才对我道:“不瞒小主,准噶尔部内里不稳,不久必有大乱。阿里衮留在驻地,定是要带兵出征了。”
“那这五年,他过得可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小主放心,阿里衮一向勤勉自持,如今在军中地位名望颇高。对了,”乔嘉洛取出一封信递给我,“这是阿里衮托臣带给小主的。”
婉君亲启,我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眼眶一热。为了避免自己在乔嘉洛面前失仪,连忙谢过他,快步回了景仁宫。
信中阿里衮絮絮叨叨写了许多军营的生活,通篇读下来倒没个重点。我却依然珍而重之把它压在枕下,似乎这样,能予我些许安心。
但自从我得知阿里衮将要出征,那恼人的梦魇又缠了上来。我夜夜梦见阿里衮或为流矢所伤,或被利剑刺穿胸膛,面色苍白气息奄奄。我拼命伸手想抓住他,到头来却只是徒劳。
当又一次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明湘过来为我拭去额上冷汗,我终是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
阿里衮,我好怕你不回来。
我日渐消瘦,眼窝与脸颊都凹陷下去。明湘和小路子瞧着心急,可除了给我多煮些血燕羹,也再别无他法。
不知弘历从何得知我夜夜被噩梦缠身,一日我醒来时,大太监李玉已在前殿候着了。
他给了我一沓信纸,我接过一看,原是自塞外传来的战报。清军有如神助,屡战屡胜,而那左翼骑兵长之位,赫然写着钮祜禄·阿里衮。
我哽咽地将信纸递还给李玉,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叩首:“谢皇上恩典。”
至此,每有战报传来,弘历定会让李玉带到景仁宫一趟。
达瓦齐兵败被俘,阿睦尔萨拉聚众叛乱…战报频传,而见阿里衮一向平安,我总算能安睡。
乾隆十三年三月,清军收复伊犁,阿睦尔萨拉逃往哈萨克。弘历命西路、北路进征,傅恒赴额林哈毕尔噶整饬军务。此时的阿里衮,已位及三军副将。
就在此时,一封家书传来,是当年送我入宫的管事嬷嬷。她在信中道,父亲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吃了药也不见好转,眼瞧着只怕是不行了。陈府此时无主,几乎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下人都在等父亲一合眼,就连吃带裹地离开。
我对着信纸思虑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明湘道:“走吧,去养心殿。”
算起来,我已七年未曾入过养心殿大门,这回倒像是故地重游了。
弘历在桌后练字,他已三十八岁了,相较于我初入宫时的英姿勃发,已有了几分沧桑之势。
我行过礼,静静站在一侧,垂眉不去看他。
他停下笔,走到我面前:“你来了,何事?”语气似乎有些宠溺,宛如当年我端着甜汤到御书房外,还在踌躇到底要不要进去,他却亲自从里头出来,就着我的手将甜汤一饮而尽。
心下一横,我正色道:“陛下曾许臣妾三个愿望,如今这第三个愿望,还请陛下恩准臣妾离开紫禁城!”
