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款手游“杀死”了孙悟空

天庭的藏书阁中，如朽木般枯坐的万尊佛像处于一片静默当中，数千年来不曾受人或物打扰，发梢和肩头都落满了轻薄的灰尘，如同披上纱衣。万佛像就在这样的森严肃穆中，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

这天，无限静谧却被一只小飞蝶给打破了。金光闪闪的飞虫振翅飞入阁中，像鹅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飘落地面，突然绽放万道无比耀眼、近乎于白的光芒，时而暗淡，时而闪烁，又仿佛不受克制似的快要爆裂开来。紧接着，一切光收束为了一道光，最终化为了一只灵猴的模样。

孙悟空跃出了闪耀中的光海，只见他身穿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持如意金箍棒——俨然是齐天大圣的模样！

“哼哼，万佛阁？就是这里么？”

孙悟空开始在阁中漫游，无疑是在寻找着什么。他突破重重封印，取走了一本无字经书，就在这时，西天如来佛祖震慑人心的警戒声从天而降了。

“孙悟空，为何擅闯万佛阁？！”

“嘿嘿，闲来无事借本经书，修修禅心罢了。”

如来佛不愿多说，挥动擎天巨手，意图将孙悟空压入手指山下。遮天蔽日的五根手指抓向孙悟空，却被左闪右躲，灵活地避开了。孙悟空腾云驾雾，腾出了云层，现在，他高居云层之上，与睥睨天地的如来佛的视线平视了。

“哼，五百年了，还想用这招困住我？”

孙悟空放肆一笑，挥舞如意金箍棒，棒头几经轮转，挑衅地指向了对方。

他又与天庭开战了。

这是《西游：笔绘西行》的前情故事。这段2分39秒的动画作为游戏的首发预告曾于去年发布，上线后，以精细的画面、生动的角色配音、宏大的世界观和剧情演出等饱受好评，最终在B站上获得了超过1000万次的播放量。

我因为这支预告片关注到了《西游：笔绘西行》，并且许多观众一样，因其出色的质量，对这款游戏产生了好奇与期待。两周前，我受制作组邀请，参与了游戏的内部测试，抢先在5月16日公测前体验了本作。我刚打开游戏时，这支预告片又作为游戏的开场动画，播放在了我的手机上，加深了我脑海中的印象。

经过几天的游玩后，我开始考虑该写点什么。我不想故意营造噱头，只想写下游戏中打动我的地方，因为《西游：笔绘西行》和目前市面上的同类游戏有着显著的不同。我打算阐述这些不同，正是因为有了它们，《西游：笔绘西行》才别具一格，使我触动，同时又让我觉得它有潜力打动更多玩家。

《西游：笔绘西行》在故事之初便“杀死”了孙悟空，这既是噱头，又是令我震惊的事实——这颠覆了我对西游故事的既有印象，齐天大圣的殒命是我不敢想象的。我打算就顺接这点，由此展开呈现这幅西游画卷的样貌。当然了，我也会介绍游戏中剧情以外的其他要素，需要一提的是，这篇文章的目标不是安利，我更希望你们能通过阅读这篇文章，就知道这是一款什么样的游戏？它的故事是怎样的？玩下来的感受如何？玩家又可以从中期待什么？

那话不多说，就让我们开始。首先，让我们继续回到那场百年之前的大战，见证孙悟空“覆灭”的命运吧。

如今，距那场猴与佛的大战已百年有余，无论当时的对决有多么的惊天动地，今天已经不留痕迹。凡间与仙界皆是一片太平，天空是水一样的蓝，绵延不绝的青山像一颗颗硕大的碧玉。花果山也是这般美景，丛林深处，鸟鸣唧唧，果香飘散，一道瀑布倾注而下，溅起无数细小水珠。氤氲的水汽沾湿了你的视线，待水雾散尽后，你才隐约看见一只垂垂老矣的瘦猴手持酒壶，摇晃不稳地踩在泥泞小路上。老猴子游移的脚步搞得你有些恍惚，你摇了摇头，又低头看了看自身，发现自己身穿白袍，腰佩履带，眉宇间隐有仙气。可惜你没有半点记忆，只好茫然地望向那只老猴子，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这时，花果山的和平再次被天庭打破了，显圣二郎真君率天兵天将刺破天空，空临花果山。列阵的大军像是黑云压城般，聚集在花果山上空。二郎神隔着半块天地叫阵齐天大圣，速速交出无字经书，否则将花果山夷为平地。

原来老猴子便是百年之前，被如来佛所废的孙悟空。如今的斗战胜佛受封印所苦，法力在日复一日蚕食中消耗殆尽。他丧失了原来的英气，只剩下疲惫，尽管如此，眉宇间依然保留了一股仿佛永远不会被压垮的威严。

衰老的美猴王眼看大军降至，叹了口气说：

你呀，其实是我百年前从万佛阁中拼死偷出的无字真经，俺老孙与如来老儿争夺，就因为我预见了三界众生命系于你。今天你方才化为人形，玉帝想要抢你走，俺老孙自然不同意。

大圣接着告诉你，如来佛施加加在他胸口的封印害他无法施展全力，唯有无字经书的力量方能破解。你将手悬在大圣胸前，尝试感受能量并将之释放出来。刻上梵文的封印开始闪烁，随之破裂，光芒闪烁，火焰飞舞——大圣如同凤凰涅槃般恢复了不灭金身。

