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本狼人杀"出发，窥见ACG作品中日本动物神明信仰的一角

《人狼村之谜》（日语：レイジングループ）是KEMCO开发的一款ADV游戏。讲述的故事是一名自称大学生的男子房石阳明误入了一个名为休水的聚落之后经历了现实的狼人游戏和死亡轮回的故事。该游戏在B站由多名当红up主进行实况游玩之后，在国内acg圈子里爆火，其中男主角房石阳明因为一说“诶多（日文：那个……）”就会说谎，被观众们戏称为房石诶多人，女主角芹泽千枝实和回末李花子也收获了不少粉丝。

《人狼村之谜》以多周目轮回的现实狼人杀为主题，讨喜有特色的角色设定作为卖点、不同周目不同攻略对象的带剧情锁的ADV模式，再加上其中颇具荒诞色彩的山村故事且结合神明信仰的变格推理作为核心，最终再告诉你“一切都可以用科学解释”，可以说是从开头到结尾无处不给玩家惊喜的神game。

该游戏目前在steam上有售，有中文版，对这类题材的ADV感兴趣的玩家们可以来个喜加一。

故事之中的狼人游戏是建立在偏僻山村的神明信仰上的，游戏之中有一个歌谣能够完整诠释这个人狼游戏，歌谣如下：

这首歌谣大致讲了人狼游戏的成因，是由于有不洁之人自黄泉归来，而为了把混入人群的黄泉人找出来，必须一日一人地进行绞首之刑，而蛇、猴子、乌鸦、蜘蛛、貉作为山神——申奈明神的守护兽获得加护，也就是人狼游戏的各种神牌，狼则是因为曾经被四大守护兽背叛驱离，作为反派回到故事发生地的休水，一日杀一人地参加这个名叫黄泉忌之宴的人狼游戏。

除了《人狼村之谜》，将动物形象与神、怪、恶魔等超自然要素挂钩的现象也出现在其他的许多日系悬疑、解谜、恐怖题材的作品之中，通常加以夸张化、神秘化，或者成为谜题的主体，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和日本崇尚的“八百万神明”，即万物有灵的神道信仰是密不可分的。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在《人狼村之谜》中出现的这几种动物，在神道信仰之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在日本，蛇崇拜从绳文中期产生萌芽，经过弥生时代的发展后，作为一种普遍的信仰融入日本人的观念中并传承下来，至今仍有诸多与蛇有关的神话传说、民间习俗在日本广为流传，蛇及其图腾甚至被作为神祇供人敬拜。而要考据的话，日本蛇崇拜的根源，或许来自于古代中国“百越”的聚落之中的蛇崇拜。两者从发掘出的古代文物上能判断出许许多多的相似点。

大约4000年前，日本的绳文时期，那时候中国北方的旱作畜牧民大举南下，驱逐了南方土著，其中百越聚落的一些先民就流亡到了海外的日本，带去了稻作的文明，大大推动了日本土著开化的进程，也是在那时，蛇的崇拜发生了转变。因为老鼠是稻田的害物，而蛇能吃老鼠，所以蛇就慢慢变成了社稷之神、谷物之神、转变为田之神，也有的与龙同化融合，化为水神。原本是印度神，后来传至日本的七福神之一的弁财天的化身和表象之一也是蛇。

绳文时代起，日本人民开始饲养蛇、祭祀蛇，而祭祀的地点则多种多样，或于森林，或入山岳，或在屋内，此后，祭祀蛇神就成为日本人生活中重要的民俗流传开来。譬如，土室神事便是诹访上社的冬祭。土室是延续自绳文时代竖穴居室的一种建筑，也是专门为祀奉蛇神而建的小型圆锥形土屋。