殿中一瞬静极,灯油燃烧的细碎声响都显得格外突兀。
不知过了多久,弘历飘渺而沧桑的声音响起,他虽然离我仅三步之隔,却遥遥似自云端传来。
他道:“也好。”
虽我百般推却,弘历依旧封我为二品浩命夫人。我只得叩谢圣上隆恩,有俸禄随身,出宫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我回了陈府,给父亲办了丧事,又严惩一众在陈府动乱之时有二心的下人,再将家中铺面的生意重新开张,每日累得几乎腰都直不起来。幸好小路子、明湘、慧娘等人都同我一道出了宫,不然更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回府时,我才知道我竟还有个弟弟,只不过他的生母因难产而去世,孤身一人在府上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他极聪慧,虽开蒙较晚,对圣贤文章却时常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且他极爱练剑,一套招式下来那剑花直晃得人眼花缭乱。
若没有账本要对,我总爱搬张椅子到花园里去,看他练武。他也乖巧,总是来找我温书。虽然那些之乎者也听得我脑瓜子疼,但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心中免不了一阵疼惜。
瞧他这般惹人怜爱,真是像极了阿里衮年幼的模样。
5
府中周转渐渐如常,倒也不用我日日监督。闲来无事,我爱到茶馆去坐着,听那说书先生讲述塞外征战的近况。
平定准噶尔、讨伐大小和卓、霍集斯归降、大战呼尔满、解围黑水营……在他们舌灿莲花的讲述之下,我几乎能听见沙场上短兵相接的金戈之声。阿里衮作为副将,更是被描述成天神一般的人物,每每出场都能换得喝彩连连。
乾隆十八年六月,兆惠进兵喀什噶尔,富德进兵叶而羌,并趁机收复之。说书先生讲完这段,端起手边茶水抿上一口,方才幽幽道:“大军快要班师回朝了。”
我当即愣在座位上,明湘唤了许久才回过神。
回府之后,我将那坛青梅酒开了封,对月而饮,又哭又笑。
九月三十,我正在房中对着账本,忽而下人来报,说有客求见,自称是我的一位故人。
我披衣到了前厅,看见那人时有些怔愣,原是微服寻访的弘历。
同他见过礼,又叫下人送上府中顶尖的碧潭飘雪。我端着茶碗,与他相顾无言。
还是弘历先打破了沉寂:“几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我抿唇一笑:“虽然操持家务劳累了些,但还受得住。听闻这几年宫中子嗣不断,皇上才是真的好福气呢。”
提起孩子,弘历的神色都柔和了许多,气氛也不似先前的僵硬。
又闲闲说了些话,已将近傍晚时分。弘历起身整整衣服,思忖半响才道:“朕此次前来,是为了告诉你,天山南路叛乱已平,军队七日后将回京。”
我眼眶一热,朝他盈盈拜下。
十月初七,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我买通守城侍卫,立在城楼之上俯瞰。
暖软斗篷之下,我头一回穿了正红的衣裳,风一吹,金线织就的鸾鸟几乎要破裙而出。但一头青丝却仅是送送挽起,并未有任何珠钗做饰。
城墙之下,官道两侧,皆是翘首以盼的百姓。还有小娃娃被父母放到红梅树的枝桠上,直让花瓣摇落一地。
午时末刻,有严整的行军声伴着凯旋之音从道路尽头传来。群众开始欢呼,我同明湘相视一笑。
军队渐渐地近了,马蹄踏在石板上的震动几乎让城楼也有些摇晃。
富德、霍集占、兆惠策马在前,却不见阿里衮的身影。我不自觉抓紧了明湘扶着我的手,听到她低声痛呼才猛然清醒。
“那、那说书先生不是说阿里衮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吗,他不是副将军吗,怎么、怎么不见他?”我整个人都在发抖,若不是明湘扶着,定是连站也站不稳了。
明湘好言宽慰我:“小姐别急,傅恒大人不也没在么,我们再等等吧。”
我胡乱点点头,眼睛始终不肯放过底下任何一张面孔。
十万大军,我细细数完,却不见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我只觉得浑身血液一点点凉下去,厚重的斗篷压在身上,几乎让我窒息。
忽而,明湘叫起来:“小姐您瞧,马车旁的那位,可是阿里衮大人?”
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军队的最后果然有一辆马车,一人跨马提枪行在其侧,细细打量,正是阿里衮啊。
他仍穿着我当初送他的那件披风,虽然颜色已有些暗淡,但却依然完好无损,想来定是被好生打理的。
我提起裙子冲下城楼,摇曳的裙裾舞在风中,金鸾振翅而飞。
阿里衮看见我,惊异地翻身下马,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年了,他的眉眼间早已染上塞外的风雪,连鬓角也沾了几缕霜白。可他的眼神依旧温暖,一如十年前他每一次望向我的样子,格外令人安心。
我自袖间取出那枚玉簪,拉起他的手,将其放在他掌心:“现在,你可以亲手替我簪上发簪了。”
作者:@巫祝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