孙悟空用真正的实力和二郎神战斗了。二郎神自知不是对手，很快败下阵来，率军撤离了花果山。这本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英雄打败了恶棍，保护了家园和家人。可是就在此时，孙悟空的身体像风中的蒲公英那样破散了，原来他的命格受损了——类似灵魂，万物生灵体内最本源的存在——他的身体也随风消逝了。

一行人看见大圣“魂飞魄散”，震惊又悲伤。大圣救了所有人，却牺牲了自己，大圣竟然不在了。他们既失去了一个可靠的队友，也失去了一个体贴的朋友。手捧屏幕、目睹剧情的我也同样惊骇：西游故事刚开始，怎么就把齐天大圣给写死了！

就在众人哭哭啼啼、我也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道清亮的说话声出现了，一只拿金箍棒小猴子跳出来给大家打气：不要悲伤！俺老孙还在哩！

孙悟空在大家的眼泪和惊愕中，说明了自己命格受损，只能以这副小猴子的模样生活，战斗的实力自然也大打折扣了。不过，还有恢复命格的办法，只要收集足够多的仙枝，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为了给大圣恢复佛身，也为了弄清楚天庭的阴谋，解救三界苍生，玩家和主角一行人决定一起旅行，踏上征途了。

西游之路，今天再重新走一次。

《西游：笔绘西行》最打动我的是故事，玩游戏的体验更像是观看了一部动画片——更准确地说，是那种单元剧或公路片的题材，主角一行人各自有鲜明又独特的性格，从陌生的相识到在冒险中熟悉彼此，再到产生情感，萌生羁绊，又最终在巨大困难面前获得升华与成长。熟悉动画的朋友肯定知道，这就是我们观看《葬送的芙莉莲》《魔女之旅》等作品时获得的感受。

然而《西游：笔绘西行》为这样的旅行中增添了一抹浪漫的中式奇幻色彩——主人公不是魔女或精灵，而是玉兔，是孙悟空，是“妖化”的无字经书，还有和前世和经书有缘的“笔灵”；他们踏上的旅程也不是朝圣或自我探寻之旅，而是“西游记”，是解救三界众生。

《西游：笔绘西行》打着“国创追番企划”的旗号，着力在手游中为玩家复现了追剧看番的体验，又把这样的体验和游戏玩法相结合，于是为玩家带来了跨越双重媒介的独特体验。

想让故事精彩，不单需要异想天开的设定，更重要的是细节上如何来呈现。我们曾经在动画、电影以及3A游戏中见识过不少小心翼翼的制作，这种小心并不是指束手束脚的拘谨，而是考究细节的创作态度，因为观众总是以小见大，对作品来说，也正是有了无数细节的支撑，才带来了在整部作品中贯穿始终的氛围感。

出于这种考虑，我并不喜欢部分游戏中“玩梗式”的笑话植入，我认为这破坏了氛围，令玩家从游戏世界中抽离。这点也是见仁见智的，不过我提出这点是想说：《西游：笔绘西行》中没有削弱氛围的元素，一切要素都是为塑造氛围而设计的，我十分欣赏这点。换句话说，这款游戏将往常事无巨细的大制作“卷”进了手游，目的是为玩家带来的体验是深度的、沉浸式的叙事体验。

举例来说，游戏的文本质量非常高，属于是正儿八经的文艺创作，不仅符合古代的背景设定，还根据人物身份量体裁衣，仅仅用几句对话就写得活灵活现，也能简单几笔交代好冲突，甚至塑造出剑拔弩张的氛围。

再举详细一点的例子，玩家在东海龙宫中，看到的水波，鱼群，甚至能观察到地面上没有的浮力，都通过细腻的笔触体现在了叙述的世界中，而在龙宫中发生的对话，无一不与人物的身份、地位，乃至姿态相符。

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几乎无处不在。又比如，故事中的无字经书（玩家）陷入沉思，本来是内心中的独白，这时孙悟空的声音忽然插入了进来，经书还没来得及纳闷，孙悟空就告诉玩家说，你这是处在“识海”中，而他是使用了“他心通”，才出现在这里说话。

简单的一句话，却把通俗来说的“加密通话”给合理化了，不仅合理化了，还带了点神通广大的味道——“他心通”听着多酷啊，又古色古香。我真的说不清我有多喜欢如此这般的小细节了。

除了文本，游戏中的辅助系统也起到了增强沉浸感的作用。就像开场的起名环节，会根据玩家的名字填词写诗，比如我的名字“莫瑞”就由系统援引了“莫见长安行乐处”“飘飘瑞雪绕天来”。

我之前并没有读过这两句诗，也从未设想过我的游戏名能有某种借古鉴今的寓意，但我喜欢这种有意无意的“古文化冲击”。——你问故事上为什么要这样做？还记得吗，我们的身份是“无字经书”。何谓无字？就是记载了一切。