《诹访神道缘起》就曾记载诹访的 祭蛇民俗—冬祭从每年十二月开始，至翌年三月，人们把稻草做成的蛇放置土屋内供奉。元旦那日深夜，人们在土屋进行占卜等巫术，祭祀开始初日，在土屋中放入小型稻草蛇，其后逐次调换成体型较大的稻草蛇，最后一次则放入身长五丈五尺，身围八寸的大蛇。就这样，稻草蛇便人为地完成了“蜕皮”和“生长”这一过程。由此可见，稻草蛇象征着社稷神，蛇神的生长寓意着稻作增产丰收。而每年三月是播种的季节，人们通过从元旦持续到次年春天这长达三个月的祭祀，寄托了对丰年的虔诚祈愿。

话题回到现代，一样也有供奉蛇的神社，在佐太神社位于岛根县出云市，是日本现存最古的神社之一，社神前供奉的就是海蛇神。该神社最大的祭祀活动是每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的“忌祭”。据说在这一天，出云的每个海湾都会出现龙蛇。这是一种背黑腹黄，尾部托着神扇的海蛇，其为海神的使者，也是忌祭的主角。由此可见，除了社稷神、山神外，日本人还把蛇神作为海神加以供奉，显然蛇神也是日本人海洋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为是神武天皇的祖母，以至于有相当多供奉了丰玉姬命的神社，比如鹿儿岛县南九州市知覧町郡的丰玉姬神社。

在很多日系游戏之中，蛇也作为一种守护的象征而存在，譬如《只狼》之中，那条白色的大蛇是一只让很多玩家头疼的流程怪。那条白蛇的演出也让人感受到紧张和刺激感。

更不提最有名的八岐大蛇，也成了很有名的、各种影视、acg作品里常用到的素材。

在《人狼村之谜》之中，蛇的身份是人狼游戏的预言家一样的存在。作用的方式是，在晚上进行入睡的准备之前，将写好要验明身份的人名字的纸放在枕头下，山神便会在梦里将要验的人是人还是狼告诉受到蛇加护的人。之所以蛇的加护能有预言家的作用，是因为蛇有着预知天气和作物收成的能力，引申开来的结果。

关于猴子，日本的猴信仰起源比较复杂，还要牵扯到神道教文化的神佛融合。

据比睿山延历寺僧的著作神道理论书《耀天记》记载，在古中国传说的汉字发明者，仓颉发明了神这个字之前，释迦牟尼已经在日本的日吉作为神出现了，释迦牟尼借助猴子的形象表示凶吉，“申”在日文里可读作さる（saru）和猿（さるsaru）同音，所以“借助猴子的形象表示凶吉”也就变成了申+示，就变成了最初的“神”字，所以猴和神是息息相关的。但是仓颉又是如何知道释迦牟尼的事情？该书把仓颉看作是释迦牟尼的前世，这才解释得通了。仓颉即是释迦，来到日吉之后借猴显神灵，猴（神）通过释迦（佛）到了日吉（神道系统）和比叡山（佛教系统）体现了神佛的融合。

而一般日本的神道在把猴子当作信仰对象的时候，通常是作为山神而祭祀的，在这里，就把一段民间的传说引用过来作为关于猴信仰的考据。

美作国（今，冈山县）的中山及高野有神，中山的神体是猴子，而高野的神体是蛇。中山的神及高野的神都在一年一度的祭祀日要求人们进献未婚女性。

类似山神河神索要祭品的桥段，在各类民族的文化之中均存在着，在这段故事里可以看出来猴神并不是完全作为善神崇拜的，日本的八百万神明的神道信仰之中也存在着恶神，他们是畏惧、同样是祭祀的对象。

猴子也有作为善神崇拜的场合，猴因为繁殖力强，在旧时被赋予了异样的神秘色彩，在民俗中把猴信仰与妇女孕育及幼儿平安结合到了一起。在关东地区，例如埼玉县的仙波神社、东松山市吉见观音的山王神、比企郡的日吉神社都是祈祷安全分娩、母子平安的著名神社，在那里请来的“绘马”是身披红马甲的猴子抱着一个桃子，是安全分娩、母子平安的护身符，据说它还可以治愈妇女病，睡觉时抱着他还能够受孕，很是灵验。在和歌山市的有本有一个山王小祠，里面放满了瓦形猴像，据说临盆的产妇要到那里借回来一个摆放在枕边，安全分娩后则到一个叫做瓦町的地方买一个同样的瓦偶猴配成一对返还回去。