多棒啊。

我还特别喜欢游戏中承担碎片化叙事功用的“众生百绘”，这是一个包含在主线故事中的收集品系统，只不过收集物品除了带来增益效果，还会附带一则短小的故事。玩家会在故事中逐步解锁收集品，在过程中拼凑出一个又一个或悲伤或感慨，又或许令人惋惜的故事。

如果要类比的话，这有点像“黑魂”中的装备描述，游戏中的故事几乎全部是通过各式的碎片给拼出来的，起到了举重若轻的作用。《西游：笔绘西行》也采用了同一种以小见大、激发想象的叙事手法，只不过故事中的所有法器似乎都拥有自己的视角、观点，甚至感悟，像是对应了“万物有灵”的说法，以主角之外的视点呈现出来了不为人所知的支线剧情。

你可能发现了，我不由自主地以探讨“一部作品”的方式来讨论了《西游：笔绘西行》，而不单单是说……怎么说？一款游戏。当然了，它的确是一款游戏，你要养成角色，搭配阵容，爬塔刷怪，只不过我认为玩家可以从中收获点别的什么，这东西比较主观，很难言明，但对我来说，真的就像是躺在床上捧着手机，然后一晚上都在刷剧中度过。

说实话，游戏给我带来的体验，尤其是叙事的体验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因为……你知道，它的另一个闻名于世的卖点是美艳的人物插画。就跟大多数二游一样，你可以在游戏中把曼妙妖娆的嫦娥和妖狐纳入麾下，并和她们并肩战斗。

就从插画来说……还挺有诱惑力，对吧？我通常认为美丽的皮囊和深邃的内涵其实像是鱼与熊掌，选择其一就会失去另一，然而《西游：笔绘西行》好像意图把两者结合起来，我说的当然不只是外表和叙事，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其实这款游戏的很多地方都体现出了一种野心，是审美上的野心，是在故事和共情力上的野心，也是想把各种维度上“好”的东西以成熟的制作呈现给玩家的野心。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玩家，《西游：笔绘西行》仿佛都试图将你深深吸引，先让你在本就熟悉的领域中留恋往返，又逐渐打开你的视野，让你体会以前不曾接触的精彩与美好。

这就是我游玩这款游戏的感受。

《西游：笔绘西行》作为一款大制作、大体量的手游，自然离不开各种商业化要素，这部分我就不详细展开了，要说就又是一大通，而且见仁见智的成分比较多。不过，大概说来就是……还不错？

至少在测试阶段的福利力度还是比较大的，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签到（14天）会赠送3个最高稀有度的“绝”品角色，其中会有嫦娥和六耳猕猴这样玩家公认的强力角色（也很漂亮！酷！）。抽卡的爆率比较高，绝品是3.2%，我的反正没用到过保底，其实我在主线推进至第5章时，就利用系统赠送的资源，配齐差不多全员橙色的主力队伍了。

因为容易获得角色，游戏中就还有利用角色碎片突破的设计，以及装备的卡池，用于进一步强化角色。我知道，如果获得角色后就一劳永逸是最好的，但咱们这儿是现实世界嘛。总结来说，比较中肯的说法就是“还不错”，升级带来的强化没那么关键，而且游戏中我认为最具亮点的剧情，完全没有藏着掖着。我不怎么爱刷资源，我对“培养强力”角色也没有那么强的执念，反倒是对故事的兴趣要强烈得多，但我也觉得自己的队伍已经足够强大了，几乎在主线关卡中畅行无阻，即使去越级挑战也很轻松。

说完这些，我还是想再回到故事上来，我真的在《西游：笔绘西行》中看到了叙事上的突破，这也是最令我激动和开心的地方。作为游戏编辑，我其实很少看见专注于叙事，又触达了较高水准的手游。我对这样的现状有点失望。我一直认为游戏只分为两类，一种追求极致的操作体验，在获得爽快感的过程中享受无限愉悦，像《英雄联盟》《王者荣耀》《街霸》；另一种追求以游戏作为媒介的叙事体验，通过游戏的表意属性为玩家带来情感上的升华，这方面的代表有《艾迪芬奇的记忆》《最后生还者》等。

我不是说好玩的游戏就不会有所表达，讲了好故事的游戏就不好玩，我所说的只是分类的一种方式，按照这个维度。我们就能把许多游戏区分开来，看看它快乐的属性有多少，它带来的情感价值又有几分。我一直认为手游应该在后者上做到更多。

因为在游戏市场发展日益增长的今天，玩家也好，从业者也好，大家都在不断在探讨和探索游戏的边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有点懵住了，站在十字路口晕头转向。我们搞不清楚当游戏逐渐有了影响力后，也就成为了一种蓬勃发展的文化。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款游戏又该承载些什么？

我想今天《西游：笔绘西行》给出了一个探索性的答案，开始讲国漫，讲叙事，讲述经典文化——至于这个答案是否正确，玩家是否买账，就要等到时间来检验了。

至于现在，就让我们肯定这样的探索精神吧。

文 | 莫瑞