除了对猴的生殖信仰，因为猴在古中国有孙悟空的形象，孙悟空在天庭做过弼马温的官职，这一传说也传到了日本，所以在日本民间信仰之中，猴也是马的守护者。大塚民俗学会编《日本民俗事典》中称：

在江户的浅草猿屋町居住着出入将军府的耍猴儿人，每年正月、五月、九月三个季节挨门挨户到武家耍猴儿。耍猴儿的人以耍猴儿为业，为马厩祈祷，保马平安，为马消灾……同时也是兼用巫术为马治病的马医。最近，仍然可见马厩里贴着猿驹引图作为守护符的现象。

在《人狼村之谜》中，猴子是申奈明神的四大守护之一，猿猴是避开狼的视线，把火种交给人类并传授人类各种重要知识的守护兽。在黄泉忌之宴中，获得猴子守护的人有两名，即是狼人杀中开局即可明了的两名好身份角色。

为何人狼村之谜之中会设定两名猴子呢，笔者认为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参照了比叡山延历寺的“二所三圣”分布，大比叡神（東塔）、小比叡神（西塔）、比叡山王（山王明神），分别是三个祭拜对象，在该游戏之中，申奈明神加上两名猴子，正好也是三圣，而游戏中休水村受到猴子加护的家族叫日口家，捏他的就是延历寺供奉的日吉神。

在古代的日本，乌鸦被认为是吉祥之鸟。日本人对乌鸦的崇拜可以追溯到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根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记载，大约公元前665年，神武天皇从宫崎出发，东征奈良。在和歌山县熊野一带的山林迷了路，后来天神派来的一只乌鸦为他们指路，这才脱离了困境。这只乌鸦有3只脚，被称为“八咫乌”，正是现在乌鸦的祖先。

关于乌鸦信仰，现在的和歌山县，有被称为“熊野三山”的圣地，分别是“熊野本宫大社”、“熊野速玉大社”、以及“熊野那智大社”，在这三个神社之中，有绘有乌鸦文字——八咫乌的护符“熊野牛王神符“。

日本自古以来就有重视护身符的文化。就像因新冠疫情而成为话题的尼彦（日本这两年很火热的疫情退散之神）一样，纸上描绘的作为护符的图画里寄宿着神的力量，人们相信它能保佑自己免于疫病和自然灾害等看不见的灾祸。描绘了众多八咫乌的“熊野牛王神符”也作为拥有强大力量的护符，得到了疾病痊愈、消灾等人们深厚的信仰。

在八咫乌描绘的“熊野牛王神符”。镰仓时代后期开始，也作为被称作“起请文”的誓约书被使用。

使用“起请文”，要首先将印有乌鸦文字的“熊野牛王神符”翻过来，具体记述向那里发誓的事情。接着写下向神佛发誓的那个神佛的名字，最后写明“如果违背誓约，就会受到这些神佛的惩罚”。也有誓约人签名，盖章的形式。

当时，如果不遵守《熊野牛王神符》中所写的内容的话，除了神佛的惩罚外，还相当于欺骗了熊野的神熊野权现，会导致熊野三山的一只乌鸦（也有说法是三只）死去，誓约者本人也会吐血而死。而且，死后也不安息，坠入地狱，永远痛苦下去。

人们相信，写完的誓词烧成灰，溶于水里喝的话，内心虚伪的人就会吐血而死。

由传说回到现实，由于上世纪70年代左右野外食物减少，日本的乌鸦很多都转移到了食物比较丰富的城市内，现在日本都市内的乌鸦也是非常多的。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现代的日本也有一些人开始讨厌乌鸦了。但总体上，乌鸦因为会进行反哺，还是作为良鸟被看待的。

在《人狼村之谜》之中，乌鸦身份是验尸官，能验明白天票出去吊死的人是人还是狼，游戏中对于乌鸦拥有这种守护能力的解释是：乌鸦是消灭申奈明神敌人——黄泉人的尸体的守护兽，这里应该是考虑到了乌鸦会啄食尸体的食物习性。

《人狼村之谜》在中期的时候，男主角房石阳明也分析过，在日本，有信仰蛇、猴子、乌鸦，但是对于蜘蛛却没有相关的神可以信，明明是有着八百万神明的日本，却不信蜘蛛，确实有些可疑（和人狼村主线有关，不作太多赘述）。

在日本，有关蜘蛛最有名的传说应该就是“土蜘蛛”了，那是日本传说中与大和族朝廷不和而藏匿在深山中的原住民，死后怨灵所化作的妖怪，有个“囊蜘冢”的地方，传说那里就封印“土蜘蛛”。经常在山中出没，又被称为“山蜘蛛”。它性格凶残，常将见到的人用蛛丝绑住，带回山洞住所里食用。其八足、獠牙、刚毛等都是伤人的利器。

其实土蜘蛛经过考据很可能是日本古代的一批蛮族，信仰地方神而非国神的人。在一些史书之中把征服蛮夷异化为征服妖怪，也是常见的操作。

在常光徹所著的《谣与俗信》中，“蜘蛛合战”篇记载了这样的趣事：

在人狼村之谜之中，蜘蛛代表着守卫的身份。真身是梦的土蜘蛛，能够在梦境之中守护他人，所以是有着守卫的力量。

日本的秩父山地过去栖息着日本狼，因此在那附近的许多神社都有祭拜狼神的传统。三峯神社便是其中之一。秩父山地一带有很多神社称狼为“狗大人（お犬様）”，祭祀狼（三峰神社等共计21个神社），是全日本也罕见的地区。从江户时代开始的狗大人信仰，在关东的甲信地区蔓延开来，直到现在还在持续着。因此在这个地区，现在也有好几家保存毛皮和头骨的馆。

狼作为神的使者、眷属而被供奉着，在秩父郡内，三峰神社和一位登山神社、两神神社（2社）、龙头神社、城峰神社等都供奉着狗大人。其中，为了让作为告知神之意的征兆而出现的狗大人充分发挥其灵力，在每月或特定期间的特定日，习惯称之为“狗的抚养（お犬様の扶持）”、“狗的饲料（お犬様のエサ）”、“煮饭（お炊き上げ）”，将红豆饭或白米作为生食，有的神社会用原供品或在供品上进行烹饪进行供奉的祭神仪式。

在acg作品之中，许许多多的作品都把狼和神联系起来，因为ookami（大神=狼）的读音，喜欢玩谐音梗的日本人们特别喜欢整这活，龙骑士07也有一部作品叫作《神隐之狼（おおかみかくし）》，同时捏他了ookami（狼）和kamikakushi（神隐），里面也有许多关于狼和黄泉的探讨。

在人狼村之谜中，关于狼的守护兽有三个版本的不同说法，这三种说法之中狼最开始都是申奈大神和人类的伙伴，而后因为狼会吃人的习性而遭到另外四个守护兽和人类的背叛。这才有了黄泉忌之宴，才会让狼站在村民们的敌对侧。

日系的一些动漫游戏作品之中，关于动物的意象并不是单一的，而且通常附带了一些创作者独有的情感色彩。将动物意象恐怖化的（如寒蝉鸣泣之时中对寒蝉意象——蝉在叫，人坏掉）也有，将动物意象萌化、可爱化的也有（如动漫蜘蛛子中将主角蜘蛛子小白萌化的例子）。再典型一点的，将动物拟人化——例如明日方舟、赛马娘等游戏的世界观，将动物的数个特征作为保留，赋予他们类似人类的身体的形式，也日渐常见了起来。而像“sayo教”和《ChronoBox》那样将动物（乌鸦、山羊、黑猫）联系到精神分析层面上的也偶尔会出现.

或许正是这些神秘又有趣的神道信仰，在赋予游戏更强生命力，给予玩家更加深刻游戏体验的同时，也让游戏超脱了游戏本身，成为了真正的文化